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溯
第七章：回溯
你还在时间的负轴上流浪
周二，窗外的雨连绵，天空暗不下去，却也亮不起来。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风中飒爽有声，仿佛是另外一层云。
走廊上七零八落地堆放着同学们带来的伞，颜色各异，都湿沉沉的，像一滩落叶。
对于白析而言，他只是不经意瞥了一眼。而这些画面却在江弈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以江弈向主系统询问日常任务进度时，心不在焉。
主系统一板一眼地说到：
〖正在为您检测用户本次任务的进度……检测完毕，用户作业进度为：对折。〗
？江弈疑惑。
他切换至与宿主共享视野，询问缘由。
白析正在看课外书。
闻言，他拿着薯片的手微微一愣，然后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学案：“你是指这个？”
【嗯。】
“别急嘛，我还没开始写呢。”说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
江弈看着宿主手里那张对折过后的学案，明白了主系统的意思。
白析左手拿着薯片，右手晃着笔杆，填涂考号。主系统尽职尽责地为江弈播报白析的每一个动作：
〖正在为您实时追踪用户本次任务的进度……用户作业目前进度为：填涂考号。〗
江弈叹息。
他转念一想，所谓日常任务，其实都是在为主系统给他布置的那个夺舍任务做铺垫，同时维持他作为系统的稳定。
而他已经不打算做最终的那一个任务，其实完不完成日常任务，也无所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期将近。江弈觉得自己好像心情平静了很多。
但还是要稍微敷衍一下主系统，否则连接不稳，会导致他再一次经受车祸时的剧痛。
江弈组织了一下语言：【行吧，那你尽可能完成这张学案。不懂的问题，你先做标记。今天中午还是去水房？】
“嗯，好的。”白析含着薯片，模糊不清地回答，顺手圈起了一道选择题的题号。
江弈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前排的蔡云轩转过身来，伸手薅走了一大把薯片。随后，他退出与宿主感官互通，进入待机状态。
在这样一个阴沉的雨天，上午和中午根本没有什么分界线，时间也就显得格外漫长。
然而令时间显得更加漫长的，是主系统喋喋不休的话语：
〖你看，宿主数学总分连你的一半都不到。以你的水平，像他们月考那样难度的试卷，不要说是74分，就算148分都不会是能彻底让你满意的分数。〗
白析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很显然他是听不到这段话的。
江弈为了稍后的午休辅导做准备，提前上线，恢复与宿主的感官互通，主系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与他单独通话。
〖你能解出难题，却未必能教会宿主一道简单的基础题。〗
〖水平相差太大，在你眼中显而易见的推导在他眼中无比困难，跳一步他就跟不上。〗
主系统空灵的声音无孔不入，在这里烦闷的雨天，仿佛地上的每一个水坑里头都映射着它的声音。
江弈一言不发。他专注地享受着白皙的一切感官。
路旁的酢浆草叶片上透明的雨珠。就连空气也在雨后显得泥泞，弥散着潮湿的气味。
白析单手拿着冰冷的金属伞柄，他的袜子被雨水溅湿了。湿袜子贴在脚上的触感，让江弈觉得自己还活着。
主系统似乎在等待他给出一个答复，相当耐心。江弈打破了沉默，慢条斯理地铺叙。：【我的确并不欣赏他的部分学习态度和方法。】
【也觉得他很多时候效率很低……还总是喜欢看一些闲书。】
【但是我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占据他的人生。】他斩钉截铁地结束了这次谈话。
白析走到食堂的屋檐下，抖落伞面上的雨珠，收伞，放在墙角。
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和比数学书上公式还要长的长队，他叹了口气。
白析认命地挑选了一支相对而言不那么长的队伍，排在队尾。
片刻之后，主系统声音犹如幽灵一般，再一次出现：〖知道为什么会给你匹配这个宿主吗？〗
江弈不咸不淡地配合着：“不知道。”
〖因为撞死你的那辆卡车，几年后也撞死了他。〗
主系统的话语，仿佛往江弈的思绪里撒了一把盐。
〖差不多7年后吧，就是他大学毕业，刚刚准备结束实习，开始工作的时候。〗
〖在晚上加班后的回家路上。〗
白析视野中代表系统的那个图标突然闪烁不止，他的心跳毫无理由地加快。
白析疑惑不解，愣在原地。在那几秒钟，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
“咚咚咚”，是饭勺磕在餐盘上的声音。
“这位小同学，你到底点什么呀？别磨蹭啦，后面这么多人还等着呢！”大妈有点不耐烦，皱起眉催促道。
白析猛的一激灵，“啊？哦。我要……糖醋排骨，西红柿炒鸡蛋，还有那边的油焖青菜。”他又匆忙补充：“西红柿炒鸡蛋盖在饭上，谢谢。”
系统这个东西，真的有点抽风。白析端着餐盘去自助盛汤的时候，暗自吐槽。
不过解题的话，确实还蛮有用的。要是使用的时间没有限制就好了。
食堂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午间新闻，“近日，警方侦破一起电信诈骗案件涉案金额庞大……”
白析啃着糖醋排骨，表情忽然凝重起来。食堂人生鼎沸，他左顾右盼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小声询问：“系统？”
【嗯？】
“你不会是新型诈骗吧？”
【……】江弈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这个猜测甚至也算不上太离谱。
白析还在自顾自地分析着：“比如说主系统给你布置了一些kpi，然后你要通过骗我不断写数学题，获得利益什么的？”
令白析感到诧异的是，耳畔并未响起系统的机械音，而是主系统空灵而空洞的声音：〖用户的防骗意识还不错。那我得证明一下自己吧？〗
剧痛。白析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巨物猛烈撞击，然后碾过。疼痛如同潮水袭来，毫无预兆。
他像是即将溺亡在这个满是喧嚣的食堂里，筷子上还夹着一块吃到一半的糖醋排骨。
白析似乎被剥夺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意识里不知过去了多少久……至少有半分钟吧？
他听见耳畔那个新闻依然在顺畅的播报“……涉案人员已被警方依法逮捕……”
白析发现自己安然无恙。隔壁桌子上的同学说说笑笑，讨论着考试后是否还能被分入同一个班级。
他的疼痛无人知晓。
“艹。疼死了。”白析有气无力地骂道，没有了胃口。江弈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傻愣在这儿不吃饭干嘛呢？”蔡云轩突然端着餐盘晃了过来。在白溪左手边坐下。
“格物致知。”白析勉强从剧痛中缓过神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蔡云轩不依不饶：“我看你面色发虚啊，难不成……”
白析赏了他一个白眼：“闭嘴。”
然后，江弈眼睁睁看着蔡云轩从自己宿主的餐盘里薅走了最后一块糖醋排骨。
江弈心间弥漫着一种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之前的人生中从未有过。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也不知道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很不爽。也不知道为什么。
舌尖泛起一股的咸味，发苦。食堂油焖青菜的盐放多了。
刚才的剧痛，其实就是主系统把江弈遭受车祸时的疼痛嫁接到了白析身上。
主系统其实早就给过他权限：江弈能够反复在宿主脑海中“播放”自己遭遇卡车撞击和碾压时的疼痛。
江弈还记得主系统对这项权限的描述：〖这是一种必要的强制性手段，防止宿主违逆你的意愿。感同身受，真正的感同身受。〗
江弈也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那是我的痛，与他无关。”
他从未使用过这项权限。今天第一次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主系统的威能。
主系统见缝插针，在回去的路上，反复劝说着：
〖你被撞死的未来基本上不可避免了，我只是暂时将你封锁在这条时间轴上。如果现在解除这种状态，你立刻就会死亡。〗
〖如果你放弃完成那项任务，宿主没有考入强班。你会慢慢地回溯，回溯到一开始被撞的状态。〗
江弈沉默不语。
〖你如果选择改变他的选科，从此接管他的人生，“白析”这个身份，反而能够更长的存在于世上。更何况你还可以避免他母亲的悲伤。〗
雨又下大了，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们的死亡本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可以避免自己的死亡。也可以让他获得“新生”。〗
〖是的，从填写选科志愿的那天起，到他死亡为止的这几年时光是会被磨灭。我已经看到这个宿主的未来了，他这几年过的也不是非常开心。〗
白析沉默着踩过一个水坑。
“可是绑定了我这个系统之后，白析的命运不是会有所改变吗？”江弈质询着。
主系统没有回答。
“而且，”江弈提出了他这几天一直观察得来的问题：“你总是一会儿称他为用户，一会儿称他为宿主。怎么看怎么像是电信诈骗。我怎么知道你一定不会害我？”
又是午休，水房写题。一人一系统相安无事，倒是平添了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南城的黄梅天总是这样昏沉，似乎昼夜的边界都融化在这漫长的雨中。
已经到了晚自习，南山中学的某间教室的后排，端坐着正在上高一的江弈。
江弈专注审题的时候，眉眼清俊，目光冷冽。只是眼睫略微低垂，在led灯管的映照下平添了几分柔和。
如果白析坐在他的身侧，会觉得江弈整个人的气质，接近于压轴题的标准答案：严谨，不近人情的冷漠，内敛的锋芒。
白析会忍不住去揣测。
也许旁人难以察觉，但是江弈发现自己的精神没有以前那么集中。
最近他的睡眠质量堪忧，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噩梦，尤其是在午休：
先是梦见了自己站在饮水机前头写数学题，写到一半，饮水机开始嘲笑他；
另一天又梦见对折过后的卷子长了脚，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质问着自己是不是搞电信诈骗的；
昨晚又梦见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不认识台阶上，突然被人抓住了后腿。
梦境中还总是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场景。江弈觉得自己好像去过那些地方，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与此同时，相隔几个街区的钟陵中学恰逢两节晚自习中的课间。
白析正在操场上夜跑。
他有意地维持着这一习惯，以免系统的出现带偏生活节奏。
尤其是他最近睡眠质量堪忧，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噩梦。
作为系统的江弈依然与他保持着感官互通，耳畔是他的宿主换气的声音。
舒畅的吐息声确实冲淡了焦虑，但是主系统的声音犹如噩梦萦绕，这段话是同时对两人开放的：
〖还是提醒一下，你们两人的梦境某些片段会是互通的，有时情绪波动也会有微弱的传递。〗
〖总而言之，就是……〗
〖异床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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