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这声音不大，但却可以让极怒中的路周氏瞬间清醒过来，她吓了一跳：“伢子，你这是怎么了？你明明平时都是能躲开的……这回怎么……伢子，你这没事吧儿？”

        路牙子本来心中就难受，被这么狠狠的一棒，槌的直接向一边倒去。路周市这回是真吓坏了，生怕自己给儿子敲出个好歹来，接住路伢子，嘴里一个劲儿“心肝”、“宝贝儿”、“你可千万不要吓娘啊”的喊，伢子疼懵了，睁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泪一个劲儿的往外掉。

        路周市这回是当真悔青了肠子，抱着路伢子就往医馆冲，迈医馆门槛的时候，险些跌个跟头，强行稳住身形，口中喊着：“快，快，快来看看我们伢子，他这是怎么了？大夫，他胳膊有没有事呀？”大夫捋着自己的山羊须，望闻切一番，道：“问题不大，只是肩膀裂开了，

        你这儿子，骨头似乎比旁人脆一些，很容易断，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吗？”

        路周市总不能说是自己打的，尴尬的点着头，急切地问：“大夫，怎么样？我儿子的伤能好吗？多长时间能好？”

        大夫丝毫没有要动手治伤的意思，仍旧捋着自己的胡子：“你儿子这伤，只要加上板子，再用上几剂药，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用余光瞟了一眼要开口催自己赶快动手诊治的路周氏，道：“花用下来，一共要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路周氏一听这价，先是条件反射性的要讨价还价，但看着怀里疼得发抖的儿子，哀求道：“大夫您医者仁心，我这回出来没带那么多银钱，您看是不是先给我儿子上好，我下回再来一趟，把钱送来？”

        “我医者仁心，但仁心就不用吃饭了，城里谁不知道你们路家是出了名的抠门儿，万一我这三两银子也被你给忘了，我还要不要吃饭了？”他也看一眼路伢子，轻蔑的笑笑，不再说话。

        路周氏知道这回是劝不动人了，把儿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嘱咐了一通让他自己小心的话。加快步子往家里冲去，脚下带风，一如来时一般，如果按这速度不到一时半刻，路周氏一准儿能赶回来。

        但是，很久，很久，路周市都没有回来。

        路伢子疼得头脑发昏，迷迷糊糊的想：“原来钱这么重要，那么，只要有很多很多很多钱，是不是日子就不会过成这样了……”

        “你个狗东西，天杀的，如果不是你，我的伢子就不会废了一条胳膊，你这个害人精！”路周氏在路伢子拆了夹板后，一整条左胳膊都不会动，疯了似的扑到路狗子身上撕打。路狗子脸上本来也有愧色，不怎么还手，但逐渐被骂的心头火起，伸臂一推，便将路周氏一个妇人推倒在地上，正好倒在拆了板子愣怔着看自己左手的路伢子脚边，立时膝行几步将路伢子按在怀里哭天喊地道：“我可怜的儿呀，是娘没用，娘不该把钱放在一个匣子里，叫你爹全抢了去，耽误了给我儿看病。”抱紧路伢子如同怒极的狗一般，呲着牙，冲面色阴沉的路狗子大吼：“丧尽天良的东西，儿子的救命钱，你拿去赌，你怎么不怕折寿？”

        路狗子伸手又要打，但路周氏怀里抱着路伢子，他到底怕自己下重了手，只得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路周氏的脑门儿放几句：“你给我等着，丢人现眼，回去有你好过”之类的狠话。

        然后，背着双手，落荒而逃。

        路周氏又抱着路伢子哭，总也止不住，喝了半天茶的大夫看完一整出儿好戏，才悠哉悠哉的道：“你们若是哭，回家再哭不迟，你儿子这手臂伤的重，还能长着已经不容易了，再加上包的晚，大罗神仙也难救好，你别哭了，万一误了我同旁人诊病，那可是大罪过。”

        路周氏哭哭啼啼的道：“若不是你不肯先帮我儿治伤，我儿何苦落到这种地步。”

        大夫冷哼一声：“你这话可说的不对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莫要说什么旁的了，请吧！”

        路周氏哭声逐渐止住，抱着自己儿子离开医馆。

        路伢子用可以活动的右手揪住路周氏的衣襟，轻轻的问：“娘，我以后是不是就会废了？”

        “没有，不会的……”路周氏死命的摇头，哽咽的道。

        路伢子似是没听到路周氏的话：“娘，我想学做木雕。”

        路周氏不知道路伢子为什么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拒绝，如果说他的手有问题，不能做这精细的活，怕她受不了，说家中无银钱交学费，又显得不合适。只得道：“待我儿大好了，再学不迟，近几个月，好生歇息着吧！”

        “娘这是……”路伢子拽着前襟的手收紧，“不想让我开心吗？”

        “这、我怎么会不想？只是你现在……”路周氏犹豫着把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

        “娘，你又骗我。”路伢子声音淡得几乎要听不清，冷冷的，像失了魂。

        路周氏心疼的很，这会儿儿子说什么都生怕点头点的慢了。乍一听，儿子又说话了，下意识又要点头，生生止住，尴尬笑道：“娘怎么会骗你啊？真的，只要你好了，娘一定送你去。”

        “我不信，娘，你总是骗我。”不等路周氏多言，又道：“我小时候你总是许给我各种东西，但总是转头便忘了，提到银钱，你更是千般万般的舍不得。上回说只要我去听学，会一直给我买栗子吃，但是我就只吃了那一回，就再也没见过，这回这块铜板，也是明明说了我买什么吃都好的，娘，你却生气了，还打我。”

        几句话堵的路周氏哑口无言。

        路伢子见路周氏不答，接着道：“娘，这回你别骗我了好不好？让我学吧，我一定好好学，你带我去吧，我肯定不浪费钱了，学了木雕，我也到城里去卖很多钱，以后再也不怕没钱了。”

        路周氏心中松动道：“好，娘带你去。”

        路伢子道：“现在就去。”

        路周氏点头：“嗯，现在就去。”

        路伢子趴在路周氏怀里，微微发抖，似是在哭。路周氏顿时更心疼了，把路伢子抱得更紧。

        但其实，路伢子在笑。忍笑忍的肚子疼，他知道只要这样，他娘一定会同意的。

        街上人群来往，那个干瘦的老头仍旧如几个月前一样守着自己的小摊子。上面的物件并没有什么变动，不知统共卖出去几件。又或者一件也没有卖出去，只是换了几个摆件的位置。

        连路伢子这个八九岁的顽童都能看得出来，老头的生意非常不好。这些玩意儿，这里的人根本用不上，再加上老头固步自封，没能力走的远，所以明珠莹尘，混如鱼目。

        但路伢子就是想学，发疯似的想。

        如果一个人真心想办一件事，那么他可以从丑恶变得美丽，从狠毒变得善良，从愚笨变得聪明。这些变化并不是潜移默化，而是一瞬间的成长。这种成长推动着人走向极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吝期盼，无畏艰险，不怕困难。

        所以做这种事，能不能赚得到钱，并不那么重要，他想做，于是想了办法做。

        路伢子听着路周氏同那老头讨价还价，趁对面两人都没有注意看自己，便悄悄地轻轻地活动一下下垂着不动的左臂的指尖，牵到肩膀上的伤，有一点点发麻的疼，但肯定不会严重到动都动不了。多亏了那个庸医随便骗骗就信了，什么都不懂，平白医错了那么些人，若不是这回自己骨头断了，他娘才不会带他去看呢！

        吵了半天，老头和路周氏才算有了决断。五百个铜钱交一年，先付二百个，三百个年后清帐，若是没有教好，则余下三百钱不再给，另二百钱要还回一百。

        “老头子这儿不包吃住花用，五百钱只够我教你儿子木雕，旁的不管。”老头压抑住心中的兴奋，这五百钱，足够他吃饱喝好许多天了。但嘴上仍旧不依不挠，定是要将这钱花到哪儿，计较的清楚明白。

        路周氏回头又看了身后站着的路伢子，闭着眼睛点头。

        路伢子得偿所愿，高兴得很。并且大概是因为真的喜欢这种事，学了一年竟然没有学腻，反而更加痴迷于让这些栩栩如生的东西，由自己的手创造出来的感觉。整日便和木头疙瘩打交道。路周氏见他心情好，左臂也逐渐无事，便也不再说什么，反而交了下一年的学资。

        这一过，便是几年。

        路伢子接过卖包子妇人递过来的纸袋，飞快的把钱扔到她摊子上，又从笼子里取了个包子，长了翅般地快速溜没了影。妇人大怒，吼道：“路伢子，你个天杀的又抢包子。”

        路伢子站的远远的嘿嘿笑道：“王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县城里只你这一家包子馅儿比旁人少两成，一口下去都是面，半点儿味道也没有，我这不是生怕你卖不出去，多拿一个嘛？有什么好生气的？”

        王婶儿作势要绕过摊子打他，路伢子登时不再油嘴滑舌，跑回家去。路周氏从他手里接过纸袋，夸上一句“我儿真乖”，便开始上桌吃饭。素馅包子，炒上几个路周氏种的菜，稍微有点儿盐味，只能说味道平平，但可以吃饱。

        “娘，我爹怎的又没回来？”路牙子咬了一大口包子，仍是未见半点馅料，就上菜把馒头咽下去，道：“王婶儿怎么不改行卖馒头？这样也不至于一笼包子都总卖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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