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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010章


灵禁问:“那时你应是十五岁吧?”

        女鬼稳稳当当地坐着,像是个温婉的大家闺秀。

        她抬手抚着自己颈上狰狞的伤痕,道:“后来阿朱还是用了我嫁衣拜堂,并且久未归还。一过,便是四年,我兄长逼我嫁给阿朱的表哥,我如何愿意嫁?那个陈家表哥到我房中逼迫我,我一时错手,将他……杀了。”

        说完这话,女鬼眉心冒出淡淡的黑气。

        灵禁不置可否,追问道:“杀了人,在这陈留怕是大事吧?村中人如何处置?”

        村中人因白囡囡错手杀人乱了个遍。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将白囡囡押送到最近的县城里。白囡囡跪在公堂之下,看着穿着皱巴巴官服的老迈的周县令,吐字清晰地念出判词: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于十日之后,问斩!”

        七日后,白家诚终来看她。

        “兄长,你说,你后悔吗?”白囡囡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牢房的角落里,拨弄着牢房里铺着的柴草,问道。

        白家诚欲言又止,终沉默不语。

        “我应多谢你,若不是你,找如何能遇到他,又如何能生下孩子。只是有些东西终归是回不去了。幼时那样可亲的村中人,在发生了让他们畏惧的事情之后,是那样蛮不讲礼,不管什么事出有因,不论什么身不由己,只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便算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欢欢喜喜地散了。再过几年,谁还记得白囡囡这个人呢?”

        白囡囡将手中的一把稻草轻飘飘地扔在地上,看着那一团杂乱无章,语气冷硬道:“我震惊于他们的嘴脸。”

        白家诚仍不说话,因这“事出有因”的“因”便是白家诚。

        “兄长你可知晓,当年你来接我,我便想这是我长兄,长兄如父,我需得一辈子待他好,他也会待我好,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再好不过。”白囡囡将头埋在双膝间,沉闷道,“我万万想不到啊……兄长,你那师父,到底说了什么,竟让你……让你……”

        白囡囡幽幽叹了口气。

        白家诚垂在身侧的手握拳,皱着眉,偏头闭上了眼。

        白囡囡道:“若是无事,长兄便回去吧!”

        白家诚伸拳握住牢房的铁槛栏,手上青筋突起,看看白囡囡眼中有一点儿晶莹的东西,他半晌没有说话,只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许是过了很久,他才动了动脚步,打算迈步离开。

        白囡囡突然叫住他:“兄长,还有最后一件事,望兄长成全。”

        白家诚顿住脚步,等待白囡囡接来的话。

        “陈留的那座房子,我便不理了,由兄长与嫂子住了,万望兄长记得切莫为难我的孩子。”白囡囡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只是那宅子里有一件东西,望兄长给我带来,在行刑之前。”

        白家诚心中有些隐隐猜到白囡囡说的是什么了。

        白囡囡道:“我要那件嫁衣。”

        嫁衣是在白囡囡行刑前一天晚上狄辛送来给白囡囡的。白囡囡照着俗礼,三更起,四更梳,五更时无妆可化,白囡囡便细细理仪容,端坐在牢房的枯草上,静待正午。

        上次白囡囡正午未等到人,这一次便不会了,正午为阳气最盛的时候,是行刑的最佳时机。

        有什么呢?正午有人来接便好,把狱卒当作迎亲的仪仗,颇好,从古至今,谁人敢与此雷同?

        行刑台上,白囡囡被缚着,面向众人,她先是远远地望了一眼陈留的方向,才把眼光转向观刑的人,她的村中乡亲,她的挚友,她的血亲,她的孩子。

        小静将脸埋在木头怀中,这一对夫妻在三年前成的亲,是欢喜冤家,却修得一世姻缘,共赴白头。

        她的兄长侧着脸不看她,一双拳握的死紧。

        或许他是悔了吧?只是悔的太晚了些。

        她的孩子,豆丁大小的孩子,做哥哥的通红着一双眼,像是只被追急了的幼兽,随时会扑出去咬人。她将妹妹的眼死死捂住,不露一点儿缝隙,自己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刑台上的母亲。

        白囡囡看着自己的孩子,轻轻地笑了。

        年迈的县令抽出一根判决签,道:“正午三刻已到,开始行刑!”

        白囡囡瞥了一眼有些卷刃的屠刀,深深地望了一眼白家诚站着的方向,什么也不再多说。

        她被按着低头,面颊贴着粗糙的桩木,听着耳边刀刃破空的声音,眼前恍惚出现一个人影……

        那个人说:“琢玉,莫怕,如今我们便是夫妻了,日后有我护着你。”

        那人又说:“你心中莫急,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定回来迎你,虽不知前路如何,但仍需活下去。”

        许郎啊,你可知,我一直在等你,等了整整四年,只是一直没有等到。

        许郎啊,你可知,我活不下去了?

        许郎……你何时……护我?

        太阳似乎有些剌眼,白囡囡被刺的流出两行清泪。

        刀刃落下,白囡囡轻声呢喃:“夫妻……对拜。”

        许郎啊,你我如今,便是夫妻了。

        心如灰兮,淞水西去,美郎君兮,乘舟往既,泪涟涟兮,将何所倚,一去不归兮,蒙辱遭弃,幼子何辜兮,将离。君归兮,君不归兮。

        女鬼低吟浅唱,曲声悲凉,这许多年,她便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唱着歌,怨着君不归,却又盼着君归。

        “那后来,许郎回来了吗”灵禁问。

        “我不知道,我看不他们。”女鬼面色凄然似要落泪。

        灵禁了然。

        人死之后没有实体,看世间物都是扭曲的,他们无法分辩人的样貌、身形,只能因执念将自己困在方寸天地,不知所措。

        灵禁从魂乾坤中取出修魂符,贴在女鬼的脖颈上,白光闪了几下,便没入女鬼的颈中,女鬼颈上狰狞的伤痕无药自愈。

        女鬼抚上自己的颈,不发一言。

        灵禁道:“如今你便可以去转世了。”

        女鬼沉吟一阵,道:“不知,可否不再转世?”

        “不转世?为何?”灵禁奇道。他可是清晰地记得这女鬼的执念符上有三个字,“头”不正是“生”的意思吗?

        “不想转世了,”女鬼道,“被血亲所弃,等不到自己所爱之人,护不住自己当护之人,人生百态,不过如此。”

        灵禁道:“你可记得你将来世许了人,不可失约。”

        “许了人?可是……”女鬼恍然大悟道,“是那一次……”

        灵禁点头道:“正是,你将来世许给了许郎,来生,你们定会白首偕老。”

        女鬼面色仍有些犹豫,两人正说着,正堂外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你个死木头,睡得和猪一样,叫了你那么久才醒,万一囡囡被什么不知所缘的道士除去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已经起来了!你吵什么吵,快点!”

        女鬼听了这两人的声音,本就苍白的脸色没有了一丝血气,灵禁知晓了来的是故人,灵禁手一招,将女鬼隐去,转身面对来人。

        正是木头和小静。

        小静看着灵禁,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慑,仍颤着声音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灵禁并不恼他们无礼,温声解释道:“我是阴差,来让这位姑娘了却恩怨,好转世投胎。”

        小静犹疑道:“不是道士?”

        灵禁点头:“自然不是。”他看了身旁女鬼一眼,道:“当年这位姑娘亡去,她的孩子可还好?”

        “好什么好?”

        小静撇嘴道:“白家诚那个短命鬼,在囡囡死后没几天就死了,那个阿朱占着宅子,将两个小娃都赶出去了,只是后来宅子开始……囡囡回来了,阿朱害怕,没几天便回了家,后来改嫁了个屠户,没几年也死了。”

        灵禁道:“多谢。”见小静不明白,解释道:“这宅子里的这位姑娘说‘多谢。’应是对你们说的。”

        小静这才明白白囡囡是谢自己收留了孩子,小静道:“囡囡,不用,只是举手之劳。”转而对灵禁道:“囡囡在吧?我可以见她吗?”

        灵禁道:“阴阳相隔,自是不能见。”又道:“这位姑娘说,当年不相认,是不敢相认,怕物是人非,她心中,你们总是最好的。”

        小静缓缓地流出泪,拍拍站在自己身边面向老实的男人结实的肩膀,抬臂抹干净自己的泪道:“走吧。”

        两人颤颤巍巍地相携离去。

        女鬼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从眼眶中滑落两行浓猩的血。她问:“我能否在转世前,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禁迟疑了下,从魂乾坤中取出一张红色的符篆递给女鬼,道:“这是还念符,你可从中读出当年的事。”

        女鬼双手接了,闭上眼晴。

        在女鬼回溯往事时,灵禁伸手钩了一张传讯符,夹在指尖燃了。只三息,便有一红衣阴差出现,阴差拜道:“召见小的,不知有何事?”

        女鬼此时正好看完了往事,见灵禁身边的阴差,便知自己时间到了。灵禁从魂乾坤中取出一个白瓶,伸向那女鬼道:“进来吧!”

        女鬼点头,化作一缕细烟,飘进了白瓶中。

        白瓶一时光芒大盛,一帧帧画面从瓶口飘出来,在灵禁面前一闪而过:

        有幼时木头背着白囡囡走在田梗上的,有在道观中时众星捧月的,有白家诚的师父,还有那日花季白囡囡在台上时的所见,最后两帧,是许郎牵着白囡囡的手说:“琢玉,曰后你我便是夫妻了。”

        还有便是行刑前所有人的嘴脸。

        死灵投生前,会闪现一遍一生中重要的时刻,如走马观花般看一个人的生,冥界称这为“走马灯。”

        灵禁伸手将这些画面团在手心成一个光点,塞进魂乾坤中。

        那阴差见状,谄媚道:“养魂瓶这般珍贵,界主当真仁善。”

        灵禁瞥了一眼阴差腰间白色冥牌,不多说什么,正欲将养魂瓶交于阴差,忽闻瓶中传来一声轻唉,那女鬼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本为妓,但一生仅侍奉过一人,自认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那一人,是我的夫,我的天,不是什么皇族贵胄帝王尊,但那又怎样?我毕竟是从那脏地方出来的,自知留不住他,谁知我留不住的,不仅是他……恨只恨……”

        灵禁道:“有来生。”

        听完这话,自瓶中闪出数枚指甲般大小的光点,晶晶亮亮的,甫一出来,便一股脑儿进入灵禁身体里。

        阴差奇道:“这,这……”

        灵禁道:“无妨。”便将手中白瓶递给阴差,阴差双手接了,便化为一股黑烟消失在原地。灵禁站了一会儿,踏步向正堂外走去,他抬头看天。

        天刚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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