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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轰鸣


天光安静的疯长。

        苍茫的草色和紫藤花里,  立夏又一次看到蝴蝶,有着比天空更明丽的蓝,在烈日下挣扎着飞舞。

        他抬头,  看到一双被蝴蝶粼粼闪烁的翅膀,恰好遮盖过的眼睛。

        昆虫细瘦的肢触下,  是生命的呼吸,  是人类正讲话的声腔……空灵奇幻。

        “在休息吗?”是蝴蝶忍。

        本身也带着蝴蝶发饰的虫柱,在少年身侧坐下,  立夏有点点呆的盯了她的发饰片刻后移开目光。

        “大家都已经换好药了。”立夏有点不自在的扣了扣木制的地面,  “受伤还是静养会比较好?没什么事之后,不知不觉就坐在这里了……”

        “谢谢。”气质沉静,  貌若少女的蝴蝶忍脸上带着令人安心的笑,  “你们是客人,  不要因为闲暇的休息而感到不安。”

        藤丸立夏是个有点闲不太住的孩子。

        过去辗转于特异点之间的经历造成了现在的习惯,仿佛只要停下来,就会被什么巨大的黑影追上……杀死、或者吃掉。

        他会跑来跑去,帮在蝶屋修养的队士换药,帮忙买东西和跑腿,  会去看他们的训练和特训,也会试图尝试呼吸法后又失败。

        但大多的时间,  立夏都在蝶屋,来这里的人,身上都有药的味道。

        “……不要太忙碌。”蝴蝶忍抬起手,  将立夏头顶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梢压下,  “感觉累的时候,  只要像这样坐着就可以了。”

        明明身后什么都没有,  却有着不能停下的理由一样,  藤丸立夏曾数次深夜惊醒的坐起,又去院子里踱步,像是做了一个个兵荒马乱的梦。

        柱的五感较与寻常队士更为敏锐,她什么都知道。

        在风吹起时,虫柱蝴蝶忍将要收回手掌,紫藤花的气息弥远悠长。

        她清晰而诧异的,看到藤丸立夏的嘴角颤动了一下,而在那之上的蓝眼睛里,有着无法理解,却几乎哀惶的目光。

        “你会死。”少年说道。

        蝴蝶忍了然。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没有头尾。

        他像是诅咒那样的尊敬着,只能看到蝴蝶一只一只飞过,零散着生命和死亡,最终成为只剩自由的魂灵。

        ‘实际上。’毛莫。

        ‘他们早已逝去。’安洛先。

        告死的魔神诉说,一切都只是历史的过去,人类向着注定的死亡走去,一切生命都只在这一件事上,有着绝对的平等。

        但在死亡之外,少年看到年轻的虫柱,正安宁的笑着,生命在静静盛开。

        她给出自己的答案――

        蝴蝶忍的目光在藤丸立夏身上放长,是种很不经意的久,不仔细去感受很可能就会忽略。

        只这短短的一瞬,好像发生了很多的事,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茶没有了。”她说,“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起身,像来的时候一样安静,笔直的背影毫无动摇……少年虚化的视野里,是通识生死的魔神所投递的‘蝶’,被风所鼓动那样追随着。

        最终都化作她头上的发饰,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一如死亡也如此明亮。

        立夏将目光在蝴蝶忍的背影抽离回来时,他发现被对方搁下的茶杯里还剩有很多茶水,反倒是自己的杯子已经见底,他又添了水。

        如果说躯壳像一盏容器,那么生命就像是内容,只是‘牺牲’,与茶的残余多少无关。

        ……所谓的会死,失去生命。

        像这样的事,她、他们,早在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迄今为止也经历过,或许是自身濒临死亡,又或者是身边的人究竟是没有逃过死亡。

        在这一点上,藤丸立夏和他们是一样的。

        于是站在双方等同的角度去思考,所期待的未来,也必有相似的回想。

        ――“你活在这里。”

        太宰治在廊下的一角走出,他脚下拐了个弯,向立夏笔直走来,“就是一切最好的证明……唔、虽然我是不太能理解,但是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吧。”

        “太明显啦。”不知道到底听和看了多久的‘孩子’,尾音绵软的咬着可爱的气音,“完全!没有任何掩饰哦。”

        “太宰。”立夏笑着向他挥手,一并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熟练的应对着对方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你来啦。”他笑着,微微抬头,向稚子外貌的太宰治举起茶杯:“看,有茶叶梗竖起来了,之后一定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吧。”

        太宰面无表情的盯着立夏看了一会儿,略显突兀的笑了一声,如流从善的坐了过去,一并抬手拿走立夏的茶杯。

        只是拿着,眼目低垂的看着其中的倒影,和竖起的茶叶梗。

        只是那种无所谓的姿态,俨然是不相信所谓‘茶叶梗竖起会有好运’。

        ――“不是我,是我们。”

        立夏对于太宰治之前的说法进行补充:“在他们所看到的‘我’里,是有太宰存在的,还有更多不可见的人,是整个未来。”

        ‘我们’活在这里,就是一切最好的证明,我们不是‘我’,而是我和你。

        两个人不多,却并不是来自未来的碎片,而是整个未来的拓影,足以描摹出全部的轮廓。

        在那个千年理想的尽头,会得到这样的世界,他们是最好的证明。

        在这个时代的人只能仰望,因为鬼杀队世世代代的努力终于触及的,那样一个世界。

        以及最重要的。

        藤丸立夏想要告诉太宰……在那个不再有鬼,夜晚变得安静不少,却也夜生活丰富的未来世界里,是有太宰治存在的。

        “……不。”男孩没有抬头,“只有你。”

        他仍旧固执的排斥了自我,一如一直以来,似乎并不在意会一直在这个时代留下去,所以一切都无法吹起波澜。

        立夏隐隐皱眉,通过太宰治的状态……他意识到了,或许是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鬼杀队近来气氛逐渐因决战即将到来,而低沉下去,那种低沉并非意志上的消弥和茫然不前,而是内敛的平稳。

        一天。

        立夏被一声巨震炸醒,耳廓轰鸣,大地都在震颤着。

        他本能的直接奔到蝶屋外的院子里,半睁的眼睛里睡意全无,遵循危机反应径直去了开阔的地方,又茫然的四处游望。

        得到的反馈里,立夏只看到一个方向的远山之外,升起浓黑的烟雾。

        此刻深夜未明,立夏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到院子里都是列阵待发的鬼杀队队士,年轻的男男女女气势沉稳,其中有些人仍在害怕,眼睛里却并不缺乏赴死的意志。

        他们其中有些人伤势还没有恢复完全,打着绷带,却已身形笔挺有力,精神正足。

        情报传回。

        来传话的[隐],下半张脸藏匿在黑布之间,只露出两只流泪的眼。

        在同伴无言无声的注视下传递,关于鬼杀队现任……不、是上一任当主产屋敷耀哉,最后的情报。

        当主产屋敷耀哉,在病情恶化,腿脚无法走动的状态下与鬼舞辻无惨对峙。

        最终以炸/弹引爆宅邸重创鬼之祖,享年23岁。

        夜色浓厚里,立夏苍白的脸色无法被看清,失神也是。

        ……产屋敷耀哉,那个病重却温和的当主,远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加年轻,只有23岁的病重的人生,连死亡都并不平稳。

        ‘只在这一点而言。’盖提亚。

        ‘你没有感叹对方年轻的资格。’

        兽久违的呓语着,声线沉稳低缓,而又危险。

        如果不是时间神殿的十年,以及像现在这样被怜悯之兽投放在某一地带,藤丸立夏的下场也好不过23岁。

        这个世界、人类最大的恶意,不过是每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都无法发自内心的幸福。

        少年站在一众即将殉难的人群之前,他看他们哭泣,看他们鼓舞精神,看他们愤怒、憎恨,最后笑容明亮。

        抬起一张又一张年轻的脸,将要奔走向历史的尘埃。

        现在在这里的鬼杀队的队士们。

        在注意到立夏和太宰治时,似乎就只因为这一眼而安心了下来,纷纷放松的向这两个来自未来的孩子笑着。

        连为之死亡,也有了清晰的目的。

        在一声声的武运昌隆里,离开紫藤花如瀑的庇佑,前去最终的战场。

        立夏牵起太宰治柔软的手,带着他一起送走最后一个人,那个年轻的队士并不知道太宰治稚童的外貌下有着成人的灵魂。

        所以他与立夏对太宰的态度不同,毫无顾忌的抬手拍在太宰治的发顶上,塞给他一小袋有点点融化的金平糖。

        似乎只要像这样不去告别,就可以永远年轻的活在谁的印象里,他们没有死亡,只是走向未来。

        太宰治不是真正的孩子,他明白一切举动的含义,甚至比任何人看得都要深刻。

        立夏略有伤怀的注视着他的发顶,最终谁也没有说话。

        不是真正小孩子的太宰治,第一次在这个时代,顺应了外表,默认自己在谁的心里,只是个‘小孩子’的印象。

        “好好活下去。”当最后一个队士离开,蝴蝶忍也已整理好一切,与藤丸立夏擦肩而过。

        ――“请,看着我们。”

        人类啊。

        美丽、壮阔,而又恢宏。

        瑰丽到近乎残忍的蝴蝶飞起,翼翅齐振,少年看到死亡的颜色。

        这是历史上发生过的死,所以无法阻止,他们看到一张来自过去的碟片。

        并又一次的被前人所救。

        空无一人的蝶屋,现在暂时只有太宰治和藤丸立夏两个人。

        “太宰,你还记得吗?”立夏提醒,时间随话语重现在与上六兄妹交战之时,“在吉原的那个时候。”

        立夏已经开始念出洗礼咏唱的咒词,却被突然出现的太宰治所阻止,并且得知他们所处的这个‘大正时代’的本质,只是镜花水月一样的一场镜像。

        一切还未开始,就都已结束。

        那时候,太宰说所有攻击性质的行为,都不被允许。

        而攻击的判定也很‘奇怪’,不能破坏任何东西……路边的野草、石头、树木,好与不好的一切。

        但或许……

        “其实,并不奇怪。”随着立夏的呼吸,在夜露深重里吐息出浅浅的霜雾。

        “太宰,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哦。”太宰治坐在立夏一侧,小腿在架高的廊前一摇一晃,“这种东西怎么看我都是‘受害人’吧。”

        “真的吗?”

        蓝色的眼瞳色调清正,明冽到几乎高洁。

        一切隐瞒在他的注视下都无所遁形……他眼底闪烁过澄金的,月亮错觉一样的色泽。

        太宰沉默片刻,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或许已经被看破,那么一切的解释与否就都不再具有意义。

        在立夏看来,对方突然改变了做法,变得无比直接。

        “因为。”孩子的外貌,死水般昏沉的眼神。

        ――“我死了。”

        太宰治摊开在膝盖上的[书],《完全自/杀手册》的外封随着真相表露被风吹起,内页被抖动……哗啦啦翻起。

        [书]的内里白到刺目,空无一物,只有封面鲜红到几乎不详。

        像是预示着,其暂时持有者的遭遇。

        ……果然。

        立夏微微垂目,肯定了心里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微妙感,一切猜测都成现实。

        为什么[书]会以这个封面出现,作为黑衣组织派去横滨的卧底这一身份,他着手过不少关于书的调查。

        其中没有哪一项传闻或者实际表明,[书]是正红的外封,如果有这样具体而非抽象化的情报,那么可筛查的范围就会被精准到一个相对很小的范围。

        甚至[书]的实物会被横滨内部势力找出,根本轮不到外部势力去消化。

        但问题就在这里,桩桩件件,没有任何一点曾说明过,[书]的封页是红色,何况具体到《完全自/杀手册》。

        因此,只会是‘传说中有一本空白的文学书’,其基于后来情况而做出的改变。

        究竟要多少苦难,才会令空白变成鲜红,令虚无成为死亡。

        最终以《完全自/杀手册》得以显化。

        “太宰……你想要带着[书]一起死亡,对吧。”立夏冷静的问,起码在表象来看情绪没有波澜。

        “对哦。”

        太宰治笑了,毫不掩饰。

        接着,立夏脑海里涌入‘碎片’,那是来自于眼前太宰治的记忆和经历。是他的人生。

        ――是[书]。

        ‘太宰治’来自与一个有别于主世界外的平行时空,也就是向左向右发展后的脉络,也就是‘if线’。

        16岁前,得到[书],得知主世界的真相。

        16岁救出过织田作之助,没有直接见面。

        18岁前,解决首领森鸥外,和mimic谈判。

        22岁,将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由传统的横滨区域发展到整个关东,期间经历无数次暗杀。

        常年待在港口黑/手/党本部首领层。

        22岁,去酒吧见织田作之助,被对方发现身份后举枪警惕。

        22岁,自杀五步计划迎来尾声。

        22岁,以‘这个世界只能有不超过三个人知道真相’为由,从港口大楼顶层跳下。

        [死亡]

        死过一次的人,没有办法再死第二次。

        立夏捂住左眼,痛苦的佝偻着脊背,大量的记忆碎片冲击着脆弱的神经。

        像是[书]这样的东西,交给任何人都是不安全的,不如带着一起。

        只有死亡不会改变,唯有死亡不会变动,也只有死亡会蓦然无声的沉寂。

        ――那是唯一一个,他活着写小说的世界。

        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都得以串联贯通,太宰治确实对这个世界毫无指望,因为想要的一切……似乎都已实现。

        莫名的,立夏透过眼前这个有着成人灵魂的小孩子的外壳,透过他的微笑,想起来在他自己所经历的那个世界线的太宰治。

        一个过于早慧,憧憬死亡却也挣扎的孩子。

        ‘太宰治’的眼里没有死亡,也不再有挣扎,生与死都不再有任何含义。

        他并不急于脱离这个时代,立夏甚至觉得……对于‘太宰治’而言,像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他本人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于像太宰治这样的人而言,生存其实是一件过于简单的时,如果只是活下去,无论在哪个时代都非常轻易。

        这个幻象一样的,大正时代的投映,有着‘真实’所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残缺。

        他可以带着[书]的秘密,一直在这个时间里循环……那么,这是第几次,时间又究竟过去多久。

        “六次。”像是看明白了立夏的疑问,太皮肤白皙的孩子微笑着,带着几分苍白的无意义,“这是第七次。”

        他六次见证鬼杀队的胜利,七次得知产屋敷耀哉的死,在第七次时与藤丸立夏相遇。

        立夏神色空白一瞬,即使有着猜测,但当这个答案被甩在眼前时仍会感到讶异。

        但是……并不是不能够理解。

        当立夏思索的同时,太宰治似有察觉,抬目说出,也肯定了立夏的猜想。

        “将[书]代换为人类就会比较好理解了吧。”稚子云淡风轻的噙着笑意。

        ――“它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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