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寿宴风波
“祖母尚佛,听闻檀香木有安神助眠之效,侯爷若是能请得能工巧匠,用上好檀香木做一串佛珠,祖母定会十分喜欢。”
苏梨认真的回答,上好的檀香木对旁人来说是极难得的,可对楚怀安来说并不是多稀奇的玩意儿。
楚怀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笑了起来:“佛珠很是常见,不太出众,不若我让人把那木头做成木简,你再替我誊抄一份寿词上去如何?”
他说得轻巧,却不知只有书法大家才能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其他人要在这木头上写字,须先用小刀在木头上雕刻,没有经年积累的功力,是没办法做到的。
然而万般念头在脑中盘旋,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好!”
应承下这件事以后,苏梨便在楚怀安的书房忙碌起来,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楚怀安特意嘱咐了其他人不要打扰她,自己也破天荒的老实待在府中,晨昏都去给楚刘氏问安。
这一转变让楚刘氏高兴极了,又赏了苏梨不少银钱首饰。
最后一日,苏梨熬了一夜,直到晨光初现查终于誊抄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然而手上早已不知被刻刀划伤多少次,轻轻一碰便痛得厉害。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苏梨抓紧时间趴在桌案上补了个囫囵觉。
她累极了,几乎是刚趴下去就陷入沉睡,中间几次感觉天已经大亮想起来,却没能睁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有人靠近,强撑着睁开眼,却是思竹拿着一件披风站在旁边正要帮她盖上。
见她突然睁开眼睛,思竹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三……三小姐,你醒了,侯爷方才进来见你睡得很香,不忍叫醒你,就让奴婢给你拿件披风盖上。”
脑子睡得昏昏沉沉不甚舒服,手臂也被压得越发酸痛,苏梨皱眉揉着太阳穴,扫了一眼桌案:“侯爷把抄好的寿词拿走了?”
“嗯,侯爷今儿一大早就起了,要去库房找精致些的盒子把寿词装起来。”
这人还真是有心。
苏梨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打起精神起身:“我去梳洗一下,侯爷若是有什么需要,你照应着就好。”
“是!”思竹点头应下。
天光已是大盛,回到思竹住的院子,苏梨也等不及去厨房要热水,直接就着未化的积雪搓了脸,立刻清醒过来,又选了一身浅蓝色男装换上,没用楚怀安的玉冠束发,只用了一根布条,简单收拾完,将之前装订好的那卷佛经放进袖袋便出了门。
到楚怀安院子的时候,思竹正从背后虚抱着楚怀安帮他系腰带。
今日他选了一身绛红色华服,里外三层,里面的衣襟有金丝绣的滚边,与外衣的绛红色相互映衬。外衣上全是银丝织就的祥云暗纹,不算特别招摇,行走之间却是流光溢彩。
腰带同是绛红色,用金丝绣着祥云,与外衣和里襟相呼应。
系好腰带,思竹又帮楚怀安配了一块浑圆的镂空白玉,顺滑的白色丝绦摇晃间划出漂亮的弧度,衬得这人像误落凡尘的天上仙。
苏梨被满目无双的俊美容颜晃了神,顿在原地,装扮妥当后,楚怀安伸开双手,颇为得意的转了一圈:“爷今日的装扮如何?”
“盛世风华,绝代无双!”苏梨由衷的称赞,心底却还藏了半句。
只是这装扮,不像是去参加寿宴,倒像是要拜堂成亲的!
得了夸赞,楚怀安心花怒放,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百花扇在手里摇着,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的好心情。
苏梨和思竹与他一同赴宴,到了府门口,楚刘氏领着两个粗使婆子赶来。
楚刘氏走得有些急,莫名的带了两分势不可挡的气势,楚怀安眼皮一跳,以为生了什么岔子,下意识的就蹦到马车上:“宴席马上要开使了,快走!”说完抢走车夫手里的马鞭就要挥下去。
“给我住手!”楚刘氏厉喝一声,险些失态破音。
楚刘氏自来端庄,鲜少这样激动,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下人看着,楚怀安那一鞭子到底没抽下去,敛了笑,耷拉着脑袋蹲在马车辕上:“娘亲,我这赶着参加寿宴呢,这几日我也没惹什么事,你凶我做什么?”
凶你做什么?老娘还想抽死你个不孝子呢!
楚刘氏深吸两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怒火,走到马车前拉住楚怀安的衣袖,迫使他低头耳语:“我方才听说今日宫中有‘贵人’也要赴宴,你素来无状,万莫仗着平素的性子冲撞贵人,懂吗?”
楚刘氏口里的贵人除了苏挽月,自然不会有别人。
楚怀安这几日一直陪着楚刘氏,就是不想让她听到有关此事的风声担心,却还是没能防住。
“娘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楚怀安安慰,可他现在说的话对楚刘氏来说和放屁差不多,只怪她知道得太晚,不能提前寻了由头把人关屋里不去赴宴。
胸腔一片焦灼,瞧楚怀安今日这一身盛装打扮便知此行是拦不住他,楚刘氏只能放手,目光在苏梨和思竹之间来回梭巡:“今日赴宴,你们要伺奉好侯爷,若他出了什么闪失,我要你们的命!”
楚刘氏说得严厉,明着是叮嘱苏梨和思竹,实则是威胁楚怀安:你要是敢不听老娘的话,这两个丫头就死定了!
楚怀安向来不喜被人威胁,可这会儿时间紧急,他也不愿和楚刘氏过多纠缠,只能退让:“好,我知道了,娘请回吧!”说完麻利的钻进马车。
苏梨和思竹朝楚刘氏行了礼也跟着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马车缓缓驶离,楚刘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心头的不安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愈发扩大。
远昭国举国上下皆知,如今喜得龙嗣的苏贵妃是尚书府的嫡女,是以今年尚书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格外热闹,楚怀安出门稍晚了一点,马车刚转过两条街道,便被堵在了路上。
苏梨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前面的车马拥挤得几乎看不见头,照这样堵下去,能否赶在开宴前抵达都未可知。
“路被堵死了,不知何时能畅通,侯爷可要下车走过去?”
苏梨温声问了一句,楚怀安烦躁的扇着扇子,拧眉不语,他今日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这里离尚书府尚远,若是走过去,难免会失了他一开始想要给那人的惊艳,然而想看见那人的心情实在太过急切,思索良久,楚怀安也只得出一句:“走!”
说完率先撩开帘子下车,苏梨和思竹跟着下车,然而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响亮的锣声。
“贵妃娘娘回家省亲,闲杂人等回避!”
铜锣声落下,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肩上和腰间都有银色铠甲,腰上配着镶玛瑙的大刀,两鬓虽已染上几缕霜丝,背脊却仍挺得板正笔直,正是护国公陆啸!
隔着几辆车马,陆啸并未注意到楚怀安他们,拔出明晃晃的大刀高声宣告:“贵妃娘娘的官轿一刻钟后抵达,前方车马一律避让开路,若惊扰贵妃,斩立决!”
护国公陆啸一生金戈铁马杀人无数,卸任后一直深居浅出,苏挽月此次省亲,却能请得他亲自护送,可见当今圣上对她宠爱至极。
一声令下,前方的车马立刻动了起来,隐约还夹杂着惊恐地低声交谈。
“夫人您再坚持一下,等前面的路通了,我们马上就能去医馆了!”
那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苏梨隐隐觉得有些耳熟,还未记起是谁,又听见一个男人满不在意的声音:“每个月都要痛这么几天,装什么装,贵妃娘娘的官轿马上就要打这儿过了,谁都不许乱动!”
男人说完,原本说话的人没了声音,前面马车太多,苏梨一时也分不出这声音是从哪一辆马车上传出来的,只能依据对话猜测是哪家纨绔子弟不珍视自己娶的正妻,把人家来了小日子腹痛当作是无病呻吟。
世间这等没心没肺的男子比比皆是,苏梨在心底替那不知名的夫人叹惋了一番,便收回注意力,回神刚好听见思竹提议:“侯爷,前面有个茶楼,可要去那里稍坐片刻,等贵妃娘娘的官轿过了再走?”
“她要从这里过?”
楚怀安根本没听见思竹的话,两眼放光掩不住激动,甚至连‘贵妃娘娘’的品阶都忘了称呼,思竹愣了下,却还是认真回答:“是的,侯爷,贵妃娘娘的官轿马上就要路过这里了,我们……”
“就在这里!”
楚怀安打断思竹,坚定地说。
思竹没明白他的意思,苏梨却很清楚,今日他如此精心打扮一番前来赴宴,为的不过是见苏挽月一面,可入了尚书府,众目睽睽之下,普通男宾与作客的女眷都难以见面,更不要提见堂堂贵妃娘娘了!
也许是命中注定,他刚下了马车,而那人的官轿很快就要从这里路过,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面轿帘,这么近又这么轻易的可以让他见她一面。
“可……”思竹还要劝解,苏梨适时拉住思竹:“侯爷自有考量,我们听他吩咐便是。”
思竹犹豫的看了看楚怀安又看看苏梨,终究没再说什么,和苏梨一起退到楚怀安身后站在街边,片刻后,浩浩荡荡的省亲队伍缓缓而来。
护国公陆啸当仁不让的骑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还有二十名精锐骑兵分前后列队护送八人抬的奢华琉璃轿,轿撵之后,内务府的人抬着满满当当八个红木箱子的封赏,再往后,是十六个秀丽宫婢举着贵妃省亲的旗幡。
明黄色的旗幡迎风飘扬,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无限荣光不言而喻,苏家嫡女,已是高不可攀的人。
队伍缓缓行过,苏梨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微微垂首以示敬畏,不知过了多久,楚怀安的手忽的动了一下,下意识的,苏梨迅速抬头,恰好看见官轿行至眼前,车窗帘被风卷起一角,艳丽动人的美人与缱绻的春色猝不及防泄了出来。
众人只知贵妃省亲,却不知当今天子也在这官撵之中,更不知在大庭广众之下,天子搂着初孕的贵妃,在行进的轿撵中交颈亲热!
佳人眼中如丝媚意,冷锐似刀,见血封喉!
冗长的队伍终于离开,原本让到小巷中的车马又涌了出来,街道再次变得拥堵不堪,只是众人再没有相互抱怨,只低声议论着天子对苏家这位贵妃无上的宠爱。
“侯爷,时辰不早了,可还要赶去赴宴?”
苏梨温声问,楚怀安的脸色难看得紧,这个时候再去赴宴,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若一会儿宴上真出了什么岔子,谁都救不了他。
楚怀安犹在愣神,苏梨还要催促,手腕忽的一紧,被他狠狠抓住,抬头,对上一双泛红的眸。
这人天生一双招人的桃花眼,眉不弯而含笑,明明笑意薄凉,如今染上几分隐忍的红,倒是让人品出委屈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要宠幸妃嫔,哪里轮得到他委屈?
理虽是这个理,苏梨却没直白的戳破,只在楚怀安的手背上拍了拍:“侯爷抓疼我了,很快要开宴了,走吧。”说完抽出手转身朝前走去。
苏挽月是楚怀安入了魔的执念,他既肯冒险帮她查军饷贪污一事,苏梨自当投桃报李,助他得愿断情觅良人!
一路车马堵得水泄不通,苏梨他们选择走路,倒是到得比其他人要早一些。
门房在门口摆了桌子,旁边已经有堆成小山的寿礼,苏梨和思竹把寿礼送上去,门房在礼单上写了名字,给了思竹一串漂亮的珊瑚珠,给苏梨的则是一条绣着两条小金鱼的抹额作为回馈。
楚怀安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旁边看着,见送完了礼便提步进门,一旁的小厮连忙上前带路:“侯爷请随小的来,今日宴席来客众多,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中间正好隔着荷花池,男宾席在这边。”
小厮带着喜色说,腰俯得很低,思竹从善如流的拿了一片金叶子打赏给他。这种大日子,到场的都是达官贵人,虽没有规定要给打赏,但众人已经默认约定俗成,谁要是打赏少了,日后难免被人背后议论。
一路顺利到了宴席区,已有好些人入席落座,苏梨一眼就看见坐在湖边垂柳下的顾远风,他今天穿了一身纯白锦衣,许是畏寒,外面罩了一件青色大髦,脱了官服,他那身不落俗世的清骨便又凸现出来。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身边既无同僚谈笑,也无丫鬟小厮陪侍,冷清寡淡得很,好像这满园的热闹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苏梨看得喉头一哽,却见顾远风端着茶杯远远地对她颔首示意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疏离之意再明显不过。
苏梨知道是自己之前的几番推辞所致,心中虽然痛苦,却是含着笑对顾远风盈盈一拜算是还礼。
她不想将先生牵扯进来,如今这般,自是……极好!
礼毕,压下纷杂的思绪,却见楚怀安与思竹已不在身边,在席中搜寻一番,却见楚怀安不知何时领着思竹落了座,正拿着一壶酒豪饮。
苏梨皱眉,提步走过去:“尚未正式开宴,怎么能让侯爷这样喝酒?”
因为着急,苏梨语气中带着质问,思竹眼神飘忽了一下,无奈道:“三小姐方才与顾大人打哑谜,侯爷不知为何突然情绪低落,奴婢也拦不住他!”
“你的意思是我惹侯爷不快了?”苏梨反问,思竹抿着唇不吭声,无声的对峙。
今日这种场合,苏梨无意和思竹争执,只坐到楚怀安身边抢走他的酒壶:“侯爷今日丰神俊朗,刚才一路走来府上已有许多丫鬟看得羞红了脸,天人之姿定会被人口口相传,想必你也不想被人听见说逍遥侯是个醉鬼吧!”
苏梨暗示得很隐晦,今日他虽然不大可能见到苏挽月,可府上人多嘴杂,苏挽月多半也能听见下人讨论楚怀安今日有多好看。
喜欢一个人都是这样,即便不能相见,也希望在心上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是以,苏梨说完这话,楚怀安并没有急着抢回酒壶,只慵懒的撑着额头笑盈盈的看着苏梨,片刻后问了一句:“阿梨,与人交好的滋味真的好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烙铁滚落心头,发出‘滋滋’的焦灼声响。
思竹亦是一惊,却又状似无意的提醒:“侯爷,三……三小姐的初次,是被土匪……”
话尽于此,给人留下无限遐想。
“自是极好!”苏梨淡淡的回答,意味深长的看了思竹一眼,将酒壶放在桌上,捻起一块桂花糕喂到楚怀安嘴边:“侯爷时常流连美人乡,难道还不知其中滋味?”
楚怀安张嘴吃了糕点,许是受了刺激,竟含住苏梨指尖吮了一下,苏梨如遭电击,迅速收回手,垂眸道:“空腹饮酒伤身,侯爷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吧。”
“桂花糕与美人滋味甚好,只是这情之一字,却叫人肝肠寸断呢……”
楚怀安嚼着桂花糕叹息,眼角眉梢皆染上愁意,又要去拿酒壶,指尖尚未碰到,却听得一声轻佻的戏谑:“哟~是哪位美人不识抬举,竟让风流洒脱的侯爷如此伤怀?”
循声望去,是个面色瘦黄,一看就常年浸淫在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那人穿的衣服料子并不讲究,可见地位不高,见到楚怀安两眼跟见到摇钱树似的。
那人走近,目光在思竹身上梭巡了一番,表情便流露出下流猥琐,思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苏梨身边挪了挪,不过这一让,便让那人钻了空子,竟是恬不知耻的一屁股坐在了楚怀安身边。
“这位公子,今日宴会宾客座位皆有妥善安排,你挤在此处恐怕多有不便吧!”
苏梨冷冷的出声提醒,以前楚怀安虽常混迹街头,交些酒肉朋友,却还有门槛底限,断不会与这种人深入接触。
“哟!这位小公子的声音好听,坐近了一看,容貌也是极出众的,不知是侯爷从哪个清倌里挖到的宝呀!”
这人嘴上毫无禁忌,看苏梨的目光直白露骨,连爪子也不安分的伸过来想捏苏梨的脸。
孟浪无耻!
苏梨在心里骂了一句,抬手抓住这人的爪子一把按在桌上,抓起一只空酒杯就狠狠地砸在那手背上。这人痛得张大嘴巴,惨叫声尚未冲出嗓子,就被猛然塞入口中的酒杯堵了个严实。
“呜呜!”
这人哼着要站起来,苏梨眼睛一横带了杀气:“公子请自重,这里是尚书府,不是勾栏院,你若不想活了,我不介意送你上路!”
“呜呜!”
这人哀嚎,刚刚他痛呼没有防备,如今酒杯塞进嘴里撑得满满的,根本吐不出来,腮帮子更是酸得难受,很快嘴角就狼狈的流出口水来。
“公子有些口臭,拿这酒杯堵堵正好,不过若是想拿出酒杯,还是趁早出门找家医馆,让技术好点的大夫帮你把下颚卸掉,否则以后恐怕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苏梨好言相劝,从果盘里拿了一颗的杨梅塞进嘴里,这位纨绔子弟哼哼半天如跳梁小丑,见宾客越来越多,只能愤愤离去。
这人一走,楚怀安便不厚道的笑起:“五年不见,阿梨怎变得这般泼辣?倒是叫爷越看越喜欢了。”他说着凑近,陈年的梨花酿随着温热的气息铺面而来。
他酒量甚好,连微醺都尚未达到,却捉弄起她来,好像让她失态,他的心情就能好起来。
“承蒙侯爷抬爱,我有心上人了。”
“哦?是谁?”
他凑得越发近,语气里的笑意也越发浓郁,苏梨偏头对上他的眸,不知为何,苏梨觉得那黑亮眸光里的倒影并不是她。
他想从谁口中听到答案,他自己清楚吗?
正僵滞着,远处传来尖利的高呼:“陛下驾到!!!”
年轻的帝王穿着明黄色便服缓步而来,他身姿挺拔,身上颇有先帝几分影子,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平和,并不如先帝那般明断果决。
衣服和鞋面上都用金丝绣着威严的龙纹,便只是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到九五至尊的强大气场,只是这气场只让人想臣服,并不会像战场上的死气那般叫人胆颤。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全都跪下叩拜,苏梨脑门贴着地面,余光只能看见一抹明黄缓缓飘过,片刻后传来一句含笑的声音:“众爱卿平身,不必多礼!”
说完众人起身,却见年轻的帝王坐在上首尊位,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朕实在不放心爱妃一人回家省亲,所以一起走了一遭,今日乃尚书府老夫人的寿诞,朕也是来贺寿的,诸位不必太过在意君臣之礼,随意些便好。”
“多谢陛下!”
众人道谢,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却终究不敢真的随意放肆。
苏梨观察着众人,从他们的座位及穿着打扮判断他们官居何位,正专注着,不防身边的人站了起来,楚怀安拿着一壶酒,慵懒随意的朝楚凌昭走去。
“陛下喜得龙嗣,我还没好好恭贺,今日借此机会,我先自罚三杯!”
说话间楚怀安离苏梨已有几步之遥,众目睽睽之下,苏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过去。
众人早已对逍遥侯的放浪不羁习以为常,并未觉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反而随着起哄,把气氛炒了起来。
宴席复又热闹起来,苏良行给下人递了眼色,不多时便有一些杂耍的街头艺人进来表演,在一片称奇的叫好声中,下人有条不紊的上菜,宴席正式开始。
以前家中有什么宴会,苏梨都是坐在女宾席,开宴后多半都是跟在赵氏身边与京中各家夫人聊天,并不知晓男宾席会有怎样的规矩,便一直端坐在座位上准备伺机而动。
杂耍节目演到第三个的时候,苏梨已吃得七分饱,余光正好看见赵启与安珏穿着一身便衣姗姗来迟,不知是因何事耽搁了,正想寻个由头起身离开,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一节瓷白的酒壶壶嘴飞溅而来,在地上打了几个圈,最终不知钻入哪位大人的桌下去了。
抬头望去,尚未看清发生了何事,一道绛红色残影便扑到了她面前,那人抓着她的肩膀,红着眼要哭了一般质问:“为什么不是我?”
身上酒气浓郁如同刚从酒缸里捞出来,恐怕已醉了十成,醉成这样耍起酒疯来可怎么得了?
苏梨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楚怀安的背:“侯爷,你喝醉了。”
“我才没……”
楚怀安的声音戛然而止,高大的身躯尽数压在苏梨身上,苏梨不动声色的收回劈在他颈后的手,和思竹递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把楚怀安扶起来。
“陛下恕罪,侯爷不胜酒力有些失态,不知尚书大人府上可有客房让侯爷小憩片刻,再让丫鬟送点醒酒汤来?”
苏梨高声告罪,因扮着男装又架着楚怀安,除了苏良行,倒是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
“无妨,谨之的性子向来如此,朕不会怪罪于他的,扶他下去休息吧。”楚凌昭发了话,立刻有机敏的下人上前来给苏梨他们带路。
苏梨和思竹都是在这府上待了十多年的,哪里能不知道路,是以出了院子,思竹给了片金叶子就把下人支走,等下人离开,思竹停下脚步,一脸狐疑的看着苏梨:“三小姐,侯爷真心待你,你怎敢对他下手?”
她们坐得那么近,思竹能看见苏梨的动作也不足为奇,不过苏梨丝毫没有慌张,幽幽的反问:“你既忠心护主,方才为何不在陛下面前告发我?”
“你……”思竹气结,瞪了苏梨一会儿道:“侯爷倾心于三小姐,奴婢自是不敢擅作主张陷三小姐于危险之中!”
“是吗?”
苏梨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不再等思竹,以一人之力将楚怀安扶到客房中。
为了今日待客之用,客房都事先打扫过,散发着股子艾草清香,苏梨把楚怀安放到床上,帮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趁没有人注意,从袖中拿出个鼻烟壶放在他鼻尖晃了两下。
刚做完这些,思竹跟着进屋,苏梨收了鼻烟壶,扭头平静的嘱咐:“侯爷醉了,你在这里伺奉着,一会儿下人送了醒酒汤来记得喂他喝一些。”
“那三小姐要去哪里?”
思竹脱口而出,泄出几分紧张来,苏梨挑眉看了她一眼:“今日祖母寿诞,我自然要去当面贺寿,有何不可吗?”
“没……没有!”思竹矢口否认,眼神躲闪着不敢与苏梨对视,苏梨如何看不出其中有古怪?只是今日机会难得,她实在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陈年旧事上,只提醒了思竹一句:“长姐既然早已将你托付给侯爷,你便应该知晓,今后谁才是你的依仗,莫要做些蠢事毁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
言尽于此,苏梨抬脚大步走出房间,思竹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思索了一番,终究还是做了决断。
从客房出来,苏梨没有急着返回宴席区,而是躲在宴席区与厨房之间的回廊后观察今日府上的人员安排。
尚书府的院子并不大,往来传菜的下人众多,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实在不易,若要找赵启说话,还是等一会儿宴席散了以后才好下手。
打定主意,苏梨低头理了理衣襟,正要去女眷区找苏湛说两句话,却见一个绿衣丫鬟慌慌张张的从她面前跑过,竟是一溜烟的朝男宾席而去。
这是出了何事?
苏梨诧异,步子一转,也朝着男宾区而去,尚未走回席间,便听见丫鬟悲恸无比的哀求:“二少爷,求您开恩允奴婢送夫人去医馆吧,夫人实在痛得不行了!”
循声望去,方才那绿衣丫鬟正跪伏在一人脚下,那人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苏梨之前在揽月阁教训了一番的张岭小公子。
张岭虽是京兆尹之子,却没什么建树,位置安排在比较靠后的地方,因此尚未惊动坐在主位的帝王,只是周遭的人已在看热闹。
“令夫人腹痛可是有喜了?张公子还不快去看看?”
不知是谁开口说了一句,话里带着嘲弄,张岭的脸顿时黑了下去,竟是一脚将那丫鬟踹翻在地,恶狠狠道:“那贱女人月月都要这么闹上一回,老子念着今日是她祖母的寿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她却还不知分寸,若果真痛死了也好,老子明日就把揽月阁的美娇娘娶回家!”
苏梨原并不打算管这闲事,听见张岭说的话却是心底一惊,不由走近几步仔细打量那绿衣丫鬟,似有感应一般,那丫鬟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苏梨如遭雷击。
绿袖,竟是二姐的贴身婢女!
二姐当年不是许给吏部侍郎家的二少爷了吗?怎会嫁给张岭这个人渣?
许是情急,绿袖并未认出苏梨,扭头看着张岭道:“二少爷,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今日你若真要绝情至此,我便只能拼死护夫人一个周全了!”
她话里带了决绝,张岭却全然没有当一回事,甚至还轻佻的捏住她的下巴戏谑:“怎么,为了那个下不了蛋的鸡,你莫不是还要跟爷鱼死网破?”
啪!
绿袖抬手拂开张岭的手,飞快的起身,绿色衣裙在空中扬起漂亮的弧度,像扑火的飞蛾,竟是要朝主位的帝王冲去。
“贱……贱人!你想做什么!?”
张岭吓得脸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说话都不利索了,眼看着绿袖气势如虹,根本拉不住,却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忽的出现一把抱住了她,张岭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又惊怒,这小公子不就是那日在揽月阁抢他美人打他小厮的杂碎吗?
“你……”
张岭指着苏梨刚要说话,苏梨揽着绿袖,一个箭步跨过去坐在他身边,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死死勒住,面上却是一片笑意:“张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张岭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旁人却只当他和苏梨交情甚好是在叙旧,苏梨制住他,偏头看向不安分的绿袖低声安抚:“是我,别怕!”
“三……三小姐,是你回来了吗?”绿袖激动得声泪俱下,不等苏梨点头,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苏梨的胳膊:“求您救救夫人吧,夫人今日来了小日子,腹痛难忍,刚刚已经疼晕过去两回了!”
苏梨知道自家二姐素来体寒,来葵水那几日总是腹痛难受,可用暖炉煨着也还过得去,怎会到疼晕过去的地步?
“张公子,人命关天,还请你随我走一遭,立刻备车送尊夫人去医馆看病!”
苏梨说着将张岭勒得更紧,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乖乖站起来和苏梨一起朝外面走,然而刚走了没两步,他忽的抓住苏梨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发力将苏梨推到一边大骂:“原来是你这个荡妇,五年前苏家没将你沉塘,如今你竟还好意思回来!”
被勒得狠了,张岭的嗓子哑得厉害,声音并不算很大,苏梨往回走了一步,他立刻连滚带爬的朝主位冲去,边冲还边鬼哭狼嚎:“父亲快救我,苏梨那个荡妇回来了,她想谋害我!”
这一喊,席间的丝竹之声顿时停了,所有人都停止谈话,放下杯盏朝苏梨看过来。
“三小姐!”绿袖无措的喊了一声,下意识的想挡在苏梨面前,被苏梨一个眼神止住,她摇头摇头,抬手取下束发的布带,任由一头青丝垂落,一步步朝主位走去。
她本也无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众人眼前。
很多人认出她来,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苏梨充耳不闻,挺直背脊走到主位前跪下:“臣女苏梨,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楚凌昭命令,苏梨抬头,对上一双探究的眸:“原来是你,方才你坐在谨之身边朕瞧着就十分眼熟,难怪今日谨之要借酒浇愁,怕是想起当年你退他聘礼害他丢脸的事了。”
楚凌昭的语气带着调笑,可君无戏言,当年苏梨拂的不仅是逍遥侯的面子,楚怀安不追究她退婚一事,楚凌昭也能容忍皇室颜面受损吗?
“臣女辜负了侯爷一番心意,陛下和侯爷要如何处置,臣女都绝无怨言,今日扰了陛下的雅兴一罪,臣女也愿一力承担,只是臣女的姐姐身子孱弱,如今腹痛难忍,恳请陛下恩准,让臣女先送姐姐去医馆治病,等确定姐姐安然无虞,臣女定当请罚!”
苏梨说完一头磕在地上,不管楚凌昭是怎么想的,她先把错认了,端正态度总是没错的。
“臣教女无方,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苏良行跟着跪下,今日宾客众多,他忙得抽不出身,没想到一眨眼苏梨就闯下这样的祸来,跪下后还恶狠狠的瞪了苏梨一眼。
“姐妹情深实属难得,岳丈大人又何罪之有,都起来吧,既然是府上二小姐身体不适,朕马上派人去宫里请太医来诊断一下更为妥当。”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只是宫中门禁众多,一来一回未免太兴师动众,二姐腹痛来得急却只是旧疾,臣女带她先去医馆救治便可!”
苏梨跪着又磕了一个头,这前脚刚被免了退婚的罪,后脚就当众驳了楚凌昭的面子,苏三小姐的胆子果真是够大!
众人屏住呼吸,生怕在这个当口触怒龙颜被牵连,片刻后却听见楚凌昭低低地笑起:“呵呵,果真是谨之一手宠出来的,去吧!”
“谢陛下隆恩!”
苏梨起身带着绿袖离开,众人皆是诧异,刚要低声交谈,不放听见楚凌昭看着京兆尹问:“方才朕似乎听闻京兆尹府上的二公子说有人要谋害他,可有此事?不妨说清来龙去脉,朕也好帮忙主持公道!”
话音落下,京兆尹立刻拎着张岭走到中间跪下:“竖子无状,请陛下恕罪!”
这一次跪下以后,楚凌昭的脸色便没有刚刚那么和煦了,拿着酒杯悠然的把玩着:“朕记得二公子这门亲事,是爱妃当年特意求的,婚礼当日还是朕亲自证的婚,二公子对这门婚事有什么不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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