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黎公子啊，虽然整个国家都是你的，知道你不愁吃穿，但也不用那么奢侈吧，这一桌子的菜是四个人就能吃完的吗。”像狐狸一样盘腿坐着的千寒揉揉下巴叹了一口气，这一桌子的分量，十个人吃都觉得多。

        “小二，不用再上菜了，够了。”黎傅冲又端了一碟炒肉过来的店小二说着。

        “好嘞，那几位客官慢用。”

        店小二退下去招待其他客官，黎傅端过酒壶给大家斟酒。

        “这杯酒敬青蝶表格，这段时间我们有许多误会，希望过了今天，能一笔勾销。”

        酒杯举起，淡然的笑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千寒也举杯和黎傅碰了碰杯沿，一饮而尽。

        外面的雨下大了，淅淅沥沥的，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清洗一遍，街上来不及躲雨的人们快速地奔向屋檐，总觉得很滑稽，千寒一边饮酒一边笑看着他们。

        那日告别之后，千寒去了一个地方，一个荒草凄凄，孤冢遍野之地，他撑着油纸伞，捧着一束野花，静静伫立在一块墓碑前，石碑上刻着爱母尘凝霜之墓。

        虽然他们并没有真的像母子一样生活在一起，凝霜也没有哺育他成人，但那毕竟是他的生母，给了他生命的人。

        鲜花被安放在墓碑前，轻浮的雨珠沾湿花瓣，像泪滴一样静静流淌而过，雾气氤氲的天气有着莫明的伤感，千寒甚至不曾见过凝霜，她的死讯就已经传来，每年清明将至时，千寒就会来这里祭拜她。

        “去年我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漂亮的瀑布，我捡了一颗鹅卵石，本来想送给你，可弄丢了，等下次我去游玩，给你带更漂亮的。”

        “其实你会不会很想见到我，就像我小时候很想见到你一样。”

        “娘，如果你还在，我真想带你一起云游四海。”

        轻盈的脚步声从雨雾里渐渐逼近，一袭褐色袍子曳地，精细的树纹刺绣被轻薄的纱衣覆盖，银边袖口迤逦而下，单色的油纸伞垂着雨珠，撑伞的男子长发高束，一脸俊容显得哀愁万分，几缕发从两鬓垂下，模糊了他的神色。

        “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最矛盾吗？”淡漠的忧伤化作了氤氲雨中的迷雾，潮湿而冰凉的空气灌入身体，感受到的，是悲伤的侵蚀，红衣的少年牵扯唇角，淡漠的笑了，朝着身后走来的人说道，“该活着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着，可你不知道，你是该为了死去的人坚强活下去，还是让活着的人接受报应。”

        “那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最无力吗？”曳地的褐色袍子微微浮动，一束蔷薇花轻放在野花隔壁，继风记得，凝霜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花，是蔷薇，它的香总是坚强而迷人，掬在掌心里，似乎能让人忘乎一切忧愁，“明明想救的人，却只能躲在角落看着她死去，然后一直活在死去的人的阴影里。”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凝霜所生？”

        “懂事开始，凝霜告诉我的，她让我好好记住，那些狠心舍弃我，瞧不起我的人，都该得到报应。”

        千寒望着凝霜的墓碑没有再说话，继风的从小就被凝霜用恨意灌输着，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该恨哪些人，寄托着凝霜恨意的种子，就像是复仇的工具，如果是千寒，凝霜一定舍不得这样，她也许会希望他好好的做自己，好好的活着，开心就好。

        凝霜死了，却把所有的怨念和黑暗留给了继风，她知道自己的骨肉尚在人世，可她却不去寻找，也许，是因为她更希望千寒能像平凡人家的孩子一样快乐成长，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孩子被自己的父皇劫走，注定不会平凡。

        回到宫中的崆锦先是去了一趟云凌的寝宫，她的肚子比之前大了些，可人却显得有点忧郁，静静的坐在窗边望着蒙蒙细雨发呆，梳妆台上还摆着没完成的刺绣，上面是龙凤齐飞的图案，龙绣好了，凤却只有一半。

        崆锦叹了一口气，步伐轻缓的走过去，她记忆里的云凌，是天真烂漫的公主，喜欢笑，喜欢问一些傻傻的问题，总是追在她的身后喊姐姐，而九年之后的深宫里，云凌爱着不该爱的人，染上了不该有的幽怨神情，不再天真，不再依赖着她。

        “凌儿，你在想什么？”曳地的白衣静默的停在窗前，温柔而宠溺的声音像浸入水中的花，柔和美丽。

        “在想，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对黎傅，是依赖，放不下心，不愿意看到他落寞孤独的神情，想得到他的宠溺，想看到他温柔的笑容，在他身边觉得很安心，可他总是那么不真实，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失去。”绣着百花的齐胸襦裙微微浮动，十字髻上的流苏金花簪微微颤抖，淡得忧伤的笑意在那张好看的圆脸上散开，“我第一次遇到瑾儿的时候，觉得他很有趣，他总喜欢逗我开心，觉得很简单很快乐，可那种感觉却又很复杂。”

        “你恨瑾儿吗？”

        云凌摇摇头，不是不想恨，是恨不起来。

        “如果是梓奎让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会原谅他吗？”

        云凌再次摇摇头，却望着崆锦。

        “其实你心里在就有答案，只是，你还没有准备去接受。”崆锦轻抚上云凌的肩膀，没等她回答，缓缓的开口，“我打算回洛林国祭拜父皇母后。”

        “姐姐，可不可以让我一直当你任性的皇妹，不管我做错什么事，你都可以宽容的原谅我？”

        “傻瓜，当然可以，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不管你做错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因为，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崆锦轻然一笑，抱了抱云凌，像安抚小孩一样抚着她的背。

        第二天崆锦去了黎傅寝宫找他，他正在处理一些事物，一盏台烛摇曳晃动，梓奎依旧站在他附近，黎傅见崆锦进来，朝梓奎使了个眼神，梓奎识趣的离开了寝宫，带上门守在外面。

        “我想回故乡祭拜我师父。”崆锦开口，静立在黎傅身前，他正握笔写文。

        “好，我会命人收拾行装明天我们出发。”黎傅抬头应允一声，继续提笔写字。

        “我想一个人回去，我师父生前是一个隐居世俗的人，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所以，我不想任何人跟着。”黎傅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毛笔，思考着崆锦的话。

        “你没有武功，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还是我……”

        “我答应你我会回来。”崆锦打断黎傅的话，一语中的，“你怕的不是我不安全，而是我会不回来。”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黎傅蹙眉，“而且，不要用你的思维去判断我的想法。”

        “我没认识你之前也是一直一个人，没什么不放心的，何况我不是鸟笼里的鸟，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就应该给我适度的自由。”没有任何反驳余地的话语让黎傅陷入了沉默，崆锦说的没错，他真正担心的，是崆锦会一去不回，他害怕的是一松手，崆锦就像飞舞的蝶一样翩跹飞去，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只是这一次，黎傅同意了，但是他给了崆锦一个期限，五天，如果五天之内他不回来，就杀了云凌肚子里的孩子。

        崆锦淡漠的笑了，黎傅总是这样，喜欢为这样极端的方式去威胁别人，只是崆锦，是一个不容易被威胁到的人，她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教坊里的尾正在擦拭她的横琴，瑾儿偷偷地跑了过来，他们一起饮了一盏茶。

        瑾儿说，有时候觉得崆锦很幸福，虽然失去了很多，可是至少拥有过，体会过幸福的感觉，不像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父母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被人疼爱的感觉是什么，没有拥有过丰富的人生，不懂得什么是遗憾，好像人生从空白的一张纸过渡到另一张纸，如果不是云凌的出现的话，瑾儿的人生可能就只是为了柒诺，可在柒诺完成了想要完成的事情之后会变得怎样，在遇到云凌之前，瑾儿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会很迷茫吧，因为没有目标，没有理想，没有想保护的人，也没有特别爱或者恨的人，人生或许就这样白驹过隙般匆匆的流逝。

        崆锦抿了一口茶淡淡的笑了，其实拥有过又怎样，那些记忆，会在回忆起来的时候痛得窒息，平庸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用去想，简简单单的就这样活着，或许有一天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死了，不被任何人记得，也不会觉得遗憾或者悲伤，拥有太多，失去的时候才会更痛，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反复复，正因为曾经美好，回忆才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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