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传说中的丹凤山

炕头的火烧的暖暖的，红秀盘着腿剪着窗花，不时看看昏迷中的向小园，给她的嘴唇浸浸水。

        袁宝儿探着头端详，这丫头被红秀这么一照料，换了身干净的里衫，身上脸上也擦干净，头发虽然还短，倒也露出来是个姑娘模样了。就是脸蛋还是红扑扑的，看着有点担心：“怎么着，这都三天了，还没醒吗？”

        红秀摇摇头，不紧不慢的剪着窗花：“我那天一脱下来这丫头的衣服，好家伙，整个身上那冻疮打伤这肉都烂掉了的哦，还有肩膀上的枪伤引起的高烧，能捡回条命也是不容易了，且让她再好好歇歇吧。”突然低声朝袁宝儿狡黠的道：“我问古樾那小子，这姑娘身上的伤口都烂了，你一个大夫怎么没给人好好治治。那小子脸当时就红到耳朵根了，说姨，我哪好意思看人家姑娘的身上啊。哈哈哈哈哈……”

        “我还当那小子长本事了，直接给我领回来一孙媳妇呢。”袁宝儿摸摸脖子上的伤，浅浅一道，现在已经结痂。叹口气道：“当年你们整天夸他学问好有出息，我耳朵一软就送他去留了洋，结果这小子一走就走了三年，咱们在山上每天念着他，可他呢，都到了山脚下可就是不回家，我看他就是心野了看不上咱们寨子了。”

        “他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看这些天也挺安分的，你还担心个啥。”红秀剪好一个窗花，比量一下收起来，再准备剪第二个，嘴里笑道：“快过年了，多了这几口子人，咱们寨子可好多年没那么热闹了。“

        “不过这姑娘来历不明，古樾支支吾吾的打掩护，也说不清楚她的来路，刚刚老四还一口咬定她肯定是那几个山头的探子，让我务必要把她赶出去。“袁宝儿仔细瞧着躺在床上的小人，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红秀啐了一口道：“刀疤老四？他整天阴阳怪气的，看谁都像是探子，大当家，你可不能信了他啊。“

        袁宝儿反问：“你是在给这姑娘求情想她留下？“

        “反正我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你看她满身的伤，走了又能去哪呢？“红秀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丹凤山是个男人窝，袁宝儿虽然是个女人，但毕竟是大当家的，事忙话少人严厉。自己是个寡妇，也没有一儿半女，平日里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寨子里多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也是给自己做个伴，继续央求道：“而且你不是担心古樾不会乖乖呆在山上吗，有这么个姑娘帮你绊着，他舍得走？”

        “你是说古樾和这丫头有戏？”袁宝儿急忙追问，孙子的终身大事可是她如今的头号心病。

        “反正我可是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一天都来瞧了八百趟了。”红秀顺着袁宝儿的心意：“而且这人也算是因为他来的，把这丫头赶走了，你大孙子第一个不答应。”

        “这个倒是，这小丫头还真不能走。”袁宝儿点点头。

        “那你这算是答应了，不怀疑这丫头是探子了。”红秀小心翼翼的问。

        “哪有手这么嫩的探子。”袁宝儿翻一个白眼，顺便拿起床边的一个红果子，咬在嘴里，清甜可口，在大冬天里吃到显得尤为稀奇：“你这还有这好东西呢，在哪摘得？”

        红秀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瞧瞧红果子，又瞧瞧窗口，笑道：“谁知道呢，许是小猫小狗叼过来的吧。”

        向小园感觉自己这些天一直站在炙热的土地上，她四处寻找，却一直找不到父亲的踪迹，触目只有焦黑的战场。有几次她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下去了，身子跌落在巨大的地缝里，下面就是滚烫的吐着红舌的铁水，掉下去就能忘记一切痛苦。可总有一个手臂伸过来紧紧的拉住她，想摆脱却又甩不掉，只能重新被拉回岸上，嘴边突然感受到一点甜酸清凉，焦黑的土地褪去，一点点出现绿洲……

        “醒了，她醒了……”一个身影兴奋的跑到门外报告好消息。

        门缝透来的阳光照的她眼睛有点疼，尝试了几次终于逐渐恢复了视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守在床边的古樾。他疲惫的脸上终于松了一口气：“你昏睡了五天，可急死我了。”自觉失言忙补充道：“奶奶和红秀姨也一直担心，都盼着你早点好起来。”

        看着床边围着的男男女女，向小园的记忆慢慢被拉回，看病、枪伤、绑票、土匪……她完全想起来了，身上一个激灵道：“你是土匪？”

        一个刀疤脸汉子先叫嚷起来：“哎，我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是我们大少爷费心费力的救了你，你怎么说话的你。”

        “老四，你瞎叫唤什么呢，别吓着孩子。”红秀挡在前面。向小园记得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这个味道一直在她身边，很温暖。

        “大家先出去一下吧，我和小园单独谈谈。”古樾站的位置原本和向小园很近，现在站起来，主动离的远了一些。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力，红秀扯着尚在念叨的刀疤老四走了出去，袁宝儿看了大孙子一眼，也跟着出去，还轻轻掩上了门。

        古樾乖乖的站在床尾，头垂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你说的没错，我生下来就是个土匪，当家的是我奶奶，把你绑上山的是我寨子里的三当家，他是我亲弟弟叫古城。三年前奶奶送我去英国学医，本来是要10月份回国的，回来之后我在路上耽搁几个月，奶奶心里着急，打听到了我在锦州城出现的消息，就让古城把我带回到山上。”

        土匪窝、女匪首，一丈红。向小园脑子清明了一些，她记得父亲曾经提到过宁州城地界有一处山叫丹凤山，那里有三峰十八洞，占地势之险易守难攻，又与周围四大山头遥相呼应、结成五雄联盟，多年来颇成气候。宁海的县长曾经带八百军去围剿，却被其中的一位诨号一丈红的女匪首诱敌深入，引得五匪联盟的人一起包抄，八百军折损大半，县长也差点有来无回，回家休养了两个多月才敢再出门，从此几年也没再打过五匪联盟的主义。这里，莫非就是？

        想到父亲一生光明磊落，自己却和这帮打家劫舍的土匪们混在一起，向小园起身准备要走，只是不待起身，古樾就抢先把她拦下。

        “我倒忘了你们绿林的规矩，进来容易离开难对吧。”向小园冷冷瞧着他。

        古樾见她一心要走，脱口而出道：“山下的人还在四处找你，你现在离开会很危险。”

        向小园愣了愣：“你……知道什么？”她下意识的观察了下屋里的情况，如果抄起地上的板凳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打晕，然后把他作为人质离开这里，成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她本来要马上做出这个决定的，但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猜测，你总是藏身在土地庙里，从不靠近通缉榜，对身边经过的警察都很警醒。”从见到向小园的第一眼，就感觉那双眼睛里全是满满的警惕，但也正是这个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自顾不暇的人，在看到一个普通郎中有危险的时候，仍然会毫不犹豫的挡在前面，这样的勇敢，是应该得到回报的。古樾努力释放着善意：“还有，报纸上刊登了向家军被平叛的新闻，你的眼睛当时就变红了，阿园，山下的军队一直在搜寻和向家军的相关人员，你在山下会很危险。”

        向小园盯着他：“和军阀作对，你不怕危险吗？”

        古樾反而笑了：“我可是土匪啊，本来就是和军阀作对的。”他这么说的时候神态不像个文弱书生，反而像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义士，但没来由的就是让人愿意相信。仔细回想起来，在山下的日子，几次和搜寻的队伍擦肩而过，都是他在默默的帮助她。

        虽然还盯着他，向小园的眼神却没了之前的尖锐：“向家军也是军阀，若我真的是和向家军有关的人，你不担心？”

        古樾摇摇头：“我虽一直无缘得见向将军，但也颇为敬佩他的为人，说他是因为通敌日本人所以起名造反，我是绝对不信的。”

        向小园一路历尽辛苦从桐州城到锦州城没有哭，沿途为了躲避通缉九死一生没有哭，到了锦州城求救无门被督军府丢到大街上没有哭，但是现在终于忍不住哭了，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流泪的，她只是觉得黑暗中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希望，父亲的铁骨铮铮，向家叔叔伯伯三十二口人命，向家军十几万英雄男儿，他们即使被诬陷唾骂为卖国贼、反贼，但一定要有清白昭彰的那一天。

        “谢谢你愿意相信他们。”向小园拭掉了泪水，现在仇也没报恩也没还，泪水与她而言都是奢侈。

        古樾默默的把握在手里的手帕收了起来，看着她湿润润的眼睛说：“留下来，好吗？”唯恐她不答应，急忙补充说：“最起码先把身上的伤养好，作为医生，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讲，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留在山上医治。等你身体好了以后，若是还想离开，我保证整个山寨没有人敢拦你。”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人前一秒还像个极具专业素养的医生，下一秒就变成了说一不二的土匪山少当家。

        向小园勾勾手指头：“那你把小手指伸出来。”古樾有些奇怪，但也照着做了。

        勾住他的小指，向小园按着他的大拇指压了个印章：“好了，这一下是我原谅你了，从现在起我们还是好朋友。”

        接着手腕转一个圈，再按着他的大拇指压了个印章：“这一下是我答应你了，留在山上，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以前每次和爹爹闹别扭后，他也总是这样来哄自己，可真怀念那时候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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