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梦魇

夜已经很深了，白天的暑气慢慢的散去了些。

        在足足清洗了小半个时辰后，成平才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干净了，自从这得了疫病以来，就没有认认真真的洗过一个干净的澡，长期积累的污垢遮住她原来被药浴泡的病白的皮肤，如今清洗干净后才露出以前的颜色，因着热气的蒸着以前惨白的皮肤竟泛起些粉色，不再如白纸一样脆弱。

        时辰接近后半夜，再过个把时辰，东边的天色就要开始泛白了，成平穿着周伯拿来的专给仆人穿的宽大的深棕色衣服，头发窝成一个发髻，额头新换上一块干净的纱布包扎。

        成平百无聊赖的托着头坐在院子里的纳凉榻上等弟弟出来，远处时而传来几声蛙鸣，片刻的宁静中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过去的三年就像自己不小心做的梦。

        前世里自己平凡又普通的活着，没有可以傍身的经验才艺，也没有横行招摇的身世，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普通人，小乐即安小心翼翼的活着。来了这个世界后的这几年，知北也一直怀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又要靠什么活下去，一路走一路伴着怀疑走到了现在。

        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也没有可以唬人的手段，只有靠着求生的本能走一步算一步的活着，如今回头看，走到现在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前世舍身救人也算做了善事，也不知如今这一世是否能结善果呢。不过以后她有了成风，做什么就不是一个人了，说来这也算是一种善果吧。

        成平一边望着天，一边想着这些，等了好一会，成风一直没有从房间里出来，成平便不在想些其他的，转而低下看天的头开始盯着对面的房间看。

        其实一开始成风并不愿意让其他人给自己清洗，非闹着要成平给洗，虽然成平一直拿他当毛头小娃娃，但说来说去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半大娃娃，男女终究有别，最后还是周伯进去给成风清洗，成风人小身上有伤又虚弱，没有人帮忙恐怕要出事。

        过来大概一刻之后，对面的门才吱呀吱呀的打开了，看见动静的成平赶紧跳了起来，匆忙跑了过去。

        两个相依为命三四个月的孩子，此时洗干净了竟然都有些恍惚，说来有些尴尬，这是他们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清对方的样子，即使过去他们每天都抱着睡觉，吃住一起，但是此刻两个小鬼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之前他们“行走江湖”，为了安全起见脸上不是黑灰就是土泥，连身上的破烂衣服都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成风瘦瘦小小的像个大头娃娃，一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成平的脸看，如果眼睛会说话的话，那他此时说的一定是我的阿姐真好看。

        成平看着他傻乎乎的模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道。

        “哎呀，我的小阿弟，怎么这么可爱，生的也好，我养着也好。”成平一边说一边傻乐。

        听见阿姐夸自己可爱，成风有些害羞的小脸一红，不再继续盯着阿姐看了。

        “成姑娘，公子吩咐了带你们去别院休息，这处虽然是堂里的后院，但毕竟连着前院前堂，平时人多嘴杂，你们的身份有些特殊，住这里不是很方便。”周伯看着洗干净的孩子终于有了些往日的模样，于是笑着上前说道。

        “老伯，我们姐弟俩承蒙公子和您搭救才捡回来一命，如今受了淼安堂天大的恩赐，想来应该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大恩，不该继续给堂里添麻烦，可如今我们姐弟俩孤苦无依暂时又无处可去，恐唐突出门给堂里惹了麻烦，接下来就全听您和公子安排，继续叨扰堂中了。”

        成平拉着成风万分感激的对周伯说道，心中念着现下他们的到来给淼安堂带来了麻烦，可不要出事才好，那个看着嘴硬心软的宋公子，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要把他们交出去得好，如今留在城内就有法子找到生计，回了灾民安置点，无吃无喝的成风的身体恐有受不住。

        周伯额首示意后，便带着姐弟二人穿过后院西北角的后门，往后街走去，穿过后街走了半刻钟后来到一处一进的宅院里，打开院门领着他们进去，安排人住进了院里的东厢房。

        “这处院子原是我们这边为坐诊的坐堂医准备的临时住所，一直有人打扫清理，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了，你们暂时就住在这里，等风头过去了，在想想以后的生计我们再做打算。”周伯开了房门对姐弟俩说道。

        成平看着干净的宅院与房间，心中不安渐起，自己带着弟弟本就给人惹麻烦，如今对方对自己这么好，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阴谋，会不会把自己和小阿风卖了，谨慎小心的成平心中越想越疑惑，竟有些后悔和成风洗的干干净净的，若脏兮兮的也能少点注意，不至于让人起了其他的心思。

        “这厢房一直有人打扫，需要的东西都齐全，你们先安心住下便是，小兄弟的伤也需要调养，不能出了岔子”。周伯看着成平犹豫的神色，心中有些了然，继续解释道。

        “小兄弟你们不要担心，我们淼安堂啊，是正经正派医馆，原起于辰州，如果你们听过悬壶济世的神医华氏，就应该知道，现下在世神医华溪雪便是我们淼安堂的当家主母。“

        ”乱世求生本就不易，我们公子既然救了你们姐弟，便不会置还在病中的小兄弟不管，故无需多心，住下便是，等官府的搜查问话过去，再从长计议。”周伯耐着性子解释着。

        成平听见华氏后稍微便松了一口气，之前在琴乐坊，听训导的妈妈提过，这神医华氏行事磊落，侠肝义胆，常年行走江湖给百姓义诊，救过不少处于危难中的百姓，据说还有起死回生塑魂生骨的本事，似乎那换皮的方子便是从华氏处得来的。

        周伯看他们两个稍稍放下戒备，面露疲色，便不再多说，简单的又交代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待周伯离开后，成平关了院门落了锁后便拉着成风进了房间，孩子年纪小又生着病，多休息才能安神养病。

        成平把他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坐好，自己转了转看了看屋内的摆设，天色未亮不好入院子一一查看，入了房门便关上门开始收拾床铺，睡了几个月的草地，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睡上床，成平有些兴奋的抱着被子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对着成风傻乐。

        成风看着她一会，也站起来跑到床边跟着抱着被子吸了一口，被子上有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味道，两个小傻子闻着一起傻乐。

        如今虽是暑天，可夜里转凉，想着孩子身体弱，成平便在成风的身底席子上铺了一床毯子，指挥者阿风脱了鞋子，解了松松垮垮的外衣，把人拉上了床在里面躺好，成平给他肚子上盖了被子，自己在一旁也一并躺下，连日的疲惫让她一躺下没多会就睡着了。

        可她睡着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后，熟睡中的阿风开始梦魇，那些梦里的魔鬼一直在追他，母亲睁着泛着血的眼睛对着他说对不起，母亲胸口插入的刀子，被挂在院中的他们扭曲的身体，在梦里一起面目狰狞的看着他。

        陷入噩梦的成风开始出汗、颤抖、不停的挣扎，成平被身边挣扎动作扰醒，睁眼看见的便是浑身发汗、面容痛苦的阿风，被子早已被他踢掉。

        窗外的天色有些泛白，没有烛火的屋里床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清晨最是寒凉，就算是暑天这样盖不住被子的话，一直下去明天说不定还会再次发烧。

        成平索性坐了起来，伸手用被子把阿风裹紧，勉强把人抱在怀里，空着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轻轻的哄着，这个小团子这样害怕，不知梦里遇见了什么，让他如此恐惧。

        阿风并没有好转仍然不停的发抖，试图挣扎出怀抱，成平看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出声试图把他唤醒。

        “阿风，阿风啊，醒醒啊，快回来呀，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哪里啊，我是阿姐啊，快快醒来看看呀。”成平轻柔的念着唤着，梦中一直困在侯府的成风，在梦里隐约听见有人唤他，寻着声音便往大门口跑去，跑着跑着便睁开了眼，看见他的阿姐正温柔的看着他唤着他哄着他。

        醒来的阿风全身有些脱力，额角的头发汗湿了贴在头皮，虚弱的病恹恹的有些自弃的看着成平。

        “阿姐，我……我什么都不行，容易生病，我这个样子，你会不会讨厌我，我什么都不好”成风低下头声音哑哑的有气无力问道。

        成平抬起右手抚着阿风的头发，这个小家伙，从意识到自己体弱多病什么都不能干的时候，就开始担心自己会丢下他，逃灾的路上经常可以看见路边卖孩子的父母，每次他遇见总是很紧张的牵紧自己的手，或许担心有一天阿姐烦了，没人要的自己也会成为路边头上插草，等着人买的孤儿的一员。

        每次这个时候成平都很难受，自己虽然没有能力给阿风好生活，每次只能拼命的去抢着摘果子，挨家挨户的要饭，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他，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太孤单了，自己救了成风的时候，成风又何尝没有拉着她。

        每次看见成风流露那种害怕又担心的神色，她都想把孩子抱在怀里走，可无奈自己三十多岁的心灵，只有十来岁的身体，抱是实在抱不动，只能蹲下来不顾脏污，啪叽的亲孩子的脸颊一口，然后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一次次认真的告诉他，阿姐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然后看着被看穿的他不好意思的脸红后，再牵他一起去流民露宿的地方。

        “阿风，你知道么？从阿姐遇见你的那天起，觉得就像命中注定一样，以前阿姐也遇见过一个小孩子，和你一样可爱，但是当时应该没有救下他，“

        ”后来遇见了你，阿姐就想啊，这可能就是命呢，我们注定要相遇的，然后一起生活，既然拉上了你，阿姐就不会丢下你，阿姐说到做到，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哪怕阿姐饿死也不会丢下你的，“

        ”以后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你一个碗刷，何况现在世道如此混乱，阿风啊，靠一个人的努力是撑不下去的，但是呢，我们两个人说不定就可以撑下去啊。”

        最后的时候，成平低头认真的看着阿风的眼睛，再一次说道，他们两个人才能撑得下去啊。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给阿姐添麻烦。”成风小手不安的拨弄继续道。

        “小不点，你才几岁啊，在阿姐眼里你还是个宝宝呢，小宝宝当然什么都不会啊，没事的，我们慢慢学就好了”

        “可是之前皇，不，黄伯父家的哥哥三岁就开蒙了，四岁便跟着伯父习武，六岁就好厉害什么都会了。”成风可怜巴巴的说着。

        成平心想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便觉书中所说不假，这个时代孩子早早的就学习各种技能，以求在乱世生存，虽然古代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但是她养的孩子她得护着，以后有机会便送去学堂就是，没有机会便走一步算一步的学点其他的生存之道，就算什么都不会，自己活着一天也会守着一天。

        “我不管你黄伯父，绿伯父，在阿姐这里你就是个小宝宝，不过你要是着急的话，咱明天就可以开始学”

        “嗯，阿姐，那我明天学什么？”成风抬眼期待的看着成平。

        “学做饭，学打扫，等见着周伯的时候，我们问问他缺什么，缺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成平想着不能赖在周伯这里吃白食，帮着干活倒也是个办法。

        “我真的是小宝宝么？”成风再次小声又谨慎的确认道。

        “嗯，是呢，是阿姐的小宝贝呢。”成平抱着他，把额头汗湿的头发撩开亲了一下额头。

        小家伙便心满意足的安心的仰起脸，一双眸子像夜里的星子，看着成平傻乐，挣扎着伸出小短手回抱着成平。

        “小宝宝睡觉吧，天都要大亮了。”成平担心他疲劳再生病，开始哄着成风睡觉。

        “嗯，那小宝宝睡啦。”得了承诺的孩子闭着眼睛开始睡觉。

        看着怀里的成风，担心他又陷入梦魇，学着以前母亲的法子，开始哼起了歌，一边继续拍着成风的后背。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还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啦啦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啦啦最后还要平安回来回来告诉你那一切亲亲我的宝贝啦…啦…啦…啦…”

        就这样哄着唱着等成风陷入沉睡，成平才把他放下。睡梦中的阿风这次似乎看见自己和阿姐一起坐在一个高坡上，远处是被风吹得此起彼伏的田野，瞧着广阔极了，阿姐在他的耳边温温柔柔的唱起歌，虽然手边什么都没有但自己满心都是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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