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杀死一只鸟

朱山现如今真的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若不说出真相，猴王山弟子的尸体躺在人家禁地里，还跑了一位大人物。

        若说出真相，杀死徒弟嫁祸同盟，这般行径先被绿林不齿。

        一个是自己背锅，一个是五盟一起背锅，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更多人一起背，咬死此事概不知情，而且猴头山必须要给个说法。诡辩道：“我的徒儿一定是因为他发现有人要私闯禁地图谋不轨，跟上去阻止才会被人害死。要我说，放跑那位赤党的人也一定是杀了我徒儿的人，现在一定还藏在山上。此刻的头等大事，是先顺藤摸瓜先把那个杀千刀的凶手找出来吧？”

        谭老虎也难得认同道：“朱山当家，你倒是说到了点子上。”重新蹲在地上仔细查看耿飚的尸体，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五盟的其他人也凑了上去，均是一无所获。

        梁通天看向袁宝儿道：“袁大当家，非是我对丹凤山不敬，出了这样的大事情，死的耿飚与古城又刚刚打了一架，我不得不先怀疑到他的身上。然而当时五盟的好手都在等着天梯夺魁，我来不及解释，便让刘管事去古城房里摸了个小物件，找了个由头把他扣了下来，想着容后再和大伙好好解释。”

        袁宝儿冷哼一声道：“恐怕不光是在他房里摸了个小物件，而是把丹凤山的几处房间都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吧，梁大当家在我房里找到你们想要的吗。”偷藏违规器械一事算是沉冤得雪，她有些歉疚的看向古城，那孩子却避开眼神瞧向别处。

        宋二打圆场道：“袁大当家说笑了，咱们五盟哪一个都不敢和赤党有牵连，待事情查清，若真是委屈了古城侄儿，你要我宋二的项上人头也绝无怨言。”他在五盟声望极高，此番肺腑之言没有打动袁宝儿，倒先获得了其他当家的谅解。

        谭老虎帮腔道：“咱们五盟本就是一体，袁大当家您是巾帼女英雄，一定能体谅梁大当家的一番苦心。”

        袁宝儿一口气憋在肚子里，若又不好再计较，否则倒显得她不识大体紧追不放了。

        古城突然开口：“那若是我偏不想体谅呢。”他从进来后倚在门边谁也不理，谁也不看，一张口却是十分狂妄。冷冷盯着梁通天道：“你们怀疑是我杀了耿彪，放走了□□，证据是什么？”

        眼见这个少年行事乖戾，不服管教，议事厅倒有不少人等着看他吃苦头。

        宋二看着他道：“证据自然是有的，大伙儿都知道我们这位刘管事有一双巧手的本事，却不知他还有个养雀儿的大本事。关押赤党的那间屋子里点了黑牛角香，这种香味道极淡，人的鼻子留意不到，刘管事袖子里的雀儿却喜欢闻。古城小兄弟被请进来，正是因为身上有黑牛角香。”

        众人目光不由得看向刘一手，果然有一只雀儿从他松开的袖口处探出头来。

        袁宝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有些不安的看向古城，看着他欲言又止。

        古城的神态却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到那只雀儿的时候不屑的笑了一下。

        邓九霄却是笑出了声，道：“宋二当家，我一直当你处事沉稳的老古板，今日才发现你竟然也有天真烂漫的心思。你们不会想说，我长背山和五爪山的人被牵扯进来，也是因为身上有黑牛角香的味道吧。”

        他心思一向缜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刘一手最初的目的只是借口把古城扣下，却不想随后在长背山和五爪山弟子的身上也发现了黑牛角香的痕迹。依着梁通天宁可错杀十人不会漏网一人的行事风格，这才把一干人都当作了嫌疑犯。

        谭老虎也终于从看热闹回过味来：“我们五爪山的弟子们昨儿晚上早早都睡了一整夜都没出去过，反正鸟有翅膀，兴许是它自己飞过来带了味呢。”

        嘲讽的语气太过直接，刘一手最先按耐不住，脸涨的通红道：“人会撒谎，牲口却不会，我这雀儿从来没出过差错。”

        见他说的这般笃定，邓九霄倒有些拿不定，他门下的那个弟子正可怜兮兮的瞧着他，这个孩子甚至不知道这年头皇帝都已经退位了十几年，又怎么可能会去救一个赤党。可是若是当众验证真的和放走大人物有牵扯，又该怎么推脱。心中盘算若是抵死不认这结果，拉上丹凤山和五爪山做盟友，怎么都能拼个三对二。

        宋二又岂会让他的算盘得逞，使了个眼色示意要抓个现行，刘一手会意松开袖口将雀儿放了出来。

        那鸟儿绕着大堂顶上盘旋数圈，最后落在耿彪的尸身上，仿佛闻到了喜欢的味道，扇动着翅膀不断靠近，画面竟有些荒诞和诡异。

        刘一手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使了个口哨将雀儿收回手中，上前几步至古城身边。

        掌中的雀儿悠然的拨弄羽毛，看都不看古城一眼，全没有刚刚的欢快跳跃。

        刘一手脸色骤然暗了下来，又分别在长背山、五爪山弟子身边试探，然而掌中的雀儿仍沉浸在梳理羽毛，对外界一直毫无反应。刘一手眼光呆滞的瞧着掌心，手臂控制不住的抖起来。

        梁通天近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刘一手欲哭无泪，颤抖着手道：“大当家，是我该死，可是雀儿刚刚真的不是这样的。”

        天梯夺魁之前，古城刚刚走近，刘一手袖口中的鸟儿就躁动的要冲出来，在长背山、五爪山两位弟子跟前也是如此。宋二当时也在旁边，知道这个场面做不得假，但也和众人一样怎么都想不通，总共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反应就全然不同了。

        便是猴头山不说，其他四盟也瞧出了端倪。

        古城冷哼一声道：“堂堂猴头山说的全是大道理，干的全是偷偷摸摸的事，宋二当家，你的项上人头还敢送吗？”

        他这话说的极重，袁宝儿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开口阻止。以往她还顾忌着要维护五盟的体面，这次想到孙子受的委屈，自己不发难已经是最后的体面了。

        邓九霄和谭老虎也恼火山头的弟子被无辜牵连，并不开口打圆场。

        和赤党逃脱有关联的就只剩下猴王山朱山，好不容易拉了五盟一起下水，突然风向一变，那三个山头从水里爬了出来，甩甩衣裳分毫无损。只剩下猴王山和猴头山还泡在泥潭里，是一条道走到黑还是改换门庭，朱山心下还在算计，干脆也不开口。

        宋二被后辈小子如此奚落，偏偏还自己理亏还不了口，又羞又愧的低着头。

        议事厅一时间静悄悄，五盟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

        邓九霄最先发难道：“梁大当家，咱们当时结盟时就定过不结交官家，不委身军阀的规矩，你此次主动拿赤党去找那群当兵打仗的邀功。实在是极不妥当。”他素来不喜猴头山的霸道做派，此番被莫名牵连，也不屑再顾及颜面。

        各个山头和军阀做些交情本是五盟间心照不宣之事，猴头山此番用大人物换来的物品颇丰，听起来人人心动。枪炮粮草在哪，他朱山的脚就站在哪，打定主意朗声道：“邓当家的这话可就说的有失公平了，说到底，人情和出力是梁大当家来做的，最后受用的却是咱们五盟的每个人，总不能吃肉时高兴，猪跑了就骂人吧。”

        梁通天见长背山起了要溜的心思，又有了朱山的支持，心念猴头山这次栽了个跟头，若不立威便要被他们踩在头顶了，道：“邓当家的如此义正严词，看来传言说上个月长背山为锦州城陆军一处帮了个忙，换了50支枪的事应当是无稽之谈。”

        邓九霄心中着实一惊，此事他自以为做的极为隐秘，竟然被猴头山知道的如此详细。

        待要开口解释却被梁通天截口道：“邓老弟不要恼，此事原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你帮了那帮当兵的一点小忙，为的是长背山兄弟们的好前景，也为的是五盟兄弟们的好前景，这样的道理我们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宋二也赶忙附和道：“现在的世道不公平，几位当家的在饿狼口里夺食，为了也是咱们五盟的兄弟们都有口饭吃。今日之事全是我宋二思虑不周委屈了几个山头的兄弟，但我宋二为五盟之心天地可昭，猴头山这次换来的粮草枪炮足够咱们五个山头过两个好年，招揽更多的兄弟，如今大人物跑了眼看到手的肥肉也要跟着泡了汤，宋二愿将功补过再去说和，只要咱们五盟仍是一心，想来仍有回旋的余地。”

        众人都是绿林出身，不走空是道上的规矩，已经吃进去的更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听闻仍有望分钱分粮分枪炮，适才的火气已消了大半。朱山尤其心中得意，庆幸自己这个人情终是卖对了。

        宋二向众人躬身继续道：“待咱们过了眼下的难关，宋二定会去各个山寨找几位大当家的领罚。我宋二一人命不足惜，到时各位兄弟要打要骂，便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也绝不还手。”

        朱山抢前一步将他扶起道：“宋二当家客气了，您这一番劳苦为的都是五盟，我们又怎会不体谅”

        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变得兄恭弟亲起来，仿佛体谅的话多说几句，分枪炮粮草时就能多分到几支。

        在这样热闹的大厅里，袁宝儿没有恭维，没有附和，但也没有拒绝。

        枪炮和粮饷，丹凤山不止是需要，而且是很需要。猴头山的人说了一堆的空话套话，但他们有一句话说对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若她不是丹凤山的大当家，她能不能做一个好祖母。

        望一眼远远站在一边的古城，在这个房子里，那个孩子始终没有看向自己一眼，脸上仍是一副漠然不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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