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他睁开眼,视野中是一片纯粹的白,四四方方,中规中矩。
他向来不喜欢这样的边界,好像无形中把他约束在规则之中,不得不遵守。他喜欢从极限运动中寻找出口,在死亡与生存的交接点,突破常规带来的感官刺激才能让他觉得这世界鲜活生动,情绪可以有所起伏。
除此以外,他的生活永远按部就班,别人觉得他的故事多么精彩传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按照预定轨道前进的列车。
终点站早就确定,路线不容偏差,路边的风景一成不变。
然而那样鲜活的感觉和情绪,周函知也曾带给他。
从十年前看周函知第一部影片的感同身受,到十年后周函知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带给他的喜怒哀乐,都鲜明的好像在一个被操纵的人偶世界中有了自主意识。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必通过极限时刻的强烈刺激才能体会到自己活着的证据,只要周函知在他身边,他就会被感染各种各样细微的情绪。
周函知偷公司秘密,他生气又愤怒;周函知同徐容颜见面,他嫉妒又暴躁。
周函知帮助弱势群体,他感动且怜惜;周函知受伤执意拍戏,他尊重而心疼。
他从来没有深刻的爱与恨,对仇人敌人没有恨得咬牙切齿,对亲近的人也没有爱的刻骨铭心。
有人说他爱费渺,他也曾去剖析自己,那种可有可无的感觉算得上爱吗?
应当不算吧。
何况,他愿意同费渺亲近,也不过是因为费渺和那个电影中的主角长的像而已。
他年少时的偶像——十年前的周函知。
他在电影院中告诉过周函知,他看过他所有的作品,从十年前的第一部出道作品。
只是周函知从来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重要。
十年前,电影中勇敢坚强的周函知成为他少年时期的偶像,那部电影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在异国他乡每一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他都梦想要成为电影中那个主角一样优秀的人。
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岁,一个羞于承认追星的冷酷少年,在法国的校园中独来独往。
然后和他心目中的偶像拥有同一张脸的费渺出现在他生活中,自然而然的成为好朋友。
只是他从没有想过,十年后,年轻时的偶像会走进他的生活。
而这个周函知又同电影中的偶像不同,他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像海面上的一角冰山,潜藏于水中的部分庞大又藏着无数秘密,吸引着卓江寒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周函知”三个字代表的已经不是曾经喜欢过的偶像,而是真实的,勾动他心弦,挑战他理智,激发他欲望的人。
周函知成为这个世界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如果周函知不在了,那么世界就只好回归于灰白,重新变成一潭死水,所有的事情都将回归被安排好的路线,按照既定的结局发展。
周函知不可以不在。
他没有允许,周函知怎么可以离开。
不管周函知是坠海也好,飞天也罢,上天入地他都要把周函知找回来。
哪怕是尸体,也要供着任他吊唁怀念。
卓江寒猛然坐起身。
“卓总,您醒了。”李秘书就站在病床边,似乎一直在等待卓江寒,“您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不用。”卓江寒掀开被子,急冲冲的想要下床,走了两步就腿软,被手疾眼快的李秘书重新扶到床边坐下,他语调不稳,几个字说的心惊胆战气喘吁吁,仿佛在同死神竞跑,“周函知呢,找到了吗?”
李秘书沉默几秒。
卓江寒双眸紧盯着他喝道:“说!”
李秘书转身为他整理床铺,没有看卓江寒,“卓总,您昏迷以后救援人员一直在那片海域打捞,但没有找到周先生。”
卓江寒一把抓住李秘书手腕,语气凶狠,“尸体也没有发现?”
“没有。我调用了最先进的打捞设备,把那片海湾搜寻了几遍,没有发现周先生的任何踪迹。”
“继续找。”倏忽间,卓江寒心底松了口气,他甩开李秘书的手,目光闪烁声线趋于平稳,“尸体找不到,那就是还没死,继续派人找。”
“是。您休息一下,您在海里脱力昏迷,医生让您好好休息。”
卓江寒不甘的按按腿,肌肉僵硬酸涩,是运动过量的表现,“不需要,让人来接我,我要去海边看着。”
“还有一件事。”李秘书抬起头,推推眼镜,“开枪的那个人,死了。”
卓江寒扶着病床的护栏试图站起来,听到李秘书的话动作凝滞,“怎么回事?”
“我们回到船上的时候,船上就只有昏迷的胡葭。后来救援队在海里打捞起那个开枪凶手的尸体,看起来是逃跑的时候淹死了。经过查证,这个人之前是徐家老爷子身边的保镖,两个月前绑架过周先生的那波人。”
卓江寒眼睛微眯,一动不动的抓着病床护栏,“徐家?那伙人不都在监狱里被收拾了吗?”
“这个人当时没有动手,罪行较轻,有人保释,他就出来了。其他人倒是都在监狱中,我已经派人关照过了。”
“谁保释的?”
“也是徐家。”
“徐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
“这个我问过胡葭,胡葭说他不知道,他只是租了那条船用一天,船员他不认识。我也问过其他船员,他们说那个人是当天上船的,以为是雇主带的人就没在意。”
“也就是说,谁都说不清徐家的人是怎么混上船的。”卓江寒冷笑了声,在病房中慢慢踱步,他像只被惹怒的狮子,怒气积聚到顶值,只等着揪出对手,扑上去撕裂对方的喉咙。
他在房间中缓缓绕了圈,忽而抬头,表情平淡的问,“费渺呢,有没有问过费渺,他当时在做什么?”
“我们把您救上去的时候碰见费先生从海里上来,他说他跟着下海找人,凶手的事他不清楚。”
“他被吊在船上那么长时间还有力气下海?”卓江寒自顾自的念了句,这似乎是个问句,但他没等李秘书回答又吩咐,“没关系,继续查。”
“是。卓总,胡葭怎么处理?”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卓江寒听到胡葭名字拳头不自觉捏的死紧,他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等等,先关起来,如果周函知死了,我要他赔命。”
李秘书离开病房后,卓江寒起身走到窗前,这是所海边医院,从窗口就望得见海上点点孤帆。海面被落日渡上层薄金,海面如此平静,像副岁月静好的画,适合与所爱之人山盟海誓。
卓江寒掐着窗框的手不自觉用力,最终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洁白的墙壁上留下淡淡血痕。
“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见周函知。”
说这话的时候卓江寒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卓江寒的表情,只听见那语气中的冷硬和决绝。他当时其实挺痛的,说不上是哪里,就觉得全身都被仙人掌的刺扎过,不是痛彻心扉那种,是痛的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像海浪,每一滴水珠都带着连绵不绝的痛让他差点落泪。
卓江寒一句话就有这样的力量,总让他在猜测揣度中惶惶不安。
就算爱又怎样,这爱太压抑,让他透不过气,再爱下去,说不定他也会像当初的金钰一样,被pua而不自知。
他从来都不是为爱痴狂的人,如果不是为了走完剧情达成最后一死,他早就该离开卓江寒,放自己一条生路。
何必为了爱把自己逼上绝路。
为了不确定的爱把自己置于同别人争抢的不堪地位,这向来不是他的作风。
这个世界的周函知已经为爱牺牲,原世界的周函知是远离复杂感情关系的贤者。
他走完了剧情,那些不甘的未完的爱恨统统随着坠海的周函知深埋。
卓江寒的誓言应验了,他们果然不会再见。
他自己的誓言也应验了,不再离开,是啊,一次离开就是结局,哪里还有再一次。
睁开眼的世界不会有卓江寒,只要他把那些曾经锁进记忆的牢笼,他就还是那个娱乐圈小明星。
欢迎历险归来,周函知。
周函知是被鱼腥气熏醒的,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果然是在鱼群中。
“小伙子,你醒啦?”
周函知揉揉眼睛,环视一圈,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一对老头老太太正站在小船边笑眯眯的望着他,他躺在半船鲜活海鲜中,“我怎么在这里?”
“噢,你落水啦,我和老伴捕鱼正好经过,把你拽上来了,船小,就只能让你先躺在鱼里。”穿着老头衫的老头儿把他从海鲜中拉起来。
“谢谢爷爷救我。”周函知手臂一阵痉挛,低头发现自己左臂被件同样的老头衫简单包裹,上臂外侧火烧火燎的痛,他愣了下才醒悟过来,那一枪并没有打在身上,只是擦着上臂飞出去。
也就是说他没死。
既没有因为挡枪而死,也没有被费渺推下海淹死。
他……还在这个小说世界?
周函知艰难的咽口唾沫,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大爷,这边最大的酒店叫什么名啊?”
穿着老头衫的大爷挠挠头,“我咋知道这个,我没住过酒店啊。”
“嗨,这你都不知道,说你蠢你还不信!”在船边分拣捕鱼成果的老奶奶抬头对着老头儿指指点点,“不就是叫汇丽嘛,咱闺女结婚的时候就在那酒店隔壁的小饭店办的婚礼嘛,我还知道他们老板姓卓。”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咱全家你最聪明!”
老头儿气鼓鼓的跟着嘟囔。
周函知一屁股坐在沙滩上,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拍拍自己脸,试图从满脑子中的“你完了你回不去了”的嘈杂背景音中找到点有用的信息,然而直到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成一道孤寂的线,他也毫无所获。
“小伙子,晚上没地方去就先去我家吧。”
老头和老太太收拾完了小木船中的鱼,回头吆喝周函知。
周函知闻闻自己身上的鱼腥味,果断起身拍拍屁股,“好嘞,谢谢爷爷!”
出乎周函知意料的是,老人家的住处就在那港口附近的小区,他还以为自己漂了多远,闹半天,还是在这个城市打转。
周函知在老人家里吃过饭,借了浴室洗干净自己,穿着老头借给他的新衣服,颇有些后悔他把自己的钱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套运动服啊是我闺女给我买的,有点瘦,我没穿过,你穿正好。”老人家里没别人,有个女儿已经出嫁,他拍拍老太太,指着周函知,“看,怎么样,有我年轻时的风采吧。”
老太太翻个白眼,“别吹牛了,你年轻时有他一星半点好看吗?小伙子跟个明星似的,你能跟他比?”
“我要不好看,你当初能看得上我?”
周函知插不上嘴,他从换下的风衣口袋中掏出泡了水的手机,手机没法再用,连同换下的湿衣服一同被扔进垃圾桶。
这风衣还是早上卓江寒亲自给他披上的,不到24小时,它已经和他的感情一并被扔进垃圾桶。
晚上老人热心肠的让他留宿,住在他们出嫁女儿的房间。
房间里有台老式电脑,周函知睡不着,打开电脑浏览网页。
不管是娱乐新闻还是当地社会新闻,都安静的无事发生,没有一个叫“周函知”的人落水,也没有“胡葭绑架”。
他搜了自己的名字,网上铺天盖地的还是他捐款给残疾人互助协会的新闻。
他又搜卓江寒,新闻停留在前几日的费奥拉图酒庄品酒会,卓江寒和费渺举杯并肩而立,在人群中出众夺目。
周函知关闭网页,卓江寒大约是履行了承诺,压下这次的动静,毕竟事关费渺,卓江寒应该也不想让费渺和卓氏集团上新闻。
就这样消无声息的消失,是他对自己最好的安排。
只不过他没有回得去原世界,这有点稍稍出乎意料。
周函知对着电脑屏幕难得无措,死之后的情节他确实没看了,难不成他在书的后面又出场了?这不对啊,他明明死的透透的……
他能怎么办,除了好好活下去,难不成再死一次?
可怎样活,又是另外一个值得他考虑的问题。
周函知打开房间窗户,这窗户对着不远处的港口,港口灯火通明,无数船只在那里进出鸣笛。
“那轮渡港不都关停了吗?今儿咋这么热闹?一晚上多少进港出港的了?”隔壁传来老头和老太太的对话,老旧小区不太隔音,周函知一边享受海风的吹拂一边听他们家长里短。
“我刚下去倒垃圾,说是今天好像有人在那自杀了,估计捞人呢吧。”
“自杀?这有多想不开,啥事还非得自杀。人就是太较真,啥不开心的事都往心里装,自己活的开心点不就行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活的没心没肺的。”
“没心没肺活的才长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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