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运城三

夜色越来越深了，成平指挥着众人按着规划好的一切，一步步的有序进行着，到了卯时三刻，太阳刚刚露出一点点头的时候，终于把堂中的这一百多个病人都安排好了，并且每个房间都烧上了炭火，十一月的天气窗户半开，临时烧着炭火也不算寒冷，每个大房间入门处都放了一个大铜炉子在熬着汤药。

        堂中进进出出的人都蒙着面巾只露出眼睛，早中晚三顿都要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他们都是为了堂中的亲人才自发来做这些，这本就很了不起，现在没有多余的药材可以给分给他们，成平只能尽可能的让他们喝些姜汤，避免这些人也染上风寒。

        发热头痛有冷汗症状但情况不甚严重的，若脉象沉有阴虚症状的都被成平归到最边上的房间，以附子、干姜和甘草按比例的熬制成性温祛寒的汤药喂着。

        头痛发热汗出恶风，鼻鸣干呕苔白不渴，这些阳浮阴弱身体发冷鼻塞干呕的伤患，成平命人取桂枝、芍药、甘草、大枣、生姜煎服下，等张维师父休息好了在一起讨论改进的方子；

        对于恶寒发热头身疼痛，舌苔薄白脉浮紧，腰腿关节都连带着疼痛的患者，便取麻黄、桂枝、杏仁、甘草按比例熬制药汤煎服，另准备数个小汤炉，咳嗽不止的去桂枝加苏子半夏化痰平喘，关节酸痛不止的，加苍术薏苡仁以祛风除湿。

        一群人又紧着忙到巳时才将将可以停下来一会歇息下，临来之前，陈岚师父反复嘱托成平一些常见疫病的治疗手法，以及用药用量，生怕成平一个人处理不了会出事，如今看来这嘱托颇有效果，看着堂中情况稍微好转，成平才吐了一口气，觉得没有辜负陈师父的教导。

        劳累过度的张维醒来后，入眼看见已经井然有序的堂中，心中也跟着落下了一块石头，自己在洪州一直是处理外伤的高手，对疫病也是略知皮毛，一开始那么多病人送来，自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处理，想着总不能让百姓流露街头，硬着头皮一个个看下去，勉强分了个轻重缓急，现在可算盼来个能干的人了。

        “张师傅，您醒啦。”成平看见张维醒来后，连忙从坐着休息的地上起来跑到他身边。

        “陈岚果然比我厉害，教出了一个这很优秀的徒弟啊。”张维看着成平跟看着亲闺女似的感叹道。

        “师父过奖了，其实我幼年时期也得过风寒，当时差点死了，后来拜在陈岚师父门下对这方面就用心了些。”成平隐去自己曾得疫病的消息，当年渭城疫病过去多时，她也不知是否是伤寒，轻易说出恐会被人猜了去。

        “师父，来，咱们到屋里说。”成平拉着张维师父一起走到了后堂内间，扶着人坐下。

        “师父，不瞒你说，我们带来的药，昨晚阿七和我估算了一下，即使按最小的用量，最多只能撑八天，这几天若是有更多的百姓送来，可能连八天都撑不住，现在若是要守住就得需要药，而离这里最近的是洪城，我们得想马上想办法拿到药，不然最多八天，八天后这里又会变成之前的模样。”成平坐在张维对面冷静地说道。

        “消息必须要传出去，不然我们在这里八天之后疫病不除，我们就只能是等死。”成平再次郑重的补充道。

        洪州的淼安堂张维比任何人都熟悉，所以成平才如此恳求他，如今对这里更了解的自己只能拼尽全力把消息送出去。

        “成姑娘，这件事你先不要担心了，交给我了，我来想办法。”张维师父说道。

        “师父，还有一事有些疑惑，我们在硕城收到消息时，只知运城的疫病，却并未收到运城缺药的消息。这是？”成平起身附到张维耳边低语道。

        闻言张维也是一惊看着成平，他一直只道是病人太多，导致成平带的药不够用，却没有往这层想。

        “丫头，我知道了。”张维换了称呼，面色严肃的对成平说道，成平的一句话便堵了自己原来想到的送消息的门路，这条路有了问题，如今只能再另寻他法了，同时张维老先生的心里也开始盘算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日后，临时的淼安堂里，看着好似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走去，但成平却反而越来越焦躁，如她所言，城中的病患还在增加，并不断地往堂里送着，自己让阿七找了城中留下的衙役。

        开始在城中鸣啰让没有感染风寒的人全部居家不出，家中有感染的立即送到淼安堂中，但药材在一点点的加速消耗完，城中的百姓大部分以商户居多，除了药材的短缺，其余的还缺的就是粮食，人饿极了可是什么都会做的。

        终于到第五日的时候，药量开始在慢慢减小，并且已经有一些危重病人陆续开始出现咳血的症状，还有一些自觉已经无力回天的在慢慢地等待着死亡。

        成平忍不住地去找了张维师父询问近况，而张维只能回复消息已经传了，但是有没有传出去也是不知，这些消息一起传来，成平开始有些绝望了。

        就这样又等了两日，即使省着用，需要的药材彻底没有了，连备用的姜汤都快熬不起来了，晚上成平看着堂里今日新送来的病重百姓，可自己却没有药材给他们医治，心中愈发难捱，听着他们咳嗽的越来越严重，一时只能捂起了自己的耳朵跑进了柴房把门关起来。

        说来可笑，在柴房茅草堆里躲避着哭泣的成平，睡了来运城后最踏实的一觉，结果天色还是黑色的，外面便响起了很多人走动的有些吵闹的声音，成平很是难受地爬起来，想看看是不是有些无法忍受病痛的百姓，已经开始闹起来了。

        谁知她刚刚走出柴房的门，迎面便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惊愕过后，在知道是谁来了后，委屈和欣慰一瞬间夹杂着各种情绪，像遛马一样在脑子中飞速的走过，最终都变成了一句“你可来了。”

        成平紧紧的回抱住成风，忍着的哭意，慢慢的从小声哭泣变成大声的哭泣，这段日子的担惊受怕都变成了此时宣泄的委屈。

        “平儿，不哭不哭，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都好了，都好了。”成风抱着怀中日思夜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人，心中满是怜惜和心疼。

        再等等，平儿，再等等，等大仇得报等沉冤昭雪，便带你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成风心里想着这些，一只手揉捏着成平的脖子把人按在怀里哄着，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给成平抚着脊背顺着气。

        “你可是带了药材来了，是嘛？”成平渐渐的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后，轻轻的挣成风的怀抱，擦了擦脸，抬着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问道。

        “带了带了，带了很多。”成风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微肿发红的眼睛，轻轻的笑着说道。

        “嗯，你要是没有带，我就把你打出去。”成平低哑着声音轻轻的说道，说完把头又抵在了成风的胸口。

        “我要去前面看看情况，之前偷懒在柴房睡着了，现在得去干活了，”成平没有抬头闷闷的说道。

        “好，你去吧，我去看一下药材的事情，顺便处理一点其他事情。”成风摸了摸成平的发顶，之前成平为了干活方便，总是把头发束起成单髻，如今头发简单的扎起，垂落在胸前编了一个辫子，散落的头发遮住了额角的伤疤，如今看着更加的温柔好看。

        “那我走了啊。”成平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抬腿要越过成风往前堂走去，成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准备离开的模样。

        可成平刚刚要越过成风，砰的一声，成风拉起成平一个转身便闪入柴房，随手把柴门重重的关上，右手护住成平的后脑，把人抵在柴房墙面上，左手揽着人，然后自己埋头窝在成平的肩窝。

        “我好想你，平儿，这些日子，我好想你。”声声倾诉如同蛊惑，一点点地钻入了成平的耳蜗，原来刻骨的思念，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他也一样。

        过去的几个月里，自己也曾有过后悔也有过退缩，可最后都被思念推倒，只想像现在这样抱着怀中的人。

        成平慢慢地抬起双手，双手捧起成风的脸颊，然后轻踮起脚尖吻上了成风的嘴唇，若是真的爱到深处便一起燃烧吧，误入乱世也好，不知未来也罢，她爱成风这一条便足够了。

        成平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涌进成风的五官，如同蛊惑的烈酒，成风睁着眼睛看着爱人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闭着的眉眼和微皱的眉头。

        跟着自己也闭上眼，右手扣紧成平的后脑，左手把人拉的更紧，加深了这个肖想了数月梦见了数月的爱人之吻，外面昏黄的灯光从狭小的窗户穿过，洒在他们身边的地上，外面是喧哗的人声、马蹄声，可他们都不在乎，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不远处，原本藏于屋脊角落的一道黑影慢慢地隐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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