第7章 007
林以柠低着眼,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扫出一小片阴翳。她神情专注,纤白指尖捏着消毒纸巾,将血迹一点点擦掉。
车子里有淡淡的柠檬味溢开,是林以柠惯用的沐浴露香味,清新溢开,盖住了血腥的锈。
男人的掌骨几不可查地收了一下,林以柠蓦地抬头,“弄疼你了?”
晏析抿着唇,视线依然落在窗外。
“没。”
没有吗?
可她明明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他人是僵的。
林以柠重新低下眼,从袋子里拿出碘酒和创可贴。最简单的黄色,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淡淡的药香在密闭的空间里溢开。
直到伤口被创可贴覆上,林以柠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唇角终于漾出点笑。
“好了,伤口不深,你这两天不要碰水,很快就会好的。”她像个小医生,叮嘱起自己的患者。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他本身也是医学生,还是京大这样顶尖的学校,比她优秀多了。
身侧,男人疏淡的视线落在手背上的创可贴,从前更深的伤口,他都没有处理过。他侧过头,刚好看见林以柠有些尴尬地吐了下舌尖。
触上男人沉黑的眸子,林以柠心尖一跳,“怎么了?是不是太紧了?”
“没事。”
晏析收回视线,发动引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绷着白皙手背上的创可贴。
林以柠和晏析回到家的时候,晏老太太还等在客厅里。不止是晏老太太,沙发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大约四五十岁,沉着张脸,五官和晏析有三分像,女人啼啼哭哭。
见晏析进来,女人的哭声更盛,“老太太,小槐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肋骨断了两根,别的……还不知道会落下什么毛病。”
林以柠身侧,晏析扯了扯唇。
看见林以柠,晏老太太皱了皱眉,“柠柠,你先上楼。”
“好。”林以柠点头,她明白晏老太太的意思,这总归是晏家的家事,她在这里不合适。
她往转角的楼梯走去,晏析便也自然的跟在她身后。
“你给我站住!”坐在沙发里的男人倏地开口,声线里怒意非常明显。
林以柠被吓了一跳,步子蓦然顿住。
晏老太太睇了眼沙发里的男人,“正昭。”
晏正昭看向晏析,一张脸沉得像墨,“你这是什么态度!”
晏析立在客厅,唇角勾着笑,“那您想我什么态度?”
他反问,声线讥诮。
“孽子!”晏正昭蓦地起身,指着晏析的鼻子,“把你弟弟打成那个样子,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吗?!”
晏析唇角的笑意收住,明明是笑着的样子,眸中却浸着寒凉。
“弟弟?”他唇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哪来的弟弟?”
“你……”晏正昭被他顶得说不上话,只沉着张脸,他身侧,沙发里的女人似是被触到了什么伤心事,哭声微顿。
女人哽咽起身,扯了扯晏正昭的衣袖,“正昭,算了。”
再望向晏析的时候,眼中便带了悲怆之色,“别说了,总归是我的错,小析对我有偏见,才会迁怒到小槐身上。”
这样的戏码晏析不知看了多少遍,他扯了扯唇,没再理会晏正昭,只看向晏老太太,“奶奶,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却发现林以柠还安静的站在楼梯口。
她不是有意要听什么豪门辛秘,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她被晏正昭那一嗓子吓到了。眼下触上晏析的视线,林以柠回过神,便见晏老太太冲她微微点了下头。
林以柠咬唇,又看向晏析,“晏……晏析哥哥,我房间的电脑坏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她从没说过谎,声音很轻,到后面几乎没了尾音。
晏析却被她突然叫出的“哥哥”两字个,听得有些晃神。
他立在楼梯口,比林以柠矮了两个台阶,他们的视线终于齐平。林以柠望进他深邃的黑眸,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更怕他当场会揭穿她拙劣的演技。
深吸了口气,林以柠鼓起勇气,去扯晏析的衣袖,“晏析哥……”
“嗯。”晏析倏而应了声,很轻,打断了林以柠的“哥哥”两个字。
他抿着唇,视线垂下,瞥见袖口女孩子白嫩的指尖,在黑色布料的映衬下,莹白得像一截嫩笋。
“不是要修电脑?”他抬眼。
林以柠微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继而明白过来,他大抵是不想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在她的注视里,晏析淡声开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林以柠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才发现晏析也跟着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他,愈发不解。
晏析倚在门边,垂眼看她。
没有了台阶加持,这样的身高差,让林以柠莫名有种被压制的错觉。
“开门啊。”
“?”
“你不开门,我怎么进去修电脑?”
“……”
“哒——”门锁被旋开,两人又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楼下忽的响起更大的哭闹声,林以柠有点明白,晏析为什么非要跟她进来。
做戏要做全套,楼下有人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眼下,两人单独待在密闭的房间里,林以柠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晏析却随意的将杆箱丢在沙发脚边,有些疲惫地靠进沙发里。
没了方才包间里的众星捧月,他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薄唇抿着,眼底一片寂然。
林以柠看他手背微微渗出血迹,转身走向书桌。
片刻,她将医药箱放在沙发边的小几上,人半蹲下来,“伤口应该是绷开了,我再给你处理一下。”
“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女孩子温软的指尖已经触上手背。
医药箱里的东西更齐全,林以柠将伤口重新消了毒,用纱布轻轻覆上。她的样子专注认真,每一个动作都轻微细致,像是生怕弄疼了他。
末了,林以柠拿起茶几上的中性水笔,在白色纱布上写了一排日期:2015214
今天是2月14日啊。
林以柠心尖微动,然后在数字末尾画了个弯着眼的小兔子。
晏析皱眉。
林以柠抬起眼,乌亮的眸子染着笑。
“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所以为了摆脱这张傻乎乎的纱布,明天,一定要记得换药。”
方才在车里,她就感觉到了晏析的抗拒,他大概是不会主动去换药的。
触上她狡黠的眸光,晏析扯了扯唇角,视线却未挪开半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林以柠。
女孩子皮肤凝白,瞳仁乌亮,微弯的唇角边还挂着浅浅的小梨涡。
依然乖巧的模样,却让晏析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门外依然有女人啼啼哭哭的声音,林以柠有些好奇地望过去,再转过头时,便撞上晏析凝着的眸子。
男人收回审视的视线,窝进沙发里,手臂随意的搭在扶手上。
“好奇?”
林以柠连忙摇头,“没有。”
“撒谎。”
晏析唇角微挑,毫不心软地戳穿了她。
四目相对,男人黑眸深湛,像藏了千盏琉璃,微末的薄光锁在她身上,似乎早已经将她看穿。
僵持中,林以柠率先败下阵来,“我……我就是……因为……”
因为这件事和你有关,所以我想知道。
但林以柠也明白,这是晏家的家事,而她姓林,终归是个外人。
“没什么可好奇的。”晏析枕着沙发的靠背,仰头看向房间的顶灯。
灯光白炽,他眼中有一瞬的失焦。
半晌,才又没什么情绪的补充了一句:“以后离他们远一点。”
是告知,也是叮嘱。
林以柠看着他,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清寂感,荒凉的让人探不到底,和他这个人很违和。
但他叮嘱她的话,她会听。
林以柠点头,“好。”
晏析侧眸看过来,视线微凝。
“这么听话?”
他勾唇,沉磁的声线里带了点痞坏,让林以柠恍然觉得,她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与清寂、孤孑这样的字眼关联。
熟悉的散漫感浮现,晏析又勾着笑补了句:“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不是。”林以柠小声开口。
她垂着眼,纤长的眼睫浓而密,轻颤着,像是蝴蝶的翅膀,一下下轻扫在人的心上。
乖得不像话。
她是真的乖。
晏析收回视线,阖上眼。
没再逗她,也不打算继续方才的话题。
半晌,林以柠起身。
楼下隐隐约约还有争执声,林以柠走到桌边,抽出一叠学习资料。今晚因为送球杆,她第一次破天荒的没有练舞,但课业绝对不能再落下了。
资料翻到一半,有一个知识点不太明白,她打算打开电脑查一下,结果开机键按了几次,屏幕依然是黑的。
不会真的坏了吧?
林以柠转头看向晏析,男人依然阖着眼仰靠在沙发里,好像睡着了。灯光落下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薄白的眼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抿着,这样不苟言笑的时候,唇角锋锐,那抹清冷感又浮了出来。
林以柠忽然想看看,他穿上医生的白衣会是什么样子?
是平素里的散漫顽劣,还是像现在一样,冷淡又安静。
顶灯亮着晃眼的白光,他一定睡得不舒服,林以柠打开桌上的台灯,将房间里的顶灯关掉。
电脑依然开不了机,她蹲在书桌下面鼓捣了好半天,又拿着手机搜原因和解决方法,按着网上的步骤一步步操作。
做事一旦投入起来,林以柠常常把自己陷入一个人的世界,全然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她端坐在书桌前,眉头皱着,正要按照手机上的指引敲下回车键,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色键盘上轻敲了两下,屏幕上出现一排林以柠看不懂的运行代码。
晏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微微弓着背,一手扶着她的椅背,一手在键盘上轻而快的敲击。
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和她常用的沐浴乳的香味混在一起,像西西里柠檬覆在雪松之上,冷冽慢慢凸出,混着微涩的烟草。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林以柠整个人都陷在这清冽好闻的气息里。
她一动不敢动,好像只要稍微动一下,脸颊就能擦上他衬衫的布料。
“黑屏了?”
沉缓的嗓音,落在极舒适的低音区,音色入侵耳膜,林以柠下意识地眨了下纤长的眼睫,“嗯。”
房间里落针可闻,似乎只能听到彼此薄薄的呼吸声,勾缠在一起,以及——键盘的机械声。
林以柠一动不敢动,视线落在晏析敲击键盘的右手上。修长的手指,指骨明晰,指甲的边缘修剪得干净整齐。
非常漂亮的一双手,和他的人一样好看。
晏析:“可以了。”
清沉的音色里带着点涩涩的颗粒感,在头顶蓦然响起,林以柠倏地收回视线。
晏析的视线却落在了林以柠面前摊开的书上,他微微挑眉,“在看局解?”
“嗯。”
局部解剖学是京大临床专业大二下学期的重要课程,桌上摊开的这一本书页已经有些泛黄,一些关键的知识点被标注,字迹刚劲有力,和林以柠手边笔记本上娟秀的字体差别很大。
很显然,这不是林以柠的书。
桌上还放着一本旧的病理学,封面上写着“齐衍”两个字,倒是和局解里批注的字迹如出一辙。
“借的书?”晏析问。
“嗯,家里一个哥哥的。”林以柠没多解释。
晏析倏而轻呵了声,侧眸看向林以柠,“你哥哥还挺多?”
林以柠缓缓眨了下眼,被他看得莫名心虚。
齐衍长她五岁,两人打小就认识,当然是哥哥。
晏析却没继续追问,他一手还搭在林以柠的椅背上,指着她做的笔记,“这里。桡神经贴桡神经沟,伴肱深动脉行走。”
林以柠看着晏析指着的那行字,她少写了一个“深”字。
很低级的错误,林以柠被说得有点脸热。
“笔给我。”
“啊?”
在晏析的注视下,林以柠将手里的笔递给他。男人修白的指骨捏着黑色的签字笔,在林以柠的笔记本空白处画了一个桡神经行走图。
线条清晰流畅,几乎和书上的印刷图无二,林以柠心中赞叹,视线又落在晏析的手腕上。他怎么可以画得这么好?
倏地,晏析屈指轻敲了下桌面。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捕捉到林以柠视线的焦点。
“看图。”他顿了下,“别看我。”
林以柠被他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头顶,男人又极不在意地补充了一句:“这门课看注解没什么用,要多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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