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决心
“外公外婆好！”
“外婆外公好！”
姚言和崔玲珑异口同声，音色漂亮的男女声混在一起，男声的阳光和女声的稚气混在一起，赏心悦耳。
“哎！好，好，来坐下，快来坐！”
两位老人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堆起来，更显慈祥和善。
说起来，老爷子老太太并不是要姚言的亲外公外婆，也不是崔玲珑的，而是申禾两位好闺蜜之一齐红梅的父母亲，齐红梅的儿子在国外留学寒假回不来，申禾就和另外一个好闺蜜各自带着儿女来看望两位老人，崔玲珑就是申禾闺蜜团另一成员李雅楠的女儿。
崔玲珑年纪不大，才上初一，一言一行却活脱脱一个小大人。
那边三位好闺蜜在兴致勃勃聊八卦家常切水果嗑瓜子，留下一儿一女陪老人们聊天。两个小辈都是第一次见着老人，姚言却眼睁睁看着一女十分自来熟地一上去就亲昵地挽住老太太的胳膊，左一口“外婆气色真好呀”右一个“外婆，听说您做饭可好吃了~”把老太太哄得激动不已，浑浊的眼底竟也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崔玲珑不愧是人如其名，在变着花样儿夸老太太的同时也没忘记老头儿，时不时招呼一句“外公您快别忙活啦，歇歇吧！等下我去帮您端水果！”，“哎呀外公腿脚真利索！”把老爷子哄得也是通体舒畅。
相比之下，姚言这个外联部正式在编人员反倒显得无比笨拙不会交际。其实他不是不想开口，只是他每每想说点什么，都能精准被崔玲珑合乎时宜的一句客套、赞美给打断吞回去，他只好双手交叉讪讪坐在沙发上，寻思着自己能帮点什么忙。
直到这场轰轰烈烈的走亲戚结束了，除了开头的问好和偶尔答话，姚言基本没什么表现的机会，他倒也不在意——毕竟没心思跟小姑娘争这个宠。不过全程充当旁观者和听众的角色倒是让姚言得到了个很好的观察生活的机会，他记得表演教材上写要“观察生活”来着，令姚言惊讶的是，崔玲珑年纪不大，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都不带卡壳的，简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功夫，甚至是老人上一秒说一句什么她好像不用思考不用过脑子下一秒就脱口而出了。
听着听着姚言终于咂摸出哪里不对劲了——崔玲珑虽然从不卡壳流畅自如，但问题恰恰就在这，她没走心。
每句话都听起来那么熟悉，透着一股子精明的味道，那是姚言从小跟着父母在外吃饭、出门拜访耳濡目染见识过的满含套路的说辞。
基本可以概括总结为，不熟的人见阿姨喊姐姐，见奶奶喊阿姨，熟悉的人称呼定了就不再纠结，那也要学会变着花样儿地夸，“您家女儿又长高啦，和她爸爸真是越来越像了”、“老人家看着真年轻！不像70岁的人！”、“哎哟你家儿子真争气，不像我们这个……”诸如此类。
果然，两位老人送客时给崔玲珑塞了一大包零食并再三强调：“玲珑有空一定来我们家吃饭呀！外公外婆给你做好吃的！”从他们激动的神色就可以看出来二老有多喜欢这个漂亮又伶俐、会说话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崔玲珑那边将表演进行到底，笑容满面：“嗯嗯！一定来！外公外婆不用送啦快回去吧！”
告别了两位老人后，趁着闺蜜团还在热火朝天叙旧，姚言和崔玲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好会说话呀……”姚言试图摆出大哥哥的样子夸奖一下小姑娘，并寻思着她会怎么接。
崔玲珑闻言浮现出骄傲的神色：“哈哈哈，没有没有，姚言哥哥你说笑了……”
姚言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踢着路边的石子问道：“哦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来这儿吃饭？外婆不是说叫你来给你做好吃的吗……”
崔玲珑愣了一下，旋即恢复了聪明伶俐的劲儿：“嗯……我也不知道，毕竟初中其实也挺忙的，而且我当时就是随口一答应，哈哈……”
果然。姚言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好笑又无奈，先前对崔玲珑“聪明伶俐能说会道”的印象在此刻彻底变了味。可能在崔玲珑眼里，学着大人的样子如鱼得水让她很有成就感吧。外公外婆的真心喜欢可能在她看来也只是对自己社交能力的肯定，为此洋洋自得地说着客套话，一套一套的……少了真心，倒有点可惜了。也不知道外公外婆看出来了没有，不过就算看出来了，老人可能也没在意，就算一辈子了阅人无数能分得清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但在孤独的时候，哪怕是逢场作戏的形式，也让人难以推辞吧。
·
饭桌上，长辈们觥筹交错举杯痛饮把酒言欢。
姚言本来老老实实扒拉着自己盘子里的菜，突然听到一个中气十足不乏威严的声音提起自己：
申检察官有点喝高了，脸红脖子粗地得意洋洋道：“嗝——看吧，最后还是要听我的吧，我当时就说了不让小言签那……那什么合约，那不等于把自己给卖了嘛！看来孩子还是，嗝，听我的！”
申禾赶快接腔：“是呀哥，你说的话小言肯定要听的，唉，别看都是为他好，我说话有时候这孩子还就不听！还得是他舅舅……”
姚建成也已经喝了不少，他皮肤本来就白，喝了酒经常是粉□□白的，说一句天生丽质也不为过，他傻笑着没说话，眼神都有点飘了。
姚言没说话，默默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他心说我是没签约，然而并不是因为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做决定只能是我自己，不是因为听了谁的话才做的。可他张了张嘴没说出口，突然脑海里闪过一句在微博上看到的话“……被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磨得失了灵性，变得迟钝、油腻、麻木而不自知，但这未必是他们的错。”顿觉眼前这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有些可怜——却也伟大。
身为姚言的舅舅，申禾的哥哥，申禾娘家的长子，申检察官一直是个严格要求自己的人。工资很高，位高权重平时压力大，喝酒吸烟是家常便饭，疼爱孩子也是真的，只是也总需要在小辈面前找找面子，出出风头，这也是他的自我价值感来源之一吧。中年男人嘛，有时候在意的无非就是酒桌上的扬眉吐气，还有在家里的话语地位，既然他这样能过的好受点，那就别戳破人家的面子，于是挤出一个笑容起来给舅舅敬了杯酒，申国斌非常受用，二话没说把手里那杯白酒干了，然后鼓励似的对姚言说：“嗯，小言确实，有星相啊！我之前还说过，小言和一个什么明星……哎呀叫什么来着？特别像！哎……算了！想不起来了我，反正，我觉得，这孩子能成！继承了你爸妈的优点啊……”
姚言笑笑：“谢谢舅舅，借您吉言！”
姚建成乐呵呵地举起空杯子，姚言看着他爸想起了以前翻过的老照片，那时的姚建成完全可以用如今的“奶油小生”、“小白脸小鲜肉”来形容，皮肤和姚言一样白净细腻，英气浓眉下是大眼睛双眼皮，据申禾说也是当年女生们心中的“男神”。
可如今姚建成同志早已失了年轻时候的帅气风采，变成大腹便便，爱喝酒的中年大叔——倒不算油腻，因为他是干皮，从不会出现油光满面的情况，且面相显年轻，在公务员队伍之中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英俊中男。
姚言问了一句：“爸你当年为啥不想当明星呢？”
老姚立刻展现出党员的警觉：“那有什么好的！不过是戏子！！有什么好的！！你不要给我强加你的价值观啊！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姚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说什么了吗你这么激动……继而忍不住追问：“不是，你年轻时候挺帅的啊，不出道可惜了。”
姚建成“噫”了一声摆摆手，“我不感兴趣，你爸我要用自己的真才实干打拼！”
姚言：“……”
他心说要是你成了我现在就是星二代了……但过去不能改变，往事不可追，姚言只好在心里暗暗念道：“每当你想要批评任何人，你要记住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你拥有过的那些优越条件（比如宽松的成长环境、经得起折腾的丰厚家底、不顾一切支持你的爱人亲人、强大的内心、有主见的头脑、善解人意的朋友……）。所以大部分人，折腾不起，总会趋利避害地选择最稳健的那个选择。
“知其不可，便不为。”
大多数人，光是活着，生存，就已经很不容易。
房间里是热气腾腾的人气，诉说酸甜苦辣的声音。
想想父母那一辈吃的苦，大多还是生存的苦，有人甚至为了养活家里不得不放弃学历去打工赚钱，现在国家发展好了，父母的辛劳换来了孩子至少不必为温饱挣扎和牺牲，可以有更多思想上、形而上的追求。
姚言曾经豪情壮志地在朋友圈发过一句：我想生活，而不是活着！
在当时的他看来，前者有跌宕起伏，没有重复，不会是枯燥无味的冗长无趣的单调，而是精彩；后者是仅仅吃喝睡、毫无斗志什么的……可他忘了，仍然存在一些人连最基本的吃喝睡也还在挣扎。
珍惜拥有的，悲悯没有的，不嫉妒有更多的。
大家，都是人。
各个阶层地位的人，每分每秒也有各自的烦忧。
他无权对父母长辈的生活和思维方式指手画脚，没有绝对的先进与落伍，亦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两代人就这样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活着。
文明社会不应该是“非我族类虽远必诛”而是允许所有人以各种方式自在地活着——在不违背社会整体利益的情况下，怎么活都可以，能自洽就很好。
电视上男主角情绪饱满地说着“比起普遍意义上的成功，内心的充实快乐更重要”的台词，姚言听到不以为然——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成功者看淡一切之后对那些趋之若鹜挤破头想成功的人的一句不咸不淡的安慰，简称——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反正想成功。”姚言起身把盘子收进厨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客厅的琐碎喧闹和自己隔绝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姚言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刷各种表演类综艺、看电影、揣摩角色，他真的下定决心了——想成为顶流全能艺人。
与此同时，他接受了自己现在能力不够的事实，但是完美主义的遗留让他还急切地需要一个保证——来自最亲近的，被视为底气的家人的支持。
过了自己那关，还有父母那关要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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