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昏昏灯火,淡淡晚烟
接任右通政的确为京中官员,王醴办好交接后,四月中旬便要启程。好在也没什么要收拾的,管家提前便去济南置宅安院,大件的行礼都已经送去,他们只需轻车简从,另捎带上阿雝阿煦并大鱼小鱼鲨鱼即可。
大的阿雝再有俩月就要满三岁,小人儿如今正是喜欢别人当他是大人的时候,什么事都要自己来,连收拾行李都要自己动手,带哪样不带哪样,全他自己说了算。小的阿煦也快一岁,很经得起折腾,按王醴的话说,是个能糙着养的,阿雝还挑嘴挑人挑东挑西,阿煦什么都不挑,给什么是什么。
“我还当鲨鱼会继续神龙见首不见尾,打算留下来看家护院当长平里一霸呢,没想到它像是知道我们要出远门似的,这几天竟往我们跟前晃。”鲨鱼的毛发特别蓬松柔软,比大鱼小鱼的都要长,孟约肖想已久,可惜鲨鱼不像大鱼小鱼那么黏乎,至今孟约得逞的次数仍少得可怜。
“大约还是能养熟的,不枉我见它一回就喂它一回小鱼干。”
孟约:……
“师兄,我看你可以不必闺女,因为有猫就足够啦。”
王醴:“年年啊,实话说,我担心再生个儿子,有这俩小人儿就足够了,再来个,我吃不消。”
阿雝和阿煦最近极其热衷于“争宠”游戏,抱一个另一个就来,跟一个玩另一个就各种卖蠢吸引关注,吃饭洗澡吃零食更是如此。王醴最近深陷于甜蜜的负担之中——俩儿子都太爱我,然而我分|身乏术,通常为宠幸谁而烦恼。
阿煦是凑热闹,阿雝则完全是故意的,这小人儿打现在看着就能看出来,长大后绝对是个坑弟小能手。
“也是,万一命中注定就只有儿子缘,没女儿缘,再生也白搭。”孟约:此刻我只想静静,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猛地一想真揪心。
夫妻俩对视片刻,叹口气,还能怎么着,万事随缘罢。
蒸汽机车呜呜驶进站,又呜呜驶出站,第一次见到蒸汽机车的小阿煦略看一圈后,便踏踏实实地开始睡觉。阿雝则在车厢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最后坐在被关在笼子里的大鱼小鱼鲨鱼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关在笼子里不开心吧,坐车都是这样。”
然后扭头问孟约:“妈,我们去哪里?”
“山东济南。”
“山东济南,很快的。”
孟约看王醴:“咱家这个戏是不是有点多。”
王醴:“像你。”
孟约:……
山东济南虽然并没有很快,清早的车,至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才到济南。到的时候因不似谯郡南京通了电,仍是灯火昏昏满城,在淡淡晚烟之上别具韵致。阿雝和阿煦都睡着,大鱼小鱼鲨鱼还都在笼子里,来济南站接他们的是管家。济南车站离济南城中并不多远,不过一路折腾,到湖边宅邸时,仍已深夜。
略作洗漱便各自安置,余事一概推到次日。
第二日早起,孟约以为是阴天,还叮嘱王醴出门看看天气,若是看着要下雨的样子,便记得带雨具。结果打开门一看,浓稠的雾如白绸一样自门扉流淌进屋中,园中植被隐隐绰绰,乍一看,仿佛像是闯入了仙境之中。
“真美……奇怪,南京也不是没有雾呀,怎么感觉没济南美呢。”
“南京的雾,想看这样的,得清早起来。”
从来没有大清早起来过的孟约点头表示理解:“这么一说济南也挺好的,不用早起也能在仙境中穿梭。”
王醴:“先吃早饭,吃了早饭再慢慢赏景。”
阿雝阿煦都早早起来,也没见过这样大雾的阿雝早玩出了满头大汗,这会儿仆妇正拿热棉巾给他擦身上换衣裳,阿煦则十分满足地在一旁喝奶。
“阿雝早上想吃什么?”
“面。”
到了北方想吃面食,那自然容易,王醴和孟约一商量,决定带着家里两个小人儿一起出去吃一顿地地道道的济南早饭。济南街头,确实以面食为多,孟约手拿萧厨王的美食地图,找到一家小馆子,阿雝说要是吃有好多肉和菜的面,店家便在煮好的面上浇多多的浇头。
孟约和王醴便陪阿雝一起吃,只是浇头略有不同,至于阿煦,只能吃个软软烂烂调料极少的面条。孟约边吃边觉着,这就是日后的打卤面,有一点点汤容易拌匀,料足调味好,煮面的汤用的全是事先熬好的高汤,汤色奶白,浓稠鲜醇。搁里边的酱油颜色清淡,放两大勺都只略微转一点色,以鲜味为主。
“谯郡也有各式各样的面条,但感觉这面条滋味很独特,萧启真不愧是厨王啊,有条金舌头,什么好吃的都能找出来。”孟约觉得萧启应该出本大明美食地图来造福同胞,想到这个……孟约忽然想起米其林红宝书来,或许萧启可以弄个厨王宝书。
王醴这才放下心来,景致满意,食物也满意,想必在济南京能待着好。吃过早饭,把孟约和俩小的都送回家,王醴才收拾齐整去司法厅上任。因他就是山东司法厅第一任主官,并不需要与谁交接,直接去司法厅就职便是,当然,回头还是要与山东省台衙门和督抚衙门一应官员见见面认识一下,吃吃饭谈谈天说说山东省的种种境况。
孟约则得上街寻她家书商的分店,书商为能就近催她稿,直接到分店坐镇,比她还早来济南呢。书商离开南京前,再三叮嘱,到济南一定要去寻他,不然他要炸掉。为避免她的书商炸掉,孟约领着阿雝一块出门,至于小的吃饱玩一会儿又开始犯困,孟约便索性把阿煦留在家中。
书商的分店坐落在一处湖边,迎面水波泛泛,荷叶亭亭,风吹来满湖清香,书商原本坐在店里打呵欠,见到孟约来什么困意都烟消云散,忙迎上来:“阿孟姑娘,我可是等到你了,今要再见不着你,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活。”
孟约:我的书商用词真是越来越不羁!
“安心安心,今天认着门,过几日新的绘本修好,立马就着人给你送来,绝对不会断顿的。”《缉凶录》且还有得画呢,现在就不知道怎么活,时不时说要炸,将来怎么办,日子还长着呢。
济南是真的很像南方,日偏午时,浓雾才渐散,远水近树才在阳光下显露真容。务散之后,眼所见的一切,都仿佛是被橡皮擦过,或高清镜头拍摄再去雾的效果,干净得让人觉得一呼一吸间脏腑俱清。
阿雝啃着糖人跟在后边走,鲨鱼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也跟着出来,在阿雝脚边如同巡视新领地一般,仰着脑袋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穿过街市。
阿雝:“鲨鱼,不看路会摔。”
孟约领着戏多的阿雝逛一圈后,往家回,到家时阿煦正醒着在玩耍,见到阿雝进来“啊啊”地冲阿雝叫唤。俩小人儿之间仿佛已经可以用语言沟通一般,阿雝走过去,摸摸阿煦头顶的软毛说:“和妈上街,等阿煦长大,才能一起。”
“阿雝帮妈照看阿煦好不好,妈要去把绘本的稿子修一修。”孟约蹲下来问阿雝。
阿雝先是看一眼阿煦,好似是在思考他能不能照看得了,片刻后方点头说:“好。”
答应完,认认真真坐在一边,“看”阿煦。
阿雝就是这样的呀,责任感超级棒,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伸手在一大一小头上揉揉,孟约与仆妇道:“待会儿就让阿雝照看,委实照看不来,你们再伸手帮忙。”
“是。”
孟约进画室后,看着和在南京几乎没有太大差别的陈设,不由失笑。王醴可真是面面俱到,像是生怕她不习惯一样。
及至中午,王醴没回,孟约便叫摆饭,阿雝许是“照看”弟弟太累,已经不怎么很爱睡午觉的小人儿,今天居然吃过饭就爬到床上和阿煦头并头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看俩儿子睡颜片刻,孟约便想上街去熟悉熟悉环境,《缉凶录》的戏在济南可能赶不上进度,她就想去看看这时在上演哪个案件。
济南戏班子挺多,沿着主街一路走,便有一座挺大的戏院大在垂柳荫里矗立着。戏班名“合进班”,大约是济南响当当的大班子,戏楼比德麟班还大不少,戏楼上的匾挂的就是“合进”二字,显见这楼不是租来的。
孟约到的时候正在售下午的票,水牌上写着《缉凶录》白衣案。
“怎么演的是第七场戏?”南京那边再过段时间,都能演到三十七了,济南居然才第七场戏。
“第八场且还得等几天,今天就第七场,这位夫人要买戏票吗?”
孟约:“给我来一张。”
先看看济南的戏班演得怎么样,好歹是个大班子,应当自有顶台的柱子,想当年洪河班那样落魄,还有能和楼山雨常抱云飙戏的角儿呢。合进班也没辜负孟约的猜想,且不说演太祖的,只说演小太祖的,虽不比南京的小戏精,却也十足十的戏。
及至演太祖的角儿登台时,孟约忍不住鼓掌叫好,台上的角儿虽高大,唱腔也淳厚雄浑,但孟约坐得近,明显能从手上喉节上看出是个女儿身来。按说女儿身想唱太祖,挺有点难度,这位却唱得很棒,如果不是看到那纤纤玉手,进而疑惑地盯着喉节看一眼,孟约真不会知道台上演太祖的竟然是个姑娘。
“这位角儿叫什么名字?”
“秦并芳。”
“戏唱得真好。”各地演戏,如今多爱官话,不然孟约也只能听个响,不像现在,好歹能听明白到底唱的什么词。
“那是,别的地方不敢说,咱山东,秦并芳是这个。”孟约旁边的票友说着,冲台上竖起大拇指,这时逢转场,票友才看孟约,“看着眼生。”
“昨天才至济南,这还是我头回来济南呐,清早就叫雾迷了眼,济南雾可够大的。”孟约已经很久没享受到过这种在大戏堂子里侃戏的感觉了。
票友问孟约哪人,孟约答后,票友道:“谯郡敢是个好地方,去年初我与家人一道路经谯郡,夜宿城中,电灯一开照得屋子亮堂堂,路上还有灯。那会儿济南还没通蒸汽机车呢,我们还特地往车站去看了个新鲜。咱们大明这几年真真是变化大,一年不出门,外边都天翻地覆。”
白衣案演完,孟约还同票友谈了几句,然后才往后台找过去。后台角儿们正卸妆,守门的小学徒见孟约过来忙问她是不是要寻人,孟约道:“你们班主在哪里?”
合进班的班主姓丁,是个富富态态年约四十上下的中等个儿,丁班主挑帘子出来,一瞅孟约是生面孔,问道:“这位夫人寻我可是有事?”
孟约要直接说她是打鼓人,估计丁班主也不会信,孟约便只道是从南京来的,问为什么《缉凶录》才演到第七场。
丁班主:“我们这第十场的戏本都才送来,南京哪能一样,打鼓人和写戏本的大师都在南京呢,自然是能看到最新的。夫人上街上看看,我们这绘本也才卖到二十几呢,南京恐怕得卖四十几了吧。”
孟约:不是的,书商已经拿到第五十二本的画稿了。
“倘能拿到《缉凶录》的戏本,能不能慢慢上南京的进度?”
丁班主:“南京的街面上难道戏本也有得卖?”
“倒不是。”
丁班主思量片刻,能拿到戏本的无非就是那么几方人,戏班的,写戏本的,原著打鼓人。想到这,丁班主细细打量孟约,片刻后想起济南城中有传闻,说是新上任的司法厅主官便是打鼓人的夫婿,眼前这位说是南京来的,昨天才到,手里有戏本:“孟夫人?”
“直接说怕你不信。”
丁班主不由笑开颜:“那倒真有可能,来来来,孟夫人里边坐,并芳缷妆没,快来。”
一边喊人一边吩咐小学徒上茶水点心,丁班主把孟约往后院引,秦并芳不多时卸好妆也跟上来。坐下后,丁班主与孟约介绍秦并芳:“这是我们合进班的台柱子秦并芳,并芳不是早想一晤打鼓人,还不快快见过。”
秦并芳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瞪圆了一双眼亮晶晶地:“竟是孟夫人当面……哎呀,刚才我有一处唱得不大好,要不,我给孟夫人重唱一遍,劳孟夫人把之前的忘了。”
孟约待要夸奖秦并芳唱得很好,声韵兼美时,秦并芳已经站起来要开唱。还是丁班主阻止秦并芳让她坐下,不然秦并芳真能给孟约清唱一段,洗掉刚才她认为没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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