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石林府
她两颗黑葡萄一般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十分大胆地说道:“姑父,谁说我没有受委屈了?戚明珠挑衅在先,我才以牙还牙,这是我自己的本事。所以,这个郡主的封号也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魏昭怔住,继而低声笑出来。
这小丫头胆子倒大,和她姑姑一样,最擅长强词夺理。
“陶陶说的是,郡主的封号是陶陶凭本事挣来的。”魏昭说着,一双墨眸暗含着宠溺,有意无意地看向谢晏和。
谢晏和咬住嘴唇,暗暗瞪了魏昭一眼。她可没有忘记,因为陶陶的封号,私底下被魏昭讨要了多少好处。
“姑父,以后再有闺秀欺负我,我就把您搬出来。”
陶陶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可可爱爱地说道:“姑父就是我最大的靠山。”
魏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马屁,哈哈大笑道:“陶陶说的不错。姑父、姑母就是你的靠山。”
魏昭从前一直期待谢晏和给自己生下嫡子,现在发现,有一个漂亮、机灵的小公主也不错,就算是要星星、要月亮,他也要摘下来送给女儿。
谢晏和见侄女讨了魏昭的欢心,悄无声息地走出正殿,吩咐宫女摆膳。
不一会儿,她带着一碗散发着凉气的酥山走进来,上面浇了樱桃、枇杷、桃肉和奶油,雪白的冰块盛在金盘之内,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陶陶暗暗流口水,一脸期待地问道:“姑姑,是给我做的吗?”
“小孩子不好吃冰。”谢晏和非常残忍地拒绝了小侄女,笑吟吟地端到魏昭面前。
“陛下尝尝,这是我亲自调的,不会太甜。”
魏昭对于谢晏和的殷勤很是受用,而且这还是独一份的,他很给面子的拿起金勺,舀了一口送入唇里,随即便说道:“不愧是眠……皇后亲手做的,当真是人间至味。”
谢晏和抿嘴一笑,若是她没有听错,魏昭刚刚唤得是她的乳名,碍于陶陶在这里,只好中途改了口。
用完午膳后,谢晏和把陶陶哄睡了,这才慢悠悠地回到正殿里。
魏昭正坐在榻上看书,看到谢晏和进来,挑了挑眉:“你今天心情很好?”
谢晏和连忙收住唇畔的笑意,只是一双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她坐到魏昭身边,没有撑住,轻笑着靠到魏昭的怀里面。
“今天遇到了太子妃,我给了她一顿排头吃。”
谢晏和不仅没有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洋洋得意,她唇角往上翘了翘,愉悦的声音像是掺了蜜:“说不定太子妃回到东宫之后便会找太子的麻烦。”
“你呀,就不能拿出身为嫡母的气度来。”魏昭拧了一下谢晏和的脸蛋,只是他下手非常的有分寸,并没有弄痛谢晏和。
“我只要看到太子和太子妃,就想到曾经受过的委屈。”谢晏和嘟起嘴,似真似假地试探魏昭:“这就叫‘一山不容二虎’,不行吗?”
“没有说不行。”魏昭食指点了一下她的红唇,语带戏谑:“能挂油瓶了。”
说着,抬手刮了刮谢晏和挺翘的小鼻子,温声道:“你知道,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有了魏昭的这一句保证,谢晏和笑眯了一双桃花眼,甜甜地说道:“还是夫君疼我。”
魏昭早就认清了,这小骗子嘴里面没有一句真话,他也没有当真,而是问起:“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路上耽搁了?”
靖平侯府就在皇城根下,来去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谢晏和情不自禁地蹙起了黛眉,长吸了口气,才压下胸中燃起的怒火。
她语气冷冷的:“还不是我那好祖母。打我的主意还不够,又打上了陶陶的主意。陶陶何等身份!祖母竟然妄想将长宁大长公主的曾孙和陶陶配成一对儿,也不看看他们府上配不配!”
若是长宁大长公主门第高贵,当初平安大长公主也不会将亲外甥女定为幼子媳妇,还不是嫌弃孟家没有出息的子弟。
结果现在为了帮扶三叔,嫡亲的曾孙女都能卖!
谢晏和除了不齿之外,还感到心寒。
平安大长公主不喜欢自己也就罢了,就算对以一己之力撑起谢家的哥哥,也不过如此!
谢晏和只要想到哥哥在西北出生入死的那些年,心里面便为他感到不值。
“陶陶父母俱在,再不济,还有朕这个姑父、你这个姑母给她撑腰,这点小事,也值当你生气?”
魏昭有时候真弄不懂谢晏和的小脑袋瓜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平安大长公主在陶陶的婚事上根本就没有指手画脚的机会,既然她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还要动肝火。
“你不懂,我是为哥哥不值。”
谢晏和轻哼了一声,在魏昭面前,丝毫没有给自己的三叔留面子。
“我三叔那个人,就是个纨绔。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吸侄儿的血,如今又打上了陶陶的主意,我都替他臊得慌。”
魏昭险些失笑。但他不想把人惹恼了,只能生生忍住。
谢晗是什么人,岂会让人来占他的便宜!在眠眠心里,谢晗这个兄长怎么还有几分可怜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谢国公’的官爵。但谢家传承已久,不管是看在岳父的面子上,还是你的颜面上,我都得让‘谢国公之爵’在本朝世代承袭下去。所以,当初我并没有收回谢家的丹书铁券,而是选择让岳父来袭爵。但岳父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国丈,将明是国舅爷。因此,我准备择吉日,加封岳父和舅兄为承恩公,眠眠觉得如何?”
谢晏和被魏昭的一番话彻底惊住了。
出于对谢瑾的厌恶,谢晏和连带憎恶上了谢国公的这个头衔。谢晏和一直都以为,自己表现的并不明显。
毕竟连她身边的婢女也都开始改口称自己的父亲、母亲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但她没有想到,魏昭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谢晏和听到了自己内心里坚冰融化的声音,仿佛有一处常年不见日光的角落,陡然间被艳阳穿透,一扫之前的寒冷和阴霾,湿冷的土壤里窜出来一颗小小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芽、开花、结果。
若是加上承恩公的爵位,那么,哥哥身上就有三个爵位了,世袭罔替的公爵和侯爵。
承恩公的爵位便是五代而斩,那聿修身上,也有两个公爵的爵位和一个开国县男的爵位,而维周则可以继承靖平侯的爵位和开国县男的爵位。
侄女陶陶又被封为了郡主,不仅有封号,还有食邑,这样的恩宠,历朝历代都不常见。
便是谢晏和习惯了恃宠而骄,此刻也忍不住问道:“陛下,这样做,会不会被御史弹劾,说你对谢家恩宠太过?”
“你是朕的皇后,承恩公的爵位,岳父和舅兄都担得起。”魏昭的手指充满安抚地抚摸着谢晏和的脊骨,温声道:“再说了,朕这次封赏谢家,并没有违制。”
谢晏和顺势窝到魏昭怀里,软声说道:“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好。”
谢晏和自己并没有察觉,但魏昭将她话语里藏着的担忧和依恋却听得清清楚楚,一颗心为之软了软。
原来小姑娘并不是铁石心肠,只要自己耐心地捂着,日积月累,总能将她捂热。
“陪我小睡一会儿。”魏昭伸手一拽,将谢晏和拉到自己的胸膛上,长臂将她紧紧禁锢住,拍抚着她的动作却十分温柔:“乖,闭上眼睛。”
谢晏和这几天一到了晚上就做噩梦,此刻听着魏昭温柔的抚慰,顿觉一阵困意上涌,在魏昭的怀抱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魏昭一开始只是想把小姑娘哄睡,但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软绵绵的毫无防备的姿态,瞬间被谢晏和所感染,搂着她一块儿睡去。
……
黄家村。
一处偏僻的宅院内,赵平和赵栩两兄弟穿着一身湿衣服、满身是水地走进了屋内。
今天雨下的太大,两个人虽然穿了蓑衣,仍是被淋成了落汤鸡。但他们却没有时间换衣服,而是大步走进厅堂。
看到出现在屋子里的陌生人,赵平和赵栩愣了愣:“刘大人,这位是……”
刘洵没有回答赵平的问题,而是神情焦躁地问道:“还没有打探出侯爷的下落吗?”
若是靖平侯在扶南出了意外,自己官位不保是小,以皇后娘娘对靖平侯这个兄长的看重,只怕自己连命都保不住。
听到刘洵的问话,赵平和赵栩顿时面色凝重,赵平十分艰难地开口:“刘大人,是属下无能。”
“五天了,整整五天,若是再找不到人,只怕侯爷凶多吉少。”
刘洵在屋子里焦躁地踱着步。
房间不大,刘洵的膝盖不小心撞在椅子上,顿时疼地暗“嘶”了一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屋子里的陌生男子脸上罩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声音沙哑,虽然只说了几个字,却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仿佛连空气里的温度都降低了。
刘洵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连忙请罪:“大人,都是属下无能,您看,我们如今应该如何行动……”
面具男子说道:“继续沿江寻找靖平侯的下落。另外,明日酉时,扶南王会离开王府,前往鸡足山巡查铁矿。我们的人会埋伏在密林中,以鸣镝为号,务必摘下段奕的首级。”
面具男子杀气四溢的话语让屋子里的三个人生生打了个寒噤。
赵平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段奕一向都很谨慎,我们选在明日动手,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
“就是要出其不意。”面具男子只说了这一句,便朝着三个人挥了挥手:“你们立刻下去安排。此次任务不容有失,否则……你我人头不保!”
面具男子撂下一句威胁,他推开门,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的雨幕里。
留下刘洵几个人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畏惧。
……
屋外风雨大作,山下一个破旧的小屋内,铺着草席的土炕上,躺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子。
男子一身黑色劲装,头上戴着竹冠,青丝如墨,肌肤如玉。即使重伤昏迷,男子双目紧闭、唇色苍白,也丝毫无损他俊美的容貌,依旧犹如天神一般,令人自惭形秽。
外面狂风席卷,屋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大风刮倒,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意识正陷于混沌之中的谢晗瞬间睁开了眼睛。
守在床边的女子瞬间惊喜地扑过来,声音清脆,以当地的土话说道:“公子,你终于醒了。”
谢晗来之前就已经做过了功课,不仅能够听懂本地的方言,并且说的也很流利。
他一双寒星般的桃花眼望过来,眼神虽然清冷如雪,但上挑的眼尾却再带一股风流,仿佛含情一般,令人情不自禁地溺毙在他的眼神里。
女子如何能够抵抗这般俊美无俦的男子。
睡着时已经对他惊为天人,如今醒了,那般卓越的风采更像是天上的神仙了。
女子的脸蛋瞬间烧了起来,她睫毛颤了颤,如蜜的肌肤上面,双颊上的红晕异常明显。
谢晗在西北时见惯了女子充满了爱慕的眼神。
那里的女子可比眼前的姑娘大胆的多,明知道他有妻有子,还能够鼓起勇气拦下他的骏马,自荐枕席,甘愿在他身边为奴为婢。
谢晗对于这样的女子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可是如今,他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中,只能选择和这个村女虚与委蛇。
他温声说道:“姑娘,我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的嗓音像是清泉一般,清澈动人。女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她的脸蛋更红了。
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说道:“前天晚上,我在江上下网,看到水里面飘着一截衣角,便将你救了上来。”
谢晗支起身,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他惊讶:“我昏迷了这么久?”
他起身的动作不小心牵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不由皱了皱眉。
女子见状,连忙说道:“你应该是撞到了礁石,胳膊被锋利的石头划破了。不过我已经给你包扎过了。”
谢晗闻言,望了一眼自己的左臂,他并没有告诉女子,自己手臂上的伤并非是被礁石划得,而是他抬起手臂格挡,被敌人的长刀所划。
“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还不知道姑娘芳名?”谢晗目光温柔地望着女子,温声说道。
“我叫梅姑。”女子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羞的不敢去看床上的男子,因此,也错过了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冷芒。
“梅姑,真是一个好名字。”
谢晗弯起唇,一双桃花眼里仿佛盛着璀璨的星辉。
梅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一个男子的嘴里念出,会这般好听。
她怔怔地抬起头,在男子温柔的眼波里失了神。
谢晗给自己安了一个落第书生的身份,求学途中,遇到水匪,被逼的跳河,结果就流落到了眼前的村子。
梅姑对此深信不疑。
而谢晗也从梅姑的口里套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离石林府的距离并不近,就是骑马,也要走上大半天。
可谢晗跳进水中时,银子,还有联系刘洵等人的信物,全部丢失了,他如今寸步难行。
而这梅姑又是家徒四壁的,如何与刘洵联系上,成了谢晗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而且这个村子里的人不见得会像梅姑这样单纯,一旦谢晗暴露身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因此,谢晗连院门都不敢出。
也幸好梅姑无父无母,倒是为谢晗省了不少麻烦。
谢晗在梅姑家中整整呆了三天,还要小心地和梅姑保持着距离,不能离得太近给她错误的暗示,也不能离她太远,让她灰了心。
“梅姑,附近有集市吗?我想添置一些东西。”谢晗指点着梅姑在细纱上写名字,仿佛随口一问。
“集市吗?”梅姑握着一截竹枝,虽然练了很久,但仍是将自己的名字写的歪歪扭扭。
听到谢晗的问话,她顿时松了口气,扔掉竹枝,一脸纯真地说道:“镇上就有集市,天不亮就走的话,不到晌午就能走到。只是我没有铜钱,想要买什么,只能拿鸡鸭和鱼虾去换。”
梅姑说完,有些难过地垂下头,她想把这位神仙一般的公子留下来。
可是梅姑心里头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这位公子。
梅姑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这位公子肯留在这里就好了,那她一定会对这位公子很好很好的。
可是此刻,听了公子的问话,梅姑才发现,她甚至没有钱给公子买任何的东西。
梅姑十分沮丧,脸上的神情更是瞬间低落了下去
谢晗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温声询问道:“梅姑,你能不能带我去集市,我想买一些纸笔。”
村子里一个读书人都没有,可这不影响梅姑知道,纸笔有多贵。
镇上有一间笔墨铺子,那是员外老爷才能去的地方。
梅姑每次走到那间铺子门口,都会加快脚步,因为她知道,那不是自己可以进去的地方。
“公子,我买不起纸笔。”梅姑小声说道,脸上的神情像是下一瞬就会哭出来。
谢晗心中浮上一丝不忍的情绪。
眼前的姑娘太过淳朴,就像是一张白纸,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险恶,也没有沾染上世间的精致和华美。
她就像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头,是粗糙的、沉默的,也是沉甸甸的。
“姑娘,我家中已经有妻子了。”
谢晗苦笑。
他不知道自己把这个事实说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许他会被这个淳朴的姑娘赶出去。
可谢晗有自己所坚持的原则,即使性命攸关,他还没有卑劣到去践踏一颗真心的地步。
梅姑闻言,猛地一下抬起头,那双并不漂亮的眼睛一下子蕴满了泪,蜜色的肌肤更是惨白一片。
谢晗心中难受,他有些后悔这几天的作为。
他低声说道:“姑娘,我很抱歉。”
梅姑身体颤了颤,她转过身,飞快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心中酸涩至极。公子不肯再叫自己的名字了。
梅姑垂着头,嗫嚅着说道:“公子误会了,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
“姑娘,你会遇到比我还好的人。”谢晗叹息。
他的心很小,承受不起这姑娘的一片深情。
梅姑没有吱声。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仿佛后面有野兽再追。
谢晗深深吸了口气。这个地方,他不能再留了。
至于救命之恩,只能等到他脱险以后,给梅姑一笔足以让她一生富贵的报酬了。
谢晗望了一眼打开的柴门,他在院子里捡了一把柴刀,藏在身上,悄然无声地走出门去。
……
李木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到了石林府的城门处。
进城之后,李木才发现,整个石林外松内紧,除了街上巡逻的士兵和衙役之外,街边卖馄饨的夫妇、走街串巷的货郎、蹲在墙边的乞丐,一看便是军中的暗哨。
李木作为一个明显的外来人,身材高大,容颜俊朗,一下子便和本地人区分了开来。
李木更是心中明了,从他进城那一刻,就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
他在街边吃了三大碗馄饨,然后拿着手里的地图,在各个小巷子里转悠,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将身后的尾巴全部甩干净了。
李木贴身带着靖平侯夫人赠给自己的一方铁牌,在一个暗巷里重新换了一身行头,又将自己易容成一个老汉,佝偻着身子,往山茶街的方向走去。
李木来到一间名为“飞云坊”的香料铺,他十分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常,闪身进了铺子。
飞云坊分为上下两层,在石林府里,也算是比较高档的铺子了。
只是今天店里面却一个客人也没有。
柜台上只留了一个伙计,看到进来的客人是一个老汉,不耐烦地说道:“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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