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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黎明


有一次给杏寿郎剪头发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段令我印象深刻的对话。

        那是个春季,樱花吹雪,暖阳和煦。

        杏寿郎穿着常服坐在檐廊下,头发随意的披散着。金黄色的发丝半长不短,末端带着火焰般的红色。

        想要帮杏寿郎剪发是我突发奇想,炼狱家的三个男人发型像是复刻一样,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理发师之手,偶尔我也想看看杏寿郎换发型的样子。

        说是剪发,刚坐下来我就捞着杏寿郎的头发玩的不亦乐乎,他的脑袋上瞬间多了好几根小辫子。

        杏寿郎很纵容我,端坐着随我摆弄。

        庭院里落了一地的花,太阳暖洋洋的。鎹鸦盯着窗边的鱼缸,里面杏寿郎送我的金鱼游的挤挤攘攘。

        "小枫。"

        在我拿着剪子发愁,不知道先从哪里下手时,背对着我的人忽然说话了。

        "如果有一天我在任务中死了,别为我悲伤太久,也不要有所顾虑,去另寻夫君吧。"

        院子里的竹水具响了一下,池面泛起涟漪。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仿佛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对话,而不是交代后事。

        "不过这一次,记得选一个普通人,一起过平安幸福的日子。炼狱家的事你不用操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偶尔来看一次千寿郎。等他成年以后,就别再回到这里,挺起胸膛往前走吧!"

        "……"

        话音落下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我慢慢的放下手中的剪刀,拍了拍他的肩。

        "你转过来。"

        杏寿郎回过头来。

        我扣起手指往他脑门上一弹,顶着眉心上的红印,杏寿郎不解的睁大了眼睛。

        他的头发被我弄的乱糟糟的,一副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的样子。

        笨蛋。

        "我都说了会保护你的,你还乱想死后的事。我告诉你,我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可是……"

        我瞪起眼睛示意这个耿直的男人闭嘴,然后又坐回了他身后。

        真是想不明白,杏寿郎发梢的红色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剪了以后是会从发根重新长起吗?

        我抄着剪刀比划来比划去,舍不得把那些红色的部分剪掉。

        他方才的话令心里也冒出了一个疑问。出于好奇心,我问杏寿郎,

        "那如果是我死了呢?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话音落下时,院子里恰巧起了一阵风。落樱飞舞,那些雪片一般的花瓣飘落在杏寿郎的头上肩上,让我忙手忙脚的一阵拍打。

        他背对着我很久都没有回答,我以为是自己说的太轻他没有听清,便放弃了询问这个无聊问题的答案。

        "……别这么说。"

        在我以为对话已经结束的时候,眼前一暗,身体忽然落进了温热的怀抱中。

        不同于往常,杏寿郎的手臂箍的很紧。我不适的扭了扭,对方却反而更加用力。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现在的他似乎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我知道人类的生死是自然常理,鬼杀队的队士更是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但是当对象是你的时候,我甚至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

        他的呼吸稍稍有些不稳,

        "也许未来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可起码在我们相守的这一刻,我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我埋在杏寿郎怀里,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

        "咳……"

        久远的记忆消失了,宁静的庭院变回了黑夜中的战场。从嘴里涌出的鲜血止不住的滴落在猗窝座的手臂上。

        那只手试图后缩,却被我狠狠扣住,肌肉上留下深深的勒痕。

        果然没错。

        按照猗窝座原本的势头,这一拳是奔着把杏寿郎打穿去的。可当我插进他们之间后,攻击在最后一秒硬生生收了力道。

        这个距离下要完全刹住冲势根本不可能,即使没有被破腹,我也受了重伤。但猗窝座的反应完全印证了我的猜想。

        为什么之前在战斗中几次三番的忽视我?

        为什么明明可以照着致命处攻击却还是避开?

        追溯到一切最开始,猗窝座在村子里发现我的时候。在无法把我变成鬼,还暴露了长相和名字的情况下,他却还是留下了我的性命。

        根据猗窝座看待弱者的眼光,他才不会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想法。而就算是面对看中的强者,杏寿郎在拒绝了成为鬼的邀请后,猗窝座不也照样对他毫不留情?

        他可以杀杏寿郎,却不愿意杀我。

        我和杏寿郎的区别是什么?

        我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只有一样。

        "……我没猜错的话,你从来都不杀女性吧?不是不想杀……而是做不到,对吗?"

        鬼不可能怜惜弱者,所以一定有别的原因。

        人类的价值观和道义在猗窝座身上根本不存在,用绅士风度来解释这一切就太可笑了。

        一只鬼不杀也不吃女性,一定有更加深的,刻进骨髓里的理由,导致他意念上的排斥强烈到甚至能够盖过本能的饥饿。

        不过这背后的原因并不是我最在意的东西,我好奇的是另外一点。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喘着气抬头让他好好看清因为失血过多惨白的脸。

        "如果你真的……几十年、几百年,都没能打破这条枷锁。……那我……就是你杀的第一个女人吧?"

        我低声笑起来,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可能浴血的我才是更像恶鬼的那一个。

        "我很好奇……一只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现在我要死了……你破了例,又会怎么样?"

        猗窝座的手上涂满了我的血,他的脸色很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吐了。

        "……滚开!"

        那些猩红的液体像是烫到了眼睛,他猛的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试图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

        剧烈的动作搅动了伤口,我呕出一大口血,扑上去抱住了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杏寿郎!!!就是现在!砍他的脖子!!!"

        叫出杏寿郎的名字时心里一阵刺痛,他一定很难过吧,从刚才开始我就没再听到他说话。

        可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快动起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

        随着一声怒喝,凝滞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赤红的日轮刀带着愤怒势不可挡的挥下,在坚硬的脖颈上撞出金铁鸣击之音。猗窝座的瞳孔瞬间收缩,没有被我拽住的手挥拳打向杏寿郎另一只眼睛,却被他一把防住。

        激烈的对峙中,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落下来,溅起一地尘埃。

        我咬着牙拽住猗窝座的手不让他逃开,视线一阵一阵变得模糊。

        我送的红色御守一直被杏寿郎珍惜的挂在脖子上,此时因为绳子断裂,它在地上沾上了血和土,变得灰扑扑的。

        卖御守的人说,它可以保佑佩戴者一生顺遂平安,我觉得这寓意很好,就把它留了下来。

        买它的时候是深秋,因为临近冬季,御守上绣的是六角雪花的图案。

        "哈啊啊啊啊啊—————"

        猗窝座往地上瞟了一眼,但是很快有更加紧迫的事情吸引了他注意力。

        天边透露着微光,太阳快出来了。

        "滚开!!!"

        对方的手臂猛然挣断,我顺着冲力向前倒去。

        "给我回来!——不许逃!!!!!绝对……绝对不会饶恕你!"

        杏寿郎怒吼着紧随其后,明明早已和我一样伤痕累累,他却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爆发力冲着猗窝座用出一连串的剑招。

        "炎之呼吸!五之型!炎虎!"

        "三之型!气炎万象!"

        "二之型!上升炎天!"

        因为脱力,他的动作早已不如平时那样快,可就是这样的攻击,猗窝座却也频频后退,甚至在身上添了几道入骨的伤痕。

        他没有战意了。

        从看到我的血和那个御守之后,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拉着他,上弦之三的眼神不再集中,明明杏寿郎就在面前,他却会瞟向身边的空地。

        猗窝座脸色青白,大概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最终只能在晨光的逼迫下转身投入树林的阴影之中。

        "炎之呼吸,九之型!炼……咳咳咳!"

        杏寿郎还想再追,可招式才使到一半,刀上的焰星就陡然熄灭了。透支体力的后遗症涌上来,他踉跄着拄着刀单膝跪地,咳出一口鲜血。

        披风褴褛的身影喘了口气,重新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刚迈出一步却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炼狱先生……你,你快来看看她吧……"

        灶门炭治郎不知何时挪到了我身边,和伊之助一起慌张的扶着我。

        他含着眼泪,哽咽道:"枫小姐……她好像快要死了……"

        ……

        日轮刀"当啷"一声落地,下一秒我便落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因为常年执刀,杏寿郎的手有力又稳健,可如今却在隐隐颤抖。

        "灶门少年!请你派鎹鸦通知隐部,让他们带着医疗用品立刻赶来!"

        "猪头少年!你继续去车厢内查看,把受伤的人都转移到空地上!"

        他稳住情绪,迅速对二人做出示下,可轮到我时却忽然哽住了。

        "然后是小枫……你、你……"

        杏寿郎看着我的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猗窝座的拳头虽然没有打破腹部,可里面的内脏却还是因为冲击受到了巨大的损伤。

        身体轻微痉挛,我努力把涌上来的血咽下去,不想让杏寿郎担心。可源源不断红色液体渗出齿关,我终于憋不住,血沫大片大片的流淌到下巴上。

        "……"

        杏寿郎忽然紧紧的搂住我,把头埋在我颈侧。絮乱的呼吸声中,温热的液体沾湿头发,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我也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呢?道别吗?可这别离来的太突然,我还有好多放不下的事。我还没嫁给杏寿郎,也没来得及叫他一声夫君。

        我的恋人,他独自一人辛苦了这么些年,才获得了短暂的幸福。我离开后,他要怎么办呢?

        我虚弱的摸了摸杏寿郎的头发,试图让他别这么难过。

        可是我好累啊,力气越来越小,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最后连抚摸他的手也抬不起来。

        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杏寿郎慌乱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小枫?"

        我茫然四顾,无际的黑暗里,只有一个方向亮着暖光。

        两个人站在光中冲我挥手,我跑过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彦叔叔和翔太。

        身上的伤不知何时都消失了,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我问。

        翔太没有回答,眼神像是天真的鹿。彦叔叔摸摸我的头发,蹲下身和我平视。

        "你想要跟我们一起走吗?"他微笑着道。

        不知从哪来的枫叶飘落下来,在黑暗中漾起一圈涟漪。

        我回头向来处看去,隐约呼唤我名字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此世的缘分尚未完结,我在光与暗的交接处,犹豫着迈不出脚步。

        "……"

        "既然放不下,那就回去吧。"

        见我如此,彦叔叔了然的站起身来。我不安的拽住他的衣袖,他却摇了摇头,温柔的掰开了我的手,

        "不用舍不得我们,不管身在何处,我们都是一家人。就带着我和翔太的份,好好活下去吧。"

        "彦叔叔……"

        "去吧。"

        他忽然推了我一下,让我的身体向后飘去。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我忍不住向他们伸出手。

        飞速倒退的世界中,翔太跳起来拢着嘴巴冲我呼喊。小小的少年周身笼罩着朦胧的暖光,像一只美丽的萤火虫。

        "小枫姐姐是最好的姐姐!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往后一定要幸福啊!"

        稚嫩的嗓音逐渐小下去,两个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光里。

        ……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的是蝶屋熟悉的天花板。

        一只蓝色的蝴蝶停在桌边的水杯上,轻轻扇动着翅膀,房间里一片安静。

        昏迷后醒来的人第一时间会感到口渴,可我的嘴唇并不干燥,显然是获得了良好的照顾。

        我侧过头去,杏寿郎握着我的手伏在床边睡着了。他的变化很大,眼下挂着青黑色的阴影,在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我昏迷的这些日子,他一定过的很不好吧。

        这样充满疲态的神色实在让人心疼,我动了动手指,想去摸一摸他的脸。

        我的动作很小,可几乎是在瞬间,面前的人就惊醒了。杏寿郎抬起头,金红色的眼睛怔怔的凝视着我,仿佛还未从睡眠中清醒过来。

        "我又在做梦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身体小心翼翼的前倾,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梦。

        "……没有。"

        获得我的回答,杏寿郎的表情依旧忐忑不安。我心疼又好笑的揽过他的脖子,让猫头鹰的脑袋伏在我心口,听那不断跃动的心脏。

        "别皱着眉,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小枫……"

        杏寿郎猛的喘了一口气,箍住我不肯放开。

        真是个笨蛋。

        "哎,我在呢。"

        心里一片温软,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蝴蝶被我们的动作惊动,翩翩飞出窗外。我怜爱的看着杏寿郎的发顶,温柔的说出那个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称呼,

        "我在呢,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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