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六、仙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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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连宋估摸着要受一趟皮肉之苦的凤九本人在看到雷云积聚时,心下其实并不如何慌张,反倒有种早该如此的释然之感。旁人自然不清楚凤九这三万岁究竟如何,但她自打放下帝君之后,其实心底里已经是明镜一般。她从五百岁后便一直痴缠在一段太遥不可及的情念里,这又何尝不是一段修为?而她修了这么多年没修出个结果来便半途而废,也合该她晋升上仙的雷劫多劈上几劈,才算得她这一趟晋升功德圆满。
只是这雷劫来得着实不赶巧,凤九带着润玉刚从东海上过去,堪堪到了十里桃林的边缘,那雷云便已经沉得不能再沉,隐隐雷光更是在云层间跃跃欲试。
“进了桃林若是把折颜的屋子劈坏就不好了。”凤九带着润玉在桃林的边缘落地,被东海上的狂风扑了满怀,墨发散落在风里,“这雷劫我也说不准它会不会劈到桃林,你不妨再往东去些,左右折颜的居所也不远,等下若有雷飘过去你自己再张个结界——”
“我就在此处。”润玉不由分说打断她,“仙劫本就艰险,我断不能留你一人在此。”
凤九见着他神色肃然,下意识想找个什么话来安慰他:“你倒也不必过于担心,总归只是个雷劫,被劈了也就被劈了,更何况我已经打了法器——”说着她瞥见那天雷已有要落下的征兆,便忙忙地止住了话头,最后同他嘱咐道,“你只在此处等我就好。”
话落,凤九掐诀御风,径直向着东海之上腾空而去。
虽然得知仙劫晚了些时日,但凤九为渡劫准备的法器却算不得敷衍潦草。当日折颜将凤九托给连宋,便是瞧中了连宋原本就是个喜好炼器且炼得一手好法器的神仙,他的府上也少不了好材料,若有什么半成品也可让凤九拣一件趁手的来炼制。凤九想着这些半成品虽还未完工,但也是连宋君一番心思,是以她没敢挑,只从连宋君那处摸了些手感好的材料。
一般来讲,上仙劫多半就是雷劫了。在凤九看来,要在雷云之下避雷,就跟下雨了要避雨一般,只不过是躲的东西上略有分别而已。是以若要在雷劫下将她这条小命保得稳妥些,上策便是打个结实些的伞器。幸而连宋君的库房里还有些坚实的蛟皮和玄铁,打一件引雷化雷的伞器绰绰有余。
不过等凤九在东海之上张开伞面挨下第一道雷劫后,凤九还是咬着牙将自己的佩剑从储物囊中抽出来了。
这已经不是多劈一劈的问题了,这上仙雷劫,是奔着将她往死里劈的念头来的。
暗自腹诽间,第二道雷已经到了凤九眼前。凤九支着手中的伞勉力挨了这一下,喉间涌起一丝腥甜滋味。劫雷的淬炼之力顺着伞面倾落笼在她身边,晶紫的灵气将凤九裹了个密不透风,丝丝缕缕灼烫着皮肉。
凤九在东海之上苦力撑着,润玉立在桃林边上也是焦急万分。方才两道落雷力道迅猛,余波震及海面时甚至岸边的土地也在颤抖,这显然不是寻常的上仙雷劫。眼下凤九的法器虽然完好,但接下来的劫雷只会比最初的两道更加凶猛,更别提凤九前些日子还受了伤。
润玉已经在心里盘算定了,正准备赶在下一道雷落下来之前飞身上前帮她挡上一挡时,眼前忽而凝起一道结界。那结界上的气泽温柔又明媚,与那只小狐狸如出一辙。
“凤九!”
润玉见着这道结界时才彻底慌了神。而东海之上,第三道天雷已然从云层中探出,冲着凤九直直劈下。这一次凤九终于拔剑出鞘,掌心发力将手中的伞打出,在天雷将伞面劈碎之前,又以剑气相抵迎上雷光。
澄明浩然的剑气与劫雷相撞,剑身发出嗡鸣。凤九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嘴角溢出血珠,却始终不曾后退半分。耳畔出了雷鸣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凤九只觉得自己的狐狸脑袋一片空白,木然地抵抗着劫雷的进犯,一直到破碎的风声从耳廓刮过,眼前光芒渐渐淡去。
第三道天雷止住了。
凤九长出一口气,手中的佩剑剑身已经隐有裂纹。因着灵力枯竭,她御风已经有些不稳当,而落在润玉面前的结界自然也随之熄灭。
润玉急急地捏诀御风,刚开口喊了凤九,却见着天边原本已经渐渐淡去的劫云忽而又闪雷光,一道白雷直直落下。
凤九自然也瞧见了那雷光,只是方才那一挡已经耗尽了她的灵力,此时她面对着这一道不算太强的白雷也只能勉力运起灵力侧身躲避,实则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劈一下的打算。
只是这一劈终归没有落到实处。在白雷落到她身侧前,两道破空声自不同方向而来。其中一道莹蓝流光是润玉的玄冰剑,剑身挡着劫雷,预备着替凤九挨下这一击。而另一道赤红箭矢却是自海面处而来,箭镞直冲天雷而去,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两道流光相撞,润玉的玄冰剑和那箭矢各自被错开一点儿,却又同时迎上那天雷。最后这一道天雷也散去后,凤九慢悠悠御风握住了玄冰剑的剑柄,玄冰剑颇有灵性地带着她向前飞了百来步,将她稳稳送到润玉的怀抱里。
润玉接住了力竭的凤九,安抚地摸了摸她散落的发,而后微微蹙眉向着海面处看去。
晴空沧浪,万顷碧波,一身红裙的女子背生双翼,白羽飘然,足尖点在海面之上,手上持着一把劲弓。而她身侧,玄色双翼的男子静静立着,神色冰凉,唯有瞥向那女子时才在眼角溢出一点笑意。
“我的箭可没偏。”那女子勾起一点唇角,现出一个戏谑的笑,“沉晔,我射中了,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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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的这一场雷劫声势浩大,不少九重天的神仙也见着了那厚重的雷云,正争相打听着青丘小殿下这一场渡劫渡得如何。
虽然一十三天也能见着那可怖劫云,但是旁的那些八卦传言,却是与太晨宫的重霖仙官没什么干系的。
偌大的一个太晨宫,桩桩内务琐事都要他过目,尤其帝君院子的打扫还得他亲自看顾,哪里来的闲暇去打听八卦。左不过等连三殿下造访,重霖还能勉强听上个一耳朵。
重霖站在廊下,一面指挥着小仙娥们修整院子,一面叹了口气。
“重霖。”
冷不防被人一叫,重霖仙官下意识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出不对劲来,回头一看,却是散着一头银发的帝君正扶着寝殿的门框,皱眉按着额角。
重霖仙官还怔在原地,却听得帝君又开口道:“去打盆水来。”
缓过神来的重霖忙忙应了,连忙回身挥退了院中洒扫的仙娥们,又匆匆地去为沉睡方醒的帝君备水了。
东华这一遭沉睡,睡得很急,以至于他这一醒,也只觉得自己是在调伏妙义慧明境时脱了力,被渺落钻了空子,不得已小睡了几日。
听得重霖回禀他已经睡了许多年,还由耘庄仙伯改了司命的簿子造了个下凡历劫的假身后,东华的心情也没甚起伏,只是端着手中的汤碗简简单单唔了一声。
等用完了饭食,重霖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时,东华敲着手中茶杯的杯沿,忽然想起来一桩事。
“当年走失的那只灵狐,”东华仍旧是那个冷淡又随意的口吻,“现今也没什么下落么?”
重霖摇了摇头:“并无。”
东华蹙了蹙眉,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当年它走失后他已经找过许多年,一直都没有下落,哪里能指望重霖在他沉睡的这些年里就忽然找到了。
他这么问也不是要为难重霖。只是……只是在沉睡后的梦境里,在无边无际的佛铃花中,那一团火红的颜色着实太过显眼。
它乖乖巧巧蹲在花海中,东华就隔着云雾一般的紫色望着它摇晃的火红尾巴。明明是他的梦境,他却只能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而那只小狐狸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却被没在花丛中看不见的石头绊了好几个跟头,最后睁着乌溜溜的眼珠蹲坐在原地,舔了舔撞痛的爪子后,摇着尾巴转身离去。
最初的时候它还会回头看看,望一望东华看他有没有追上来。可到后来它再也不会扭头,反倒跑得越来越快,一直到跃出花海尽头。
那一片火红彻底消失后,东华自睡梦中醒来,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样的滋味,只是怅然间又有酸涩的鼓胀,隐约觉得难过。
且说重霖应了那一声后,想到那只灵狐,忽而记起前几日的事来,“不过几日前路遇连三殿下,三殿下提起当年那位贵客,说是他近日在天界做客,还带了只雪白的圆毛小兽。”
东华单手支颐,闻言动了动眉:“他来看连三的?”
重霖思索了一番:“听说是那日刚到了天门就跟青丘的小殿下一起走了,到现在也没回九重天。”
东华想了一圈儿,记起青丘的小殿下原是白止那个宝贝孙女儿,听闻也是头漂亮的小狐狸,刚降生那会儿白家老二在青丘摆了好几日的宴。
“青丘的小帝姬,”东华终归想不起来白止给孙女儿起了个正经名儿,“她叫什么?”
重霖规规矩矩应声道:“白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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