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愿作深山兽,步步比肩行
当主帅问起宋蘅姓名时,他也隐姓埋名,信口胡编了一个,“草民姓越,越蘅!”
主帅看着他和景黎格外相熟,便问道:“你们认识?”
宋蘅:“嗯。”
元墨和初一赶来,向他们贺喜,道:“恭喜你们啊,狗头军师……”
初一用肩膀碰了他一下,找补道:“破阵之时,你们两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心有灵犀。”
当晚,主帅因为收到宋蘅这个不世之材,特地把他和景黎请到自己帐篷,吃烤肉大餐。
宋蘅用小刀割开焦黄的外皮,挑了最娇嫩的肉给他。
而景黎吃到一半便没心情了。
主帅说的很明白,宋蘅报名主动挑战阵法,这个军师位置只能由他坐。
景黎这个局外人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倒夜香刷马桶,美其名曰锻炼吃苦精神。
这些景黎都没意见,他只说:“我要和越军师睡在一起!”
主帅笑道:“这个要看越军师的意思。”
宋蘅歪头看着火光中的景黎,道:“和我睡在一起,然后天一亮把我踹掉?”
他在抱怨景黎不告而辞的毛病。
景黎只装没听懂,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最终,他抱着行李来到宋蘅的小帐篷。
两张单人床,一东一西,隔着十万八千里。
景黎躺到东边的床,看着浑圆的帐顶,道:“你就这么一路追过来的?”
宋蘅灯下翻着书页,“一路追过来的。”
景黎:“依柳跟你说的?”
宋蘅:“是我拿剑架到他脖子上,逼他说的。”
景黎:“他若誓死不说呢?”
宋蘅:“那我就一点一点的找,总会找到的。”
景黎的心一动,狂跳起来。
他把手轻轻压在上方,企图让它平静一点,“你平北王的官职呢?”
宋蘅:“辞了。”
景黎:“陛下允许了?”
宋蘅:“不知道。”
景黎:“不怕连累家人?”
宋蘅:“陛下是当世明君,不会这么做。”他翻了一会书,再没听见景黎说话,展目望去,他已经睡着了。
宋蘅放下书册,轻步挪过去,把他打横抱起,先放到自己床上,再帮他铺好床榻,抱过去盖上衿被。
他刚合眼不久,便听初一在外边喊人。
宋蘅披衣过去,初一欢喜道:“马桶我都刷好了,请转告他不用担心!”
宋蘅道谢,望见黑暗中卷着袖子的元墨,笑着躬身拜了一下。
初一道:“越公子,你不必如此多礼。黎锦给我吃了他的芙蓉糕,我们便是最好的朋友。他是大家公子,自然做不来这等下贱事。没关系,我做惯了的,顺手的事。”
宋蘅郑重向他拜谢。
初一挥挥手,便和元墨商量着去哪里洗澡之事。
……
这一去,第二天上午也没回来。
景黎一觉睡到天亮,到黄昏时分,也没人来警告他去刷马桶。
宋蘅在校场帮主帅出谋划策,把自己困在阵中的破解方法一一道来。
景黎坐在宋蘅侧后方,看到他的手都快把袖子拧成麻花了,便知他心内纠结,想说真话又不好意思说。
他怕得罪人,景黎不怕。
景黎打断两人的对话,问道:“羯族人作战善用什么阵法?”
主帅道:“轻重骑兵相互配合,阵法灵活,没有定式。”
“那你准备用你的‘天罗地网阵法’跟人家去打?”景黎再次抛出问题。
主帅怔了怔,道:“这肯定是不行的。”
景黎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把话说明白。羯族人号称‘马背上打天下’,虽有夸大成分,但基本符合事实。他们的骑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不但擅长马术,长短刀的应用更是出神入化。这‘天罗地网阵法’乍一看唬人,但认真一琢磨,便能迅速破解。”
主帅听他细细分析后,眼睛渐渐呆滞起来。
说到酣畅处,景黎直言道:“如今羯族人狼子野心,又要发起战争,陛下却对朔月营的生死似乎毫不关心,任你们在徽墨郡自生自灭……”
“阿蛮!”宋蘅喝道:“别胡说!”
景黎别扭道:“我哪里胡说了,就那个‘天罗地网阵法’,若非你不想伤人,早就被你破解了。再者说,他们费那么大力气做这些无用功,何时能真正上战场杀敌?难道要缩在徽墨郡养老吗?!”
他毫不避讳的揭露朔月营的作战问题,主帅的心慢慢凉了下去,忽想到十几年前也曾有人和自己说这些话。
而那个人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又有着莫大的渊源。
这难道是天意?
上天用十几年的时光和两个少年人,就为了提醒他的泥古不化迂腐固执?
主帅盯着景黎,看了好半天,眼底渐渐翻起云雾。
他说了几句,便以帅帐有事等他处理离开。
气走了主帅,宋蘅当然不给他好脸色,一整天都板着脸,到晚上洗澡后睡觉,也不听他吭一声。
景黎望着灯下抄书的宋蘅,说:“初一和元墨怎么还不回来?”
宋蘅道:“也许他们去哪儿玩了,玩够便回来了。”
“会吗?”
“会!”
不知他怎么那么肯定,元墨的浪荡性子有可能玩高兴了,彻夜不归;但初一不一样,他老实木讷,一板一眼,连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他怎么敢违抗军纪?
景黎还是担心。
一夜没合眼,挨到天亮,依旧不见初一。
宋蘅这时也隐隐着急躁起来。
他们能帮着他们瞒一天两天,秘密总有被发现的一天,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便是上林城皇宫坐镇的那位,也救不了人。
是夜,宋蘅刚睡下,景黎便光着脚下床,趴他床沿上,道:“我们出去找找吧,得确认他们安好无恙,我才放心。”
宋蘅抬手顺了下他散在胸前的长发,隐隐有皂荚的香味:“明天我向主帅告假,你先忍一忍。”
……
到帅帐告假时,主帅正回忆他们在校场的一番话,在守旧和革新之间痛苦挣扎。
出了军营,景黎才道:“那个主帅到底有没有上过战场?连我都知道的事他怎么不懂?”
宋蘅进入布衣店,一进门左手边便有一盆枯木盆景,光滑的枝丫上挂着各色发带。
他细心选了和景黎衣服相称的墨绿色,为他束上头发。
景黎道:“主帅曾和你父亲出生入死,因为他固执己见不停劝告,连败两次,被你父亲削去主帅之职。后来战事大胜,你父亲念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恢复其职务,准其带走他旗下的朔月营,驻扎徽墨郡。”
“还真是来这里养老的。”景黎问道:“你曾经和他打过交道?”
“没有。”宋蘅又为自己选了支木簪,在军营不能穿戴华丽,否则容易遭恨,“我只跟着你父亲的天启兵,做个小喽啰,立过几次功,被你父亲注意到,收为徒弟。”
两人到街上,徽墨郡虽然不大,但市场繁荣,他们边走边买,到最后景黎怀里揣不下了。而宋蘅只买了一截红绳,便收起了钱袋子。
“我们现在去哪儿?”景黎跟着他,懒的动脑子。
“元府。”宋蘅道。
也是,他们两个一个是郡守儿子,一个穷的锅揭不开,不去元府能去哪儿?
不过这次宋蘅却被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们被看门的小厮拒之门外。
他们说府中并没有元墨这号人物,便是有,也和元府断绝往来,死生不见了。
意思再明显不过。
宋蘅除了脸有点疼,便是对元墨离家出走的好奇了。
小厮嘴巴一闭,问什么都不说。
直到宋蘅拿出十两银子,他才把两人拉到墙角,小声说:“元墨公子出身低贱,他娘亲是徽墨郡有名的娼妓,老爷把他接回元府已是开了天恩。孰料这位公子偏生又是个断袖,惹恼天人,朝不保夕。老爷恐连累家人,一怒之下,就把他赶出了元府。”
“娼妓之子?”景黎问道:“明知人家是娼妓,你家老爷为什么还要和人家睡觉?”
“这个……”小厮淫/笑道:“那娼妓和老爷青梅竹马,家里犯了事被卖到青楼。”
“行了。”宋蘅道:“我们知道了。”
小厮拿着十两银子屁颠屁颠的回去守门,等下一位客人拿银子上门。
别的收获没有,反而知道元墨的悲惨身世,景黎靠着白玉狮子,道:“为什么会有青楼勾栏这种地方的存在呢?陛下不管管吗?”
“陛下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这要管,那也要管,管的过来吗?”宋蘅道:“有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不摆在明面上,上位者就永远当天下太平。”
景黎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宋蘅道:“吃饭,看花车!”
薛国传统,将军凯旋、皇帝万寿节以及皇帝有了第一个孩子,全薛国上下为了庆祝这三件喜事,百姓们自动举行花车游街,燃放烟火。
景黎有幸见过三次。
一次是爹爹从北境凯旋而归,一次是当今皇帝的妃嫔诞下长子,还有一次便是皇帝生辰了。
将军凯旋不常有,长子诞生不可求,唯有皇帝生辰每年一次,准时准点。
皇帝薛宸担心这种活动劳民伤财,便在庆祝一次之后,取消了万寿节这种说法。
现下平白无故的,竟然有花车游街,当真稀奇。
他们找酒楼刚坐下,便见衙门的人提着刀到处找人,看到宋蘅和景黎喜出望外的把他们绑了,送至衙门,然后被人手忙脚乱的换上衣服。
景黎和宋蘅看着对方脸上厚厚的脂粉,各自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他们一动,那些敷上去的脂粉像旧了的墙皮一样,簌簌的往下掉。
景黎转了一圈,粉色裙子便绽开了一朵牡丹花。
宋蘅忍笑道:“还挺好看。”
景黎也笑话他:“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个送财童子呢。”
一个送财童子,一个散花天女,真真比台子上唱戏的扮相美上万分。
没给他们太多自我欣赏的时间,便被人架到一辆花车。
景黎早有自知之明,将裹着两把剑的包袱藏在裙底,随他们上了花车。
“不对啊。”景黎对身边的宋蘅说:“我们两个为什么要上花车?”
宋蘅道:“你不是想救元墨和初一吗?”
“救?”
宋蘅看了看周围,小声道:“这些花车的最终点是卿卿岭,他们就被困在了那里。”
“卿卿岭?”景黎挑眉,“好奇怪的名字。他们怎么跑那边去了?”
“不是跑,是被绑。”宋蘅道。
景黎更糊涂了。
宋蘅解释道:“我来徽墨郡之后,便听这里的人说,卿卿岭有位武功高强的女子,被丈夫背叛之后,誓要杀尽天下断袖人。”
“这么凶狠!”景黎毛骨悚然。
“所以花车游行什么的,全是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就是把你我送到卿卿山,任她宰割。”
花车开始前行,烟火漫天。
景黎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烟火,忧心忡忡道:“可是我不是断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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