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机
皓初喂饱了马，在店家摇骰子的恶臭声里踩着重重的步子推开了雅间的门。
霍昀在灯下执笔。皓初大字不识几个，毫不忌讳地走到霍昀身边，“大人，跟马倌打听了，这半个月来，途径此处的只有一支商队……马倌没见过两位姑娘独行。”
别说如今乱世，就算太平盛世，两个姑娘家赶路千里想不惹人注目都难。
可戚柔却说她遇上强盗后，被一个女侠救了。言外之意，便是那位女侠一路将其护送进桑州城。
至于霍昀为何没缘分一睹那位女侠的芳容，自然，江湖中人，逍遥随性，霍昀在她们眼中也不过是“狗官”一枚罢了。
不过，再厉害的女侠，也不能不吃不喝吧。
就算女侠饮露餐风惯了，那“戚柔”呢？离开东都时，她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一路上就算不能锦衣玉食，又怎么肯轻易委屈自己。
霍昀从未见过他远在东都的表妹，族牌虽然是如假包换的，但持族牌的人，或偷或抢不好断言。
谢杭的话虽然混，但拆开听也不无道理。
如今的节骨眼，天降霍妹妹，实在诡异了些。
“大人，还有一事。”
霍昀：“直说便是。”
“谢大人来信，您出桑州不久，柳大人便提审了禇二。谢大人怕他查出不该查的，问您，真的不管吗？”
褚二是榆州富商褚财茂的堂弟，一个多月前，褚财茂托他运一批货，从榆州出发，途径桑州进入西域。
褚二到桑州后，在映月酒楼内和当地纨绔裴亥因为侍酒女怜儿大打出手，闹到拔剑相向的地步。
裴亥当晚死于非命。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褚二乃凶手无疑，但却没人亲眼看见褚二杀人，再加上柳毓受褚财茂之托特意关照褚二，一时竟险些让褚二全身而退。
要不是裴家家大势大，举阖家之力，绑架了褚二，砸了几车货，威胁到柳毓，霍昀也不至于以“幽禁”之名将褚二“保护”起来。
为了两边不得罪，霍昀断不敢草率结案，一定要审到两方心服口服为止。
这一审便审了月余。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只能不了了之时，三天前，事情突然出现转机。
一口咬定亲耳听见褚二发誓要当晚杀了裴亥的侍酒女怜儿在霍昀面前改了证词，她说自己拿了别人的钱，故意冤枉了褚二。
霍昀依律将怜儿收押，虽然对其严加看管，却还是因为疏忽，让怜儿找到机会在狱中吞了事先备好的毒。
怜儿改了证词，对褚二很有利，一下子又死无对证。
褚二嫌疑洗清，柳毓便立刻催促霍昀放人：“霍大人要给裴家一个交代，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既然已经查明整件事和褚二无关，也断没有再押着人不放的道理。”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怜儿死后，映月楼的阿真又写信送到魇狱，信上道出怜儿改证词的苦衷，并说自己愿意指证褚二，让霍昀千万不要轻易放过褚二那混蛋。
霍昀派人去映月楼接阿真，却被老板告知阿真前脚方才辞工。
于是戚柔找到魇狱那日，三位大人都满心欢喜地以为她就是那对于破局来说至关重要的阿真。
虽然她并不是。
不过对霍昀来说，戚柔的到来并不是只有意外，还有意外的惊喜。
若非柳毓把戚柔当成阿真，狗急跳墙设计了一场看似冲着霍昀而来的刺杀，也不会刺|激霍昀想出异曲同工的歪门邪道来对付柳毓。
“不用，让他查便是。”霍昀虽然将谢杭留在桑州，却并未交待他做甚，想是谢杭沉不住气了。
皓初应是退下，放走信鸽时在暗处撞见一鬼鬼祟祟的影子。
看清是戚柔后，皓初没犹豫，此时不禀告大人更待何时。
“你说什么？霍昀把褚二的令节带走了？！”
议事厅内平地一声柳毓怒喝，忙碌不迭的仕人们纷纷噤声，胆小者统统缩成了鹌鹑。
与柳毓怒红的脸色不同，谢杭此时挨着暖炉品着香茗，脸色红润，春风拂面，美得人都要飘起来了。
“柳大人息怒，霍大人虽然人不在，但官衔始终高你我半阶，你直呼他名讳，可是不敬。”
柳毓脸都快气绿了，还在乎个鬼敬不敬，“这次他又师出何名？你们可知这支商队不仅是送一批货到西域那么简单？沟通西域，乃国之大计！霍昀这个蠢才，还打算闹到何时！”
谢杭不语，默默摊开宣纸，执笔写下“蠢才”二字。
柳毓夺笔怒喝：“姓谢的，你也跟霍昀一起胡闹？”
谢杭淡笑，“玉鸿哪敢。只不过是按霍大人吩咐，记下柳大人辱骂霍大人的话，届时，供霍大人到王上面前，参你。”
柳毓更怒，揪起宣纸撕成粉碎，临走前，不忘啐了句“一丘之貉”。
见柳毓气得脾肺险些移位，那日啐过戚柔“瞎了狗眼”的仕人掂量了一番，上前道：“大人，既然褚二已经让您从狱中捞了出来，当务之急，是让他尽快送货到西域去。令节而已，如今是特殊时期，不防采取些特殊手段。”
柳毓用脚碾碎掉落在地的一颗野果，赤赭而粘稠的汁液宛如头颅的爆浆。他斜睨仕人，“你有法子？”
仕人冷汗涔涔，他绷着不让自己颤抖，“令节而已，黑市上多的是。”
下一息，柳毓脚下便踩着一颗真的头颅，他正愁没处撒气，“真是不错的办法，送走褚二，等霍昀那个阴险小人回来，抄了老子的家？”
鬼知道霍昀那竖子小儿肚子里一百八十个心眼里，有没有算计他铤而走险这一招。
无节出关者罪同谋逆，制假节罪加一等。
以前只知道霍昀阴险，如今才惊觉这家伙还很无耻。
“大人，有来信。”侍卫瞥了一眼被碾断了脖子的仕人。
柳毓不咸不淡地道：“拖下去，剁碎了喂猪。”
“是。”
信上透露霍昀怀疑褚二运的这批货有假，此行便是去榆州查褚财茂了。
柳毓脸色阴沉，心道这霍昀总算是不装了。霍昀从一开始，分明就是冲着这批货来的。
裴亥的死和褚二压根就没关系，霍昀心知肚明，却派人买通侍酒女怜儿一口咬死褚二。这样一来，就算没有证据治褚二的罪，也可以借平裴家怨愤之名将褚二扣在魇狱里整整月余。
若是真有冤情，以霍昀的性子，三天审不出名堂他和谢杭都该睡不着觉了，怎会心平气和不紧不慢地审他褚二月余。
柳毓好不容易找到怜儿的把柄，逼她改证词说实话，却没想到霍昀又故技重施，搬出个阿真！
柳毓忍无可忍，决心灭口了之。本以为这次胜券在握，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让霍昀这小子以追捕阿真的名义出了桑州，还顺道带走了褚二出关的令节！
不能再和这竖子兜圈子了，在霍昀查清这批货的来龙去脉之前，柳毓非要先要参他个“诬陷忠良”。
昨夜的刺客都是狠角色，霍昀和皓初伤得都不轻，却又不得不在这个节骨眼赶路。
戚柔虽然不知道霍昀到底在盘算什么，但是能明显感觉到这一路上霍昀越来越差的脸色，以及他在房间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表哥，我能进来么？”
皓初方才又来过，霍昀图个清净都难，“进来。”
这客栈墙壁虽厚，抗风，却没有暖炉熏香，戚柔知他体寒怕冷，煨了汤来。
屋内一盏孤灯，油快耗尽，光焰暗淡，却把霍昀的侧颜晕染得很温暖。
“表哥，你喝点汤。”
戚柔舀了一碗，亲手递到霍昀手边。
“嗯。”霍昀接过汤时，无可避免地碰到了戚柔的手指，他下意识地看过去，见她手上有红痕，目光便多停留了一息。
戚柔撤回手，抿嘴笑了笑，却有些局促。
“你偷偷跑去煨汤，不怕被抓个现行？”霍昀嘴上揶揄，却露出了笑。
“才不会，掌柜的堵得昏天暗地，马倌鼾声如雷，我又很小心，这不就，没被发现。”戚柔掐着手指，底气越发不足。
实在是这家店太黑了，收了五两银子，只给三间简陋的单间，还不管晚饭。戚柔就想着，能捞回一点是一点。
霍昀默然，皓初说她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马厩周围，霍昀还道她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了，倒是小看了她。
只是这汤，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是不太好喝，可是很补的，我加的都是……不错的食材。”
她毕竟是千金大小姐啊，洗手作羹汤这还是第一次。
霍昀沉吟不语，终是放下了碗。
只怕灶台上有的东西她全都搁了进去。倒怪不着她，毕竟他这副身子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没有人参雪莲是绝对养不好的。
“时候不早了，歇去吧。”霍昀委婉道。
戚柔了然，殷勤没献对地方，还暴露了短板，“是，我这就把这些都倒了。”
“慢着，”霍昀盯着书卷，眼里却只有那双柔荑般纤嫩的手，上面布满红痕，“汤我一会儿喝。”
戚柔的眸子登时便亮了，音色都甜蜜了，“表哥你一定要趁热喝，对身体好。”
“嗯。”
戚柔踩着欢快的步子走到门口，离开前还不忘嘱咐：“表哥，你也要早点休息，对身体好。”
霍昀哭笑不得：“嗯。”
所以在她眼里，他的身体是有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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