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关于那个“她”

餐厅内，落阳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堆成小山似的碗，一时有些为难，宁巍楠就这么热衷给别人夹菜吗？但盛情难却，她也只得咽下，面前的碗终于见底的时候。

        “满希。”宁巍楠忽然薄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名字。

        落阳知道，今天这顿晚餐对于他俩而言都不仅仅只是为了吃饭这么简单，她也提前做好了准备，然而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对这个名字其实并不算陌生，她和林森森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从高中之后甚少联系，她也极少去打听他的生活及近况，她依旧能从身边的朋友口中得知他的消息，而满希就是在大二那年的盛夏，相携着林森森的名字席卷了落阳整个平静如水的暑假。

        “她是……”宁巍楠顿了顿，才接着开口，“我青梅竹马的朋友，林森森……前女友。”

        青梅竹马啊，果真是一个温暖又心酸的形容词呢！落阳看了眼宁巍楠辨不出情绪的神色，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随即静静地等待着宁巍楠继续往下说。

        “四年前，林森森父亲突发心梗意外去世的第六天，她也发生了意外。”宁巍楠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眼睫毛打下一片阴影，左侧的鼻翼间一颗灰色的小痣更加衬得他的容颜如玉。

        落阳的心瞬间沉了沉，原来……如此啊！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所有他深爱着的人都在四年前的那个凛冬离他而去了，所以他才会在满希发生意外的第三天，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镜沅湖啊。落阳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那她是因为……”

        “听她母亲说：那天她在电话里和林森森大吵了一架，之后她跑出去找他，经过一段没有信号灯的路口时……发生了意外。”宁巍楠将指尖的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低沉出声。

        车祸？可真是狗血又荒谬的剧情，要是出现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她大概会写一千字的小作文喷作者和编剧玩烂梗没创新。可是，在这明晃晃的现实下，意外就是如此荒诞狗血又不讲道理，让人——遍体鳞伤却又无能为力。

        “林森森之所以一直堤防着我，大概是担心我接近你是为了报复他害死了满希。”宁巍楠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略微沉吟了一下才开口，“我接近你，的确是故意的。”

        落阳闻言并不意外，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初次在暗氤的相遇，他明明在楼上有专门的包间，却出现在了她身后的卡座里，他故意抢了她的酒，故意留下了那个背影，第二次故意上她家，只是他离开时被她偶然撞破的那个眼神，让她生了疑，所以那段时间宁巍楠甚少联系她，甚至是后来每次的偶遇都似乎太过巧合……

        “但，从来都不是为了报复。”宁巍楠望着落阳平静的神色，微微扯了扯唇，将手中的香烟按灭。

        “？？？”这却是落阳始料未及的，和宁巍楠相识的时间虽然不算久，但他从未伤害过她，甚至还帮了她很多次。她以为他费力接近她，是误会了她和林森森之间的关系，想要上演一场“横刀夺爱”的戏码报复林森森。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宁巍楠像是看出了落阳的疑惑，开口解释，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明艳的笑，“想要追你吧！”

        “？？？？？”落阳刚从桌上端起的水杯应声而碎。

        餐厅的服务人员立马上来询问：“小姐，您没受伤吧？”

        “没事儿，那个……不好意思，杯子的赔偿一起记在账单里。”落阳这才回过神来，擦了擦衣角的水渍，冲服务人员摆了摆手。

        “您没受伤就好，我马上叫人来打扫。”

        “其实在四年前，我就在中心医院见过你……”宁巍楠低沉的声音像是染上了一丝笑意，显得有些轻快，“当时你从病床上拎起林森森，抬手扇了他两个耳光，然后说：‘我为了你连工作都辞了，你知道我为了考上省财政厅熬夜苦读，掉了多少头发吗？你要是就这么一死了之，我没了这个香饽饽铁饭碗，我妈不知道会怎么收拾我，你得去跟我妈解释，不然我就只能陪着你一起跳湖了！”

        “？！？！？！”忆起往事，落阳却没有半分怀念，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自作聪明地跟他说了这些话。突然从脚底升腾起一阵冷意，让她止不住地开始发抖，脑海中也猛地窜起那些她极力想要遗忘的回忆——

        落阳从小并不是个缺爱的孩子，甚至也算是在“蜜罐”里长大，但她对感情却素来凉薄，尤其是看待生死，理智又清醒——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意外更是在所难免，而且人总是要死的。所以得知林森森父亲突发心梗，溘然长逝的消息时，她只感叹了句：世事难料，人生无常。随后不咸不淡地发消息安慰了林森森几句，之后因为工作原因只抽出了半天时间，匆匆参加完葬礼，也只留下一句：“人总是难逃一死，生活还在继续，节哀！”

        直到接到林森森投湖的消息，落阳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才在那瞬间骤然对感情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地处南方的w市从08年的雪灾之后便从未再下过雪，而那天，从灰暗的天空和阴沉的云层之中，缓缓挣脱而出的却是片片美丽又晶莹的雪花。全城的人都在为这场难得一见的雪景欢欣鼓舞，望着轻飞慢舞的雪花飘飘然落入尘世间，随后迅速融化，像是在亲吻这世间万物。落阳被繁多又琐碎的财务报表搞的有些烦躁的思绪，在此时得到了一丝慰藉，以至于手机上闪烁着没有署名的座机号码时，她难得的没有拒接。

        极少踏足医院的落阳，从来都不知道从省财政厅到市中心医院的路原来有那么远，她只能不停地催促着的士司机快一点。然而在踏出车门的那一刻，落阳却突然感觉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像是踩在了棉花上，眼前的一切恍然间都生出了浓浓的缥缈感，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在眼前都变得飘忽不定，像是梦境又像是幻觉。落阳忍不住安慰自己：哦，就是个梦啊！没事，醒过来就好了。

        直到看见原本阳光帅气的林森森已然变得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到没有半点血色，死寂得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生气，像是毫无生命迹象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那些恍惚的知觉才开始逐渐回拢，随后从脚底升腾而起一股凉意：难道是因为w市下雪了，所以她才会觉得这么冷吗？像是连她的心都冻住了，感觉不到半丝温度。

        “林森森跳湖之前，”宁巍楠察觉到了落阳情绪不佳，顿了顿，还是开口坦诚道，“我见过他。”

        “你！”落阳心头遽然就窜出一个可怕的猜测，骤然眉间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宁巍楠不得不承认，起初得知满希死讯的时候，他心里闪过无数报复林森森的法子。然而……当他找上林森森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颓然得不成样子的林森森，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整个人也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那一刻，他忍不住想：最大的报复莫过于此了吧！

        他还是把满希留下的东西交给了林森森，然后便没再继续关注，只是几天后偶然收到林森森跳湖的消息，他一点都不意外，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医院看望一下。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在林森森的病房门口他邂逅了一个女孩儿：她以野蛮又强横地姿态唤起了林森森求生的意志，她用温暖又淡然地语气治愈了那个宛如泡沫般脆弱易碎的林森森，她让一无所有的林森森重新拥有了“温暖”和“光”。

        他在那瞬间，竟蓦然升腾起一丝妒忌，想要亲手撕碎林森森眼里好不容易重燃起来的希望——“是他害死了满希，他有什么资格获得幸福？”

        只是女孩盈盈的眼眸中，像是盛满了温暖治愈的光，驱散了他心底所有的不堪，阴霾与黑暗。

        他放弃了。

        电梯久等不来，又接到合作方的紧急洽谈电话，只得改走安全通道，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却看见病房内笑得灿然又强大的女孩，坐在楼梯间内蜷缩成一团，哭得压抑克制却又撕心裂肺。

        “我……”宁巍楠开口想要为自己辩解，张了张嘴，却又咽下。他的确是害林森森跳湖的“罪魁祸首”，他知道，当他把满希的遗物交给林森森的时候，那些东西就成了压垮林森森的最后一根稻草。

        服务员又重新上了杯水，落阳也回过神来：在这件事情中，明明宁巍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她又站在何种角度去指责他呢？思绪逐渐回笼，落阳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随后出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有点应激。”

        “抱歉……是因为我把满希的遗物交给了林森森，才导致……”

        “不关你的事。”落阳恍然想起她曾在林森森家里见过一个上了锁的老旧盒子，立马出言打断了宁巍楠，“我不知道满希对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谢谢你能将东西交给林森森，我相信那从来都不是压垮林森森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他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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