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场落雪

“集中精神！”四方天柱上，洛雪表情凝重的说道。

        蒲团之上，金羽依言而行，他身躯一振，赫然发现在自己的脑海伸出，正悬浮着一部青色的竹简，隐隐有淡淡的金芒从竹简之中透了出来。

        洛雪见他入定，这才盘膝坐在了另一张蒲团之上，又凝声吩咐道：“接下来我会分出一缕心神进入你的识海，开始时会很不适应，但千万不要生出抗拒的念头，我会在你的识海里，指引你如何打开那部道诀。”

        闭目冥想的金羽有些紧张，长呼一口气后，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然后一阵刺痛瞬间自眉心处传遍了四肢八骸，黄豆粒儿大小的汗珠便出现在他的额头上方，可他想着洛雪的话，强行忍了下去。

        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便消失了，下一刻，便发现自己和洛雪并肩站在了一处白雾茫茫的浩瀚空间里，仰头望去，有一片昏暗的仿若银河般的事物，高悬于无穷高处。

        “这便是你的识海了。”洛雪沉声说道。

        金羽一时震惊无语。

        片刻之后，他与洛雪一起仰头，看向了那部悬于那片银河之下的青色竹简，苍茫的道意悠悠旋转，看上去瑰丽无端。

        “世间有灵众生，纵然花开万朵，却总是各不相同。”

        洛雪的声音在一片茫茫之中缓缓回荡。

        “有幸登临仙界的凡人，皆会看到这部天书道诀，只不过因为每位修道者皆有自身的独特属性，便又造就了一项仙界的万古奇观-”

        “同一部天书道诀，却是截然不同的修行口诀。”洛雪的目光里涌动着无线敬畏的光芒，“这便是天之道。”

        “所以，理论上来说，每一位进入仙界的凡人，都是天道的弟子。”

        天道的弟子！

        听到这话之后，金羽不由心神微动，无名生出了一个怪念：这样说来，每一个能够修行之人，不就是在替天行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就像一颗沉寂深湖之地的石子儿，就此无声无息。

        只是金羽并没有意识到，正是这句忽然冒出的心念，在他日后漫长的修道生涯之中，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深远影响--那些善良与邪恶照会的滔天风波，正义和阴暗交锋的无休无止，全都缘起于此。

        “这就是天书道诀的神异之处了。”

        洛雪由衷赞叹了声，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部青色竹简之上，并没有注意到金羽有些走神，继续说道，“如今仙界五宗的起源，同样来自这里，所有修道者眼中所见，皆脱离不开天地五行之属，金木水火土，金主西，木为东，水在北，火生南，土居中，这亦是仙界五宗的方位所在。”

        “落霞谷代天道镇守天地南方，那么，所有在此处的修道者，包括你我在内，眼中所见的天书道诀，皆是一部无上的火法道诀。”

        “听着很是厉害吧？”洛雪估计是第一次给人传道，有些兴起，还顺便调调侃了一句。

        她盯着悬浮在金羽识海半空中的竹简道书，那里道芒萦绕真意茫茫，尽显瑰丽之状，声线似乎便颤抖了几分，“只是若想真正打开这部法诀，还需一把打开的钥匙。”

        她取下右手食指上的古朴物什，正是那枚象征着离火宫之主信物的戒指，不用任何法术辅助催动，在金羽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戒指周身骤然发出一道灼目的白光，然后径自朝竹简飞去。

        这个时节，两人都摒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什么细枝末节，片刻之后，寂静的半空之中传来了一声啪嗒脆响，就像某种开门的声音，钥匙与锁芯终于完美契合在了一起。

        四方天柱四周，无边的云海仿佛也听见了那道脆响，霎时表现出了臣服的姿态，竟是全都静止了下来。

        宫主之戒重新飞回了洛雪的指间，半空中的那卷竹简，千呼万唤一般，终于展现出了她的最终面貌。

        可是下一秒，在仙界什么也没见识过的金羽倒没什么，一旁的洛雪却是万分的疑惑。

        只见在竹简的最前方，开篇明义一般，出现了硕大的两个金色字迹，代表着这部天书道诀的名字：火经！

        金羽不自觉的有些嗓子干渴，身体燥热，作为这部道诀的最终获得者，随着道诀的开启，他发现自己已经与之产生了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奇联系。

        就像是先前与离火剑产生某种神识联系一般，但此时的感觉远比先前更加的让人震撼。

        “火经？好大的名字，”不知为何，洛雪的声音出现了莫名的躁动，她对金羽沉声吩咐道，“往后翻。”

        金羽心念微动，便来到了道诀第二页，只见一阵金文波动过后，空气之中又出现了三个金色文字：水中火。

        顾名思义，这部名为《火经》的道诀第一篇所载，是教习得到她的修道者，如何修炼出水中火。

        不用洛雪的任何指示，金羽已经自己向后深读了下去，却没有发现，身旁的洛雪，突然身不由己的连退数步，继而一退再退，直到完全退出了自己的识海。

        那种后退姿态，像就是被那部天书道诀，给极其强硬的驱赶了出去。

        他此时并不知晓，这便是天书道诀另一个神异之处了：除了得到道诀的修道者，即便是洛雪这样的接引者者，最多也只能看到道诀的名字和总纲，而修行的真实内容，却只有修道者自己可以看到和领悟了。

        洛雪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她真正的费解的地方是，金羽得到的这部天书道诀，修行难度，已经高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就像是，天道要限制他的修行境界，刻意设置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门槛。

        须知，天书道诀让修行者们看到的内容，完全是根据修道者的当下境界而定的。

        比如一名刚刚入门的修道者，他们眼中所见的道诀内容，便只会是第一层初雪境时期的法诀内容，绝不会越境显示，这就意味着，修道者们只有将第一篇的道诀内容完全修炼完成，才有机会进入下一层归灵境界，查看到属于归灵境界时期的修炼法门。

        依照方才所见，指引金羽修行的初雪境道诀，名为水中火，也就意味着，金羽必须完整的修成水中火，才能晋入第二境归灵。

        只不过仅凭那水中火三字，便是一部完整的天书道诀了，却要金羽在第一重初雪境时就要完整的修炼出来！

        这是何其的艰难！

        如果按照这种逻辑推定下去，一至七境，金羽岂不是要修成七种火法道诀？就算是她这样的所谓修行大才，也不敢妄言自己，能够同时修炼成这么多的火法道诀！

        她不由得眉头深锁，这少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竟然能够引起天道如此的眷顾和青睐？

        难不成这小子是那传说中，万中无一的，天才中的天才？

        可是洛雪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修行一途，本质上本就是在行窃天之事，若不是冥冥之中得到天道的青睐，世人穷极一生追仙问道也是注定一场镜花水月，其中的艰险程度可想而知；其次，就算是如她这般得到天道青睐的修道大才，每一境的修行破镜关隘，自身的勤勉和悟性完全占据主导地位，取巧一说完全是靠运气，即便是有强如墨离这般的宗主级别高手在前引路，但除了言语之上的解惑之外，真正到了破镜的关键时刻，还是难以真正插手。

        这便是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所在了。

        而金羽得到的这部《火经》，开篇即是难度极大的水中火，那么后面的修行，自然会更加困难。

        为何会如此呢？

        半炷香后，金羽从冥想之中醒来，睁眼的那一刹，分明是满目的灿然之光，那是通读天书道诀第一篇的征兆。

        得天独授，庇护加身，仙人也。

        少年看向神色变幻不定的洛雪，咧嘴一笑，说道：“洛道友，这书上所言，若想修仙问道，便要捕捉这天地之间的灵气入体，但何为灵气，书上并未明言，这是怎么回事？”

        洛雪心里清楚，此时的金羽，本质上说，已经不再是那个凡尘中的江湖子弟，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成为了仙界的一员。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平稳。

        “所谓灵气，你可以理解成仙人们的食物。”她说道，“这也是仙界中人，短则拥有数百年、长则数千年寿元的根由所在。”

        “你现在之所以看不到它们，那是因为，你的心和身体，还没有做好接纳它们、与它们合而为一的准备。”

        洛雪稍稍停顿了下，给予了金羽充分的消化时间。

        金羽倒也实诚，认真琢磨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那么，我该如何才能做到这些呢？”

        “坐而忘忧，畅游天地。”洛雪的声音又开始飘渺起来。

        说心里话，洛雪说过的很多话金羽都似懂非懂，只能勉强记下留待日后慢慢消化，但这句却是听懂了，这是让他进入冥想状态。

        金羽进入冥想的时间很快，这与他跟十数年的习武生涯有关，尤其是在独自行走江湖的这两年，无论平日里多忙多累，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练习冥想打坐，风雨不辍。

        洛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修仙之途，本就是大道独行的登天之旅，每位修道者，都必须学会一件事，那就是，与黑暗为舞，与孤独作伴，点燃一掌心灯，取日精月华，方能照亮一条通天大道。”

        耳畔似有风起，直欲吹散漫天星辰。

        “不动如山，我心长明！”洛雪一指点向少年眉心。

        啪嗒，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打了一个响指，识海之中，一个介子大小的金羽，恍然睁眼。

        感知中，脚下依旧是不知几何之高的四方天柱，四面八方依旧是茫茫无边的浩瀚云波，深渊之地，依旧有隐约的异啸响起。唯一不同的是，白天骤然来到了黑夜，举目四望，天河无光，北斗星灭，无声无息。

        识海之中的金羽茫然起身，下意识想要伸手触摸眼前的黑暗。

        “少年人，可否点灯？”黑暗的世界里，忽然有人轻声细问。

        金羽浑身一振，思忖片刻，像是心有所悟，不自觉的低头看去，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手掌，然后缓缓打开。

        但见一缕微光悄然出现在了掌心，它如一尾游鱼欢快的游弋着，骤觉束缚自己的牢笼打开了，不觉大喜，稍稍驻留片刻之后，倏忽之间，直上云霄。

        犹如明月在天，光明陡生，天河重现，北斗临空，虽说看上去各处依然暗淡无光，可总算不至于迷失在黑暗的世界之中。

        “少年人，可否前行？”天地之中，有人再问。

        半个身子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少年，闻言之后，却不再有任何的迟疑，信步向前，一步跨出，大放光明。

        蒲团之上，金羽睁开了双目，他茫然的起身，黑暗消退白日重现，方才的问答恍若梦境，天地四方依旧云海波涛，却有无数颗比微尘还要小巧的幽芒出现，那些幽芒颗颗如鱼尾，正以天地为河，恣意畅游。

        “看到了？”洛雪的声音突兀自身后传来。

        金羽转身，一躬到地，郑重施礼：“洛道友指引之恩，永生不忘。”

        洛雪坦然受礼，却又语气淡然的说道：“只是看到了而已，能够将那些灵气导入己身，炼为己有，才是真正的修行之始。”

        这句话不亚于一瓢冷水泼到了身上，令这少年原本处于沸腾状态的心绪，立时有些微冷。

        洛雪没有理会他的神色，再次让他入座蒲团，直到此时，孤身坐于蒲团之上的金羽，才真正体会到了‘道友’二字的重量。

        大道之友，各自前行，说来简单，却重逾万山。

        洛雪的目光再次变得清冷起来，她闭目凝神，沉声说道：“四肢八骸，窍穴皆开，引灵入体，浊气自除。”

        亿万幽芒，如或赦令，汹涌而至。

        洛雪信步来到天柱边缘，喃声自语：“天地造化，各有相生，却不知这少年的第一次引灵入体，会造成何种的天地异象？”

        总不至于再向那日的仙人梦语，惹出那么大的动静。修道之人，亦静不易动，动静太大，引来的目光太多，反而不妙。

        话音未落，却是不觉莞尔一笑，她伸手接住一片飘扬的雪花，云海之上，视线之中，是一场无声降落的静寂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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