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人会来爱我
江盘一回到队里就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从那股劲里面挣脱出来。
失而复得?
破镜重圆?
这些单一的、千篇一律的情绪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要知道独活的这几百年的时光,说起来弹指一挥间,却是他在悔恨、迷惘、悲恸中一分、一秒、一天、一年,生生挨过来的。
在这十几万的日日夜夜里,他连做白日梦都不敢想象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古哥。然而现在,他不仅见到了,还接手了他古哥现在父亲的死亡案。
江盘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躁动的情绪,打开了手边的卷宗。
魏俊熙整理的案情分析清晰明了,里面清楚地记录了花古这一世的情况。
他早年丧母,很小就和父亲花国彬相依为命。花国彬有慢性病,要终身吃药,无法从事体力劳动,所以花家经济条件一直不好。
可想而知花古的童年过得非常艰辛。
所幸他争气,考到了本市top3的大学,拿了奖学金和助学金,经济上才宽裕了些,接了花国彬来a市。
按照花家的几个邻居提供的口供,他们七年前搬过来时花古刚刚读大一。花父因身体的原因,常年蜗居在家,很少与邻居来往;花古为了节省开支,也一直居住在出租房,并没有住学校。
这些老邻居对他们父子俩褒贬不一:有些认为花古勤勉又孝顺;有些却对他们评价暧昧,认为花古表里不一,花父心思深沉;更有甚者,还脑洞大开地怀疑花古因嫌弃父亲累赘而丧心病狂将其杀害。
江盘看着卷宗,心中百感交集:在四百多年前,在江盘蝇营狗苟的前半生里,他靠着在市井末巷中四处行乞偷窃而生。直到无意间救了花家的公子,他灰暗的人生才终于攀上了光明。
那人的品行和胸怀,他自然深信不疑,甚至小到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花古亦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正因为这人潜移默化地感染着他,他才能从那暗无天日的阴冷世界一点一点爬回温暖的人间。
然而就在那一年,他心存邪念哄他上山,他巧言令色得偿所愿,他鲁莽粗暴得将如玉一般的淡雅君子压在磐石上…
他那般好的人,却因为江盘龌龊的心思在荒山丢了性命。
幸好,他的古哥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他一定会守护好他!
躺在齐卿野的床上,花古闭着眼,任由枕头上熟悉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子。门外齐妈妈毫不遮掩的咒骂声和齐卿野无可奈何地应付声,编织成了一段激进的交响曲,刺激着他的耳膜。枕边毛茸茸的小家伙一直静静地躺在他的颈窝,给予着他无声的安抚。
不久,一阵清脆地开关门声响起,齐妈妈的咒骂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花古听见棉质脱鞋软软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靠近,直到床沿陷下去一块,旁边的小家伙被抱开,熟悉的嗓音才在耳旁响起。
“小古…”
花古仍闭着眼睛没有回应,倒是被抱在齐卿野身上的小东西先叫了起来。
“喵~~”
齐卿野以为他睡着了,抬手轻轻敲了敲小猫的头,又虚虚实实地去摸他的脸,感觉到床上的人一僵,只得收回了手。
“小古,你别这样行不行…”
“叔叔出了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会再信任我了,是不是?”
花古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并不去回应他。
他不是会轻易陷入感情的性格,更不会竭斯底里。
齐卿野的所作所为,其实根本不配他再花心思在他身上,可终究是覆水难收。
花古承认自己此刻的胆怯和懦弱,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份温暖,即便是来自曾经将他的真心弃之如履的人。
在这段感情中,花古已经放弃了他一贯坚持的自尊,他总要收到点回报。
小猫在齐卿野怀里挣脱了半天,终于重获自由,又钻进了花古的被子里。花古伸出手轻轻撸着它的毛,猫咪便呼噜噜得餍足地闭上了眼。
齐卿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叔叔的事…你也别想太多,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体,何况叔叔的后事还等着你操办,其他的你先别想了,好吗?相信警察肯定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的。”
花古点点头,终于开了口,说:“知道了,谢谢。”
“别这样说…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
什么时候?
大概是陶停出现的时候吧…
躺在温暖的浴缸中,花古终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死?
他怎么可能会想死?!
他好不容易活下来,活得那么费尽心机、那么苟延残喘、那么不堪入目,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奔头,他怎么舍得死?
齐卿野的反应稍微愉悦了他今天烦闷的心情,花古一遍遍回想着他温柔的愧疚的话语,像是染上毒瘾的瘾君子一般,享受着片刻的欢愉。
“嘀嗒…嘀嗒…”
水珠从发梢一滴滴滴入水中,催眠曲一般麻痹着花古疲惫的神经。他将头耷拉在浴缸边,眼睛缓缓合上、呼吸渐渐平缓。
水面肉眼可见地上涨,渐渐没过他的下巴、嘴巴、鼻尖,再到眼睛、额头、发梢…
平静的水面冒出了几个泡泡。
花古骤然睁开眼睛,恐惧和窒息使得他拼命挣扎,双手慌忙伸出水面死死抓住浴缸的边沿。然而四周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包裹着花古将他往水里拽,泡得发白的手指因为使出全力而青筋爆起,极度的缺氧使得他双眼充血。他在水下拼命地呼喊,声音却化作泡泡冒出水面,几不可闻…
意识在远离,力气也消耗殆尽,远处好像传来一声闷响,花古已经无从分辨这是什么声音,手指一点点松开缸沿,无力地滑脱入水。
当黑暗袭来的时候,花古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瞬间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白光乍现,刺激得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等他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才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片冰凉的水泥地上,四周幽暗深邃,一眼望不到底。
花古呆愣了片刻,记不清自己先前在那,也不知自己怎么到的这。再观眼前这离奇怪异的情景,只当是在做梦,自然不害怕,站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左摸右看,不甚在意。
他正研究得起劲,右手一阵剧痛传来,他大呼一声,收手一看,整个手掌瞬间乌青酸麻,中指尖赫然扎着一根尖刺。他再往墙上看,又惊呼一声,一只硕大丑陋的蝎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更令人胆寒的是,这蝎子身后,密密麻麻跟着无数只手掌大小的小蝎子,它们高高翘起的尾巴正飞快振动着,发出呲呲的振动声。
这不甚规律的响尾声,像某种诡异邪恶的咒语,刺激人的耳膜,麻痹人的神经,控制人的神志,让花古动弹不得。他生生看着无数虫蚁爬上他的身体,从他的眼皮、耳廓、鼻孔疯狂地往他体内钻,兴奋地啃食他的大脑。
被密密麻麻的虫蚁入侵的大脑却并未有痛感,只有被啃咬的撕扯感,这让他恶心惊恐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仿佛在惊声尖叫。不多时,他眼前便光怪陆离,一阵头重脚轻天旋地转,顷刻间就要昏倒。
振动声却戛然而止,他猛吸一口气,瞬间清醒。他虽不知前情如何,此时也是惊惧非常,一边逃命般往前跑,一边大声呼救。可这通道似是没有尽头一般,连回声都听不到。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力竭,瘫软倒地,指尖上的毒已经蔓延到了整只手臂。此时,他才终于回想起自己医学生的身份,慌忙脱下衣服,费力地将其紧紧系在右肩上。做完这些后,他已是筋疲力尽,再爬不起来。
他绝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他反复回想前因,却无论如何找不到思绪。衣服的压迫仍然无法阻止蝎毒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只得用尽全力撑起上半身靠到石壁上。
半昏半醒间,花古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又听见身后石壁上,悉悉索索的爬行声越来越响。
想必是那可恶的蝎子军过来了!
花古愤恨不已,他现在连喘气都费劲,难道只能听天由命?
待那只蝎子将军终于爬到他的视线范围内,花古费劲地拿起脱下的鞋子,打算和它死战到底。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希望这只大的死了,那些小啰啰们就做鸟兽散了。
他拼着最后一股劲,深吸一口气,就等着这只小畜生靠近。熟料,那蝎子将领竟是看都不带看他一眼,一溜烟从他头顶上爬走了。
它身后的蝎子军团,哪还如刚才那般整齐划一,竟都争先恐后、你争我抢地往前逃。甚至有好几只还被挤得直接掉在了花古身上,不等他吓得背过气去,那几只蝎子先吓得恨不能长出翅膀来逃,又哪还有半分大军压境横扫千军的气势,倒像是被打得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等那爬行的窸窣声终于停止,花古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什么可以让这只数量庞大的毒物军团吓成这副怂逼样?
而他正前方的通道那,一个东西正慢慢向他靠近…
“是你吗?”
花古放下鞋子,胸闷和呼吸困难以及已游遍全身的蝎毒已经让他再无挣扎的可能。
他无奈地问道:“是你…杀的…花国彬…是吗?”
黑暗中,那模糊的黑影先是顿了顿,随后嘶嘶声响起,竟是向他越爬越快。
花古似乎还听到它发出的一阵阵阴恻的笑声。
“花…花国彬…是不是…也变成了鬼?”花古无神的眼睛望着前方,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不…不来救…我?”
“唔…”
骤然间,花古破水而出,一股大力拽着他的手臂将他从浴缸中拉了出来。随即,一阵又一阵压力按向他的胸腔,胃部剧烈的痉挛让花古本能吐出一大趟水。空气骤然间争先恐后地向他嘴巴鼻子里钻,刺激得肺部一阵钝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齐卿野慌忙地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顺着他的背,安抚地哄:“小古,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缓了许久,花古才渐渐平顺了呼吸,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身体各处难忍的疼痛。他实在是没了力气,只能任由齐卿野将他搂在怀里。
“祸害遗千年!我就说他哪有那么容易死,就你个实心眼,还着急忙慌去踹门,你…”
“妈…你先出去吧!”
“我出去?你要妈妈出去?!小野…你太让妈妈伤心了!为了这么个东西…”
“妈!”齐卿野压抑地低吼道:“别说了!”
齐卿野颇费了些力气将花古抱起来,一脚将倒在一旁的凌乱的木块狠狠踢开,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花古仍惊魂未定,一路上都紧绷着身体,即便靠在齐卿野怀里,都无法让他彻底安心。齐卿野显然误会了他的反应,将他抱回床上后,立即扯过一旁的毯子,裹住了他未着片屡的身体。
虽然已至深夜,两人倒被折腾得无心睡眠。
花古实在是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在浴缸里睡着了,做了个噩梦,还溺了自己的洗澡水?
“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花古正沉浸在刚刚那个诡异的梦中,猛地被他一吼,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语气不耐烦地说:“我想你什么感受!莫名其妙!”
齐卿野被他反将一军,倒被他怔住了。
花古见他这副呆样子,前后一想,恍然大悟道:“齐卿野,你该不会是以为…”
“难道不是?”齐卿野眼眶微红,声音哽咽,道:“你在我的浴缸里面自杀!在我家!”
他刻意压制着音量,却震得花古耳膜生花。
“不是,小野…”
“你别叫我!”齐卿野激动地握住花古的肩膀,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嗯?在我家自杀,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你?是吗?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是什么样?啊?你知道我看到那个样子的你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吗!”
花古看着他微红的双眼,以及惊怒、恐慌、后怕交织在一起的神情,心也难得的软了下去。
“小野…”
“说了别叫我!”齐卿野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是真的已经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了,是吧?真的一丁点都不在乎我了,是吗?!你是不是觉得你死在了这里----我家----我就会永远对你愧疚,就不可能开始新生活,不可能再跟陶停处,是不是?!”
花古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花古,你这样太自私了,你真的太自私了!”齐卿野看到他这副样子,更加笃定,越发恼怒地说:“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你在意过别的人吗!你心里到底有在乎过一个人吗!“
花古第一次看到这样歇斯底里的齐卿野,即便是被捉奸在床、被分手,齐卿野都保持着一贯的体面,从没这样声嘶力竭地质问过他。
或许是他一天之内两次“自杀”的举动,让齐卿野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也许是对曾经最亲密的人骤然离世的恐惧,让齐卿野终于说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话。
你到底在乎过我吗?!
花古一开始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在俩人恋情中出轨的一方竟然有脸问出这种问题,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只是再一思索,花古也就想明白了。他深深地望着齐卿野,随即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觉得呢?这么多年,我究竟在乎的是谁…“
齐卿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间也楞在那,再说不出一个字。
花古低着头不去看他,幽幽地接着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想来,现在除了我自己以外,也没有人会再来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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