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诺千金
是夜,明月高悬,清辉落满大地。
随着最后一盏灯火熄灭,漆黑的街道空无一人,整座城陷入了寂静沉睡之中。
楚弦蓦然睁开眼,悄悄将通往后院的小门打开。
察觉她起身,韩溯川疑惑地看着蹲在门边探头望着外头,仿佛在等着谁到来的楚弦。
伊吾城进出困难,宛如铜墙铁壁,她这副模样却不似逗弄他,不禁来了兴致,这种情形下,她还能找到什么奇人传递消息?莫不是城中还有她安排进来的内应?
毕竟她这些年在千奇殿名声渐起,招来几位厉害人物也并非不可能。
他们便这般一人蹲在门前望着屋外,一人坐在床榻边望着探看屋外的人。
韩溯川本不愿这般放纵,但这一刻月光融融,流淌在女子绝色的容颜上显出几分清丽脱俗,望着窗外那期待的目光,令她仿佛真是一位待字闺中对世上万千事都保留着期许的少女。
什么灭门,什么千奇殿,全然不复存在,一刹那,便将他带回了从前那段安稳日子。
两个月时日困囿于小小一间屋子中朝夕相对,他既为了宋君毅之事着急,亦是为这难得的独处庆幸。
他们是一对平常的夫妻,遭受了一些不平磨难,但终究过尽千帆尘埃落定,开始平静安定的日子。
他无数次想问楚弦,是否有过一丝后悔。
却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何要教她:意定之事,无须后悔。
韩溯川总算回过神来,走过去,半蹲在她身侧,仿佛十分平常地问:“等什么呢?”
楚弦皱了皱眉头,凝望着逐渐西落的月亮陷入苦恼,低声呢喃:“不该呀,今日小羽见过了我,再怎么慢,这时辰,也该来了……”
“小羽又是谁?”
韩溯川对这名字十分陌生,他很确定,从未在江湖上听过这号人物。
“哦,黑鹰的鹰。”楚弦头都未偏,答得爽快。
韩溯川一时语塞,良久,才不解问道:“你们用一只鹰传讯?不怕它被城中哪位神箭手射落下来?”
楚弦十分不以为意:“万物通灵,这鹰起码也有十来岁了,见多识广,机灵着呢!再说了,它从百丈高空进城,哪位看守整日盯着天上啊?”
城中军队部署严密,若是这只鹰真这般可靠,倒也的确是如今唯一的法子。
“所以你在等这只鹰?”
楚弦转头神色莫名地看着他:“大晚上一只鹰呼啸而来,太招摇了。”
“那你……”
韩溯川更弄不明白了,除开这只鹰,还有谁能进城。
于是楚弦道:“小狐狸呀!”
韩溯川恍然大悟。
火狐的名号得来,并非全由她喜爱一身红衣,身形娇小可爱,更是因她每次动手,必会有一只小红狐忽然出现。如今她说的小狐狸,大概便是火狐的那只红狐。
他们等了大约有半炷香的工夫,屋外除开北风呼呼声,几乎没等到任何动静。
久等不来,楚弦也是干脆,当即咬破了手指。
韩溯川下意识想阻止,也在一瞬间明了,那只红狐大概是凭借着她的气味寻过来,如今久久不至,兴许便是找不着方向。
她掐着手指将两滴血滴在门口,正准备将手指残余血迹随意擦在身上,身侧便伸来一只手拦住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攥在手中。她抬头一看,那人目光在夜色朦胧中亦瞧不清准确情绪,只能隐隐觉得有些不满,却极力克制。
他从袖口撕出一根布条,轻轻将她的手指包裹缠住,最后打了个结。
楚弦见他包扎完毕便想收回手,对方却将她的手攥在手中,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的寒症还未好?”
她挣扎了一番,终于抽回,偏过头不看他:“没什么大碍。”
“你一身武艺,并非修的极阴功法,为何寒症仍是如此?”
韩溯川记得当年她凌厉劈下的剑光,与他的流光相撞之时,二者内息也在一瞬间碰撞,他很明确,当年她体内绝非什么极阴功法,是以那三年在问柳山庄的悉心调理,再有她一身武艺傍身,寒症怎么也不该如此严重才对。
楚弦仰头对上他的目光,她能感受到他的关切,只是如今这关切在她瞧来,统统不过是负担罢了。两个月的相处,她从未有过一日妄想。
韩溯川待人好,楚弦知道。
韩溯川待什么人都好,楚弦更是知道。
他有未婚妻,不管他跟那未婚妻之间是否含有真心,到底有名分。
而他们,顶多只是早已逝去的情分,假扮的夫妻。
楚弦挑眉一笑,故意道:“不劳相公挂心,我很好。”
眼中的热切情绪倏忽平息,如一汪静潭。
“你既自有主张便好。”
余光中闯进一抹红意,二者皆抬头望去,正瞧见一只背上绑着小行囊的火红小狐狸,张着圆滚滚的黑瞳,疑惑地望着二人,微微偏了偏头。楚弦见状立刻躲在门后,避开小狐狸的视线。那小红狐鼻尖微嗅,咧开嘴好似十分开心,一跃,便从屋顶跳进屋中。
楚弦立刻将门关上,转头笑眯眯望着它:“小狐狸可叫我好等呀!”
小狐狸一瞧见她,一浑身毛发瞬间炸开,急得到处蹿,仿佛害怕至极。
这情形实在不像什么善交,韩溯川问:“它真是火狐用来给你传讯的?”
楚弦一把摁住小狐狸,将小狐狸背上的小行囊取下打开,一瓶一瓶打开嗅过去,边嗅边满意地摸摸小狐狸的头顶。而小狐狸在一侧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看着韩溯川,似乎在求救一般。
韩溯川从不喜养宠物,但此刻亦有一丝动容,将小狐狸从楚弦手下救出,叹了口气:“何苦吓它。”
楚弦阴恻恻看着小狐狸,恶狠狠道:“耽误我这么长时间,不该好好罚一顿么。”
小狐狸哀叫一声,一瞬间挣扎得连韩溯川都摁不住,让它逃了。
韩溯川默然望着楚弦,便见楚弦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东西都拿到了,它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呀。”
“你对它做过什么?这么怕你。”韩溯川摇摇头,重新翻身躺回床上。
“大概……”楚弦拧眉想着,“饿了它两顿,当着它的面揍过火狐几次,还让它帮我试过药?”
让?
韩溯川顿时无言,大概都能想到这个“让”太过美化。
“顽劣。”他轻声斥道。
二人同时一愣,对望间,都在对方眼里瞧见无限复杂的情绪。
先开口的是楚弦,她笑了一声:“你不能管我一辈子,你也没资格管我一辈子,韩少庄主,莫要逾矩了。”
韩溯川未辩驳,亦未赞同,只是静默了半晌,转了话头问:“东西拿到了,你想如何?”
不聊过去双方都自在。
楚弦从行囊中拿出一张纸条,十分爽快告知她的打算:“火狐言道北城门处有一处隐蔽出口,供城中牧民进出。你觉得我们能从那里撤离吗?”
“她如何得知?”
楚弦将纸条收起,猜到:“无非便是从牧民口中问出。”
韩溯川点头:“在对方这般守卫下,如何能知这条路不是黄泉路?”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楚弦撇嘴道。
韩溯川几乎立刻便明白:“既然你能联系到火狐,也知道我曾修书给贺兰家,便定然安排好了如何与贺兰家联络。你是想等贺兰家佯攻时再动手。”
楚弦轻笑:“城中驻军远胜平日,足以看出对方对此事重视。宋君毅有何特别?值得鬼方如此对待?思来想去,不过因为他是贺兰家的人,贺兰家如今又出了个皇后,在朝,是皇室姻亲,在军,是边防重臣。宋君毅如此被看重,定然也与贺兰家嫡系有不可分割的关联。他身上秘密我不愿过多探究,想必那定然是个烫手山芋,否则这般消息你不会不告知我。但仅凭此,我也能断定,若是贺兰家攻来,城中鬼方的话事人定然会迎战。无他,若是贺兰家有秘密,有谁比贺兰家嫡系子孙更清楚的呢?”
韩溯川但笑不语。
她接着道:“贺兰家既然求到你中原武林盟盟主之子身上来搭救此人,必是十分看重此人,前来佯攻人数必不会少。但如此数量的大军如何与朝中交代呢?自然可以以正当理由进攻鬼方:鬼方侵扰边境良久,百姓苦不堪言,前次迎战虽失俘虏,却可令对方掉以轻心,若此时乘机宣战,必能得胜。小皇帝刚亲政,自是希望做出一番功绩来,此事恰好撞在小皇帝面前,既卖给了贺兰家面子,又能打出景朝威势一振朝中萎靡风气。敌军数量如此巨大,若你是鬼方守城之人,你会如何?”
韩溯川道:“不惜一切代价,迎战。”
“城中人进出便利不如从宋君毅嘴中套出消息,但,从宋君毅嘴中套出消息不如灭掉景朝征战大军。伊吾城城主既然能以此雷霆手段将整座城封住拦截施救宋君毅之人,便定会以雷霆手段带领城中大军出战。”
“但那时,宋君毅或许便危险了。”韩溯川提醒,“若他真是这般冷血功利之人,宋君毅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俘虏而已,万全之策,便是出战之前将宋君毅灭口。”
楚弦扬眉:“那好办,我先进一趟地牢便可。”
韩溯川目光沉沉:“你一人进去?”
“不然你陪我进去?”楚弦笑道,“你那凌踪步,最后逃命时勉强可用,但这回我要不留痕迹,这并非你擅长之事。”
二人轻功造诣相差甚远,哪怕韩溯川习得凌踪步,但与楚弦相较,仍是天壤之别。他曾经一度也很迷惑,世上功法他也算见多识广,她这般极速飘逸的轻功,确是他从未见过,更未听过。但思及她这一身武功,除开她在他面前施展过的幻音术,亦是从不曾听闻,更是不知其师从何人。
苦苦纠缠或可累及自身,许久之后他才淡然。
他双目微垂,敛去眼中情绪,只叮嘱道:“那你小心。”
没有那些酸苦的担忧让楚弦自在不少,她将自己摔上床榻,伸展四肢躺成一个舒适的姿势:“又不是今日便去,你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做什么?担心我呀?”
知她故意逗弄,韩溯川转过身不理。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她窸窸窣窣凑过去,在他脑后悄悄问:“若我未将宋君毅带回来……”
温软的气息缠绕在他后颈,韩溯川倏地转身,将人紧紧抱住,竭力克制着浑身因恐慌而致的颤抖。
“你会带着他回来,你会的。”
能逼到韩溯川如此失态,楚弦忽然便有些释然,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口吻。
“虽然我这些年其他事情或许不如你意,但你曾言一诺当可抵千金,我从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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