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盛都一
如今已经腊月了,天气寒冷,但丝毫没有影响李展,这位年轻的帝王在城门口迎接他的阿姐。
转眼已经半年过去,这半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成平,即使在这巍峨的皇宫里有他的皇后,还有他年幼的孩子,但他的心一直被远在西疆的姑娘牵着。
这几日他问的最多的就是成平到了哪里,从渭城送来的书信说成平被琐事耽搁,自己本想让成平放下给别人治病救人,快点到盛都来,想到最后还是遵从了她的意愿。
虽然自己坐上了皇位,但这混乱的朝局也不是一朝便可以稳定下来,世家间的平衡,各方势力的交锋,北疆的白家虎视眈眈,西疆的局势还在变化,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处理,自己最近愈发烦躁,不知是否与之前自己中毒有关,此刻只想着看到成平便能恢复一二。
“怎么还没有看见?”李展站在城门口皱着眉问道。
“陛下,就到了就到了,稍安勿躁。”李展身边的太监还是曾经服侍过父亲的满福,当年也带过他,太子殁后,满福不愿侍奉新主自愿去了冷宫做了个洒扫的太监,如今李展回来便带到了御前。
虽然嘴上说着急躁,但李展开心极了,如今新朝渐渐摆脱沉疴顽疾,未来可以慢慢修养生息,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前进,这些他要带着成平一起看。
可李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看见的会是那样的成平,形如枯槁,面色苍白,手筋脚筋断了,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空洞无神,甚至不能接受也不让自己靠近,西疆半年,他的阿姐疯了。
松阳单独见了李展汇报了经过,时隔月余,除了在丰城抓住了几个蛮人,其余还有没有帮凶和同伙他们都不知道,当时已是盛都侍卫军长的景冬只知道,腊月的天气,渭城守卫松阳在御书房的门口跪了整整三日,一双腿怕是要废了。
“阿姐,阿姐,你看我是谁啊?”成平来了后便住进了李展所在的承恩殿,这已经是她回到自己身边的第十日,除了宫女,任何男人都不能靠近她。
李展遣了承恩殿的太监,可自己的阿姐连他都不能看见,一旦看见便发疯挣扎到昏厥。从她到了盛都,自己只能趁着成平喝了药沉睡过去的时候才能靠近守着。
如今看着成平只有一把骨头的身体,他自己也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于是这才有了不顾成平的挣扎和癫狂慢慢的靠近她得一幕。
“阿姐,我是阿风啊,不要害怕你仔细看看我。”李展慢慢的伸手去触碰成平。
李展爬上了成平的床铺,轻轻的靠近蜷缩在角落的成平,忍着她的眼泪与颤抖把人尽量轻缓的拉进怀里,成平在他怀里大喊着,可嘶哑的嗓子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最后只有劈掉的嗓子冒出痛苦的呜咽。
“没事了,阿姐,没事了,好了都好了,我在你身边保护你,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拉走了,不要怕,不要怕,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李展抱着他的阿姐,手抚上她瘦骨嶙峋的背,轻轻的哼小时候自己重病时成平吟唱的那首歌。
到了时辰,宫女扶着成平喂了药,此刻她吃了药,药力的缓慢作用让她不在有力气挣扎,可是李展知道怀里的阿姐,吃完药后眼睛始终空荡荡的,那里面原来住着的人物和风景,早已消失。
他的阿姐迷路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李展渐渐的也不再管前堂的事情,日日宿在承恩殿,每天太医给成平喝不同的药,药多的让她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维持情况不恶化,却也不能转好。
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成平就开始害怕颤抖挣扎,仿佛身上有个锁链,一直让她挣脱不掉。
王府被屠的夜晚,他以为他的生命就停在了那个雨夜,可是阿姐出现了,带着他一步步的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来,如今他位居高位,却不知道如何带阿姐从泥潭里走出来。
太医最近说阿姐的身体若是这样拖下去怕是不行了,似有油尽灯枯的征兆。李展也发现近来成平已经起不来了,意识清醒的时候也不在疯狂的挣扎,或许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从渭城撑着那一口气或许只是为了见成风一眼,即使自己已经不记得他了,如今就那样时时蜷缩在床角,眼睛都是泪。
“杀了我。”
成平从渭城回来的第二个月,才勉强说了一句话,却是让李展杀了她。
李展在靠近听清楚了这句话后,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什么天下与社稷,百姓与江山,连自己的挚爱都守不住治不好,自己还能做什么,杀了她容易,可真的真的杀了她以后呢,自己还能活吗?
李展就这样抱着成平。
“阿姐,你忘了么?你说过的,这乱世浮生,一个人是撑不下去的,阿姐啊,平儿,杀了你我一个人撑不下去。”
黑暗中空荡荡的宫殿,李展的压抑的痛苦,还有成平眼中留下的泪都淹没在黑夜里。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成平不在发疯,慢慢的开始喝药。
成平是个大夫,自己的身体吃什么药自己最清楚,已经发疯的她只是记得,那天晚上就着昏暗的宫灯,自己看见了阿风的鬓角有几丝白发。
只有几丝清醒的她怎么都想不通,她的阿风才二十一岁,怎么就有白发了呢,夜里成风抱着她哭着说“这乱世浮生,他一个人撑不下去的”,成平不知道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让她心疼极了,或许是这江山太沉重,或者是这宫殿太空寂,她的阿风,早已经疲惫不堪了,可一个残破的自己还能给成风带来什么呢。
正月刚刚过去,似乎旧的一年带走了晦气,成平的身体也一点点的好起来了,虽然身上脖子上的伤疤依然狰狞,但好在药吃的下饭也吃得下几口,原来悬在李展心头上的那把刀消失了。
但好景不长,二月刚过又下了一场大雪,成平刚刚有些好转的身体又病倒了,突然起来的高烧把成平烧的不省人事,再次让李展陷入了焦躁之中。
太医在给成平扎针,李展刚刚从外边赶来身上还有风雪,只能立在中殿等凉意散去再入内室,殿外的北风呼呼的啸着。
静默中成风想起来渭城中毒的时候,成平在耳边的乞求,声声低语,如今自己也曾无数次的祈求上天,能不能救救自己的阿姐,哪怕让他愿意让出皇位,付出生命,甚至出卖灵魂都可以。
但萧瑟的北风卷着雪沫一圈圈的绕着,等到又一场大雪落在这皇宫中,让脚底的路彻底消失不见,仿佛在告诉他。“没有用啦,交换苦难只有一次机会,你错过啦,不要白费气力啦”,一直被阿姐保护的孩子也有一天会失去自己的屏障,暴露在寂寞的荒野,直面这坎坷的世间。
前朝的事因为李展的懈怠,矛盾也在渐渐增多,日日早朝都要把他的耳朵吵翻,最近愈发的暴虐已经让他处死了两人,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朝堂的厚望与期许渐渐在李展的酷刑中冷淡下来。
成平病情的突然恶化更是加重了李展的狂暴,每次看见她身上的伤痕,李展忍着愤怒离开成平的身边后,都会陷入癫狂。
他太爱成平了,如今这痴狂的爱让他无法接受成平受了这么大的痛苦,巨大的愤怒从殿后弥漫到殿前,在成平陷入昏迷的第七天,李展出事了。
再一次因为食物出了事,这次却不是要人命的逐心草,而是致人发疯的失心散,好在一直静观其变不做干扰的白丞出手,这才保住了李展没有让他在朝堂出丑,让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若太傅问起,便说皇上受了风寒,早朝暂休,折子都送到未央宫来。”白丞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李展,叹了口气转身对满福说道。
“确定是失心散吗?”白丞担忧的问身边的刘太医。
“确是失心散,不过陛下如今体虚,虽服了解药还得修养一阵子,慢慢的清醒来。”刘太医跪着回道。
“这手上的缚带可以去除了吗?”白丞摸着被缚带勒青了的李展的手腕,问道。
“皇上如今情况不稳定,若是醒来后仍然陷入魔障恐会伤人,老臣知道殿下担心陛下,但缚带还是留着会好些,等陛下清醒再去除不迟。”刘太医回道,虽然他人在太医院,但却与北疆白家有亲缘,白丞对他信任有加。
“仍不会清醒吗?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清醒呢。”白丞低语道。
“除去心魔,放下旧怨。”刘太医在柳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白丞看着昏迷着的李展嘴里不时的冒出成平二字,心也跌入了谷底,心魔吗?若是放下了她就会好吗。
成平苏醒的第一天没有看见成风,身边的宫人都是不熟悉的人,她连找个问话的人都没有。就这样担心了两天,她第一次见到了白丞,那个北疆的据说是天生凤命的白家嫡女。
“按宫规你该起来给本宫行礼。”白丞进入承恩殿便看着床上躺着的成平说道,声音由远及近淡淡的并不见什么愤怒。
“我…”成平坏着的嗓子因为这场大病哑得更加厉害,张着嘴发不出任何话,勉强撑起的身子也跌回了被褥里。
“罢了,你曾救过成风,那是本宫孩子的父亲,此礼可免了,”白丞坐在宫人搬过的软椅中说道。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成平,虽然在北疆就看过成平的画像,可到底也与本人有差距,此时成平脸上还有伤,露出的脖子到锁骨都是覆着纱布的伤痕,仔细看人还是漂亮的,但也只是寻常的漂亮,在这宫里比她漂亮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此时这些伤痕更是让本就瘦削孱弱的样子平添几分凄惨。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让自己的夫君喜欢到疯狂,白丞想到这些有些自嘲的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成风出事了。”白丞止住笑意面无表情的看着成平说道。
对面说不出话的成平听见后立马挣扎了起来,她跪爬着到床的边缘,急切的想问成风怎么了。
“疯了,八日前误食了失心散,虽然服了解药,但目前还是疯了,你是大夫,应该知道失心散是个什么毒。”白丞说道。
失心散顾名思义,是让人陷入癫狂的毒,食之便会让人陷入最痛苦的回忆无法自拔,慢慢的陷入癫狂。
“想来你也知道了,他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白丞似乎在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语气未曾起波澜。
成平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比划着。
“你想见他?”白丞刚说完,成平便用力的点了点头。
“若是你见了,他的情况更严重该如何?”
“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自己作决定。如今李展虽然登顶,但朝局诡谲,步步陷阱,即使有晋王的扶持和北疆的兵马,都不能保证他能安稳的做一个皇帝。”
“能保住他性命的不是北疆,也不是边州,而是他自己。”
“如今乱世贤臣竟出,武将神勇,虽有他们护佑,但他们只会追随一位贤明睿智的帝王,而不是一个疯子。”
“如今如何才能保他性命?唯有清醒的头脑,至高的权利。权力他有了,但他却疯了,你知道吗?如今朝堂混乱,可以继承大统的李家血脉有很多,无数人盼着他跌落,如果他一直不清醒,北疆也不会浪费心血在一个疯子身上,有了北疆的支持,哪怕长平只是一个襁褓婴儿也能取而代之。”
成平看着面前的白丞说着让自己的儿子取代成风的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又要如何做。
她绝望的比划着,自己可以带他走吗?这皇位谁要让他拿走,她只想和自己的阿风在一起。
“我知道你在想你要带他走?可是你们能去哪里?”
“北疆?背弃了与北疆的誓言,选了一个不清白的人辱没了北疆的清明,到了北疆只有人人得而诛之,”
“江南?江南原是齐王故地,如今齐王虽灭,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里的残部说不定就等着你们去送死呢?”
”还是西域?你是怎么从西境过来的,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你愿意回去吗?”
”又或者去南海恒王那里,可好好的孩子如今成了人鬼不分的疯子,你又不会武功,如何护得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逃不掉的。”白丞看着成平似乎在看着一个笑话。
“如今只有本宫能够救他,也只有本宫能够救他,若是你不愿大可以带着他走,本宫可以看看你们能走到何处,本宫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北疆仍然是赢家。”白丞说道。
“你为何要我选,让你儿子上位不是最好吗?”成平哑着嗓子颤巍巍的问道。
“因为他是本宫孩子的父亲,是我本宫选定的皇帝,也是本宫命定的夫君。”白丞仰着下巴看着成平说道。
“你说吧,如今我这副样子,什么法子都同意的。”成平再次跌回了被褥,哑着嗓子说话。
“既然你同意,那方法就不需要本宫说了,北疆的巫医,西域的忘情草,南岭的断情蛊,能让他忘记你的药多的多,失心散要怎么解,心智怎么唤回来,你养大的孩子比本宫清楚如何做。”白丞站了起来对着床上的成平说道,话已说透无需多言。
乐坊出身的戏子偶然攀上一根高枝,也得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远,白丞并不把成平放在眼里,或者说以她的地位与才智,还没有人可以让她心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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