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化

西越的冬天总是来得突然，经常杀人个措手不及，有经验的村民从初秋就开始准备冬衣。

        正愁养伤无事可做，小滟便过来教戚柔缝制冬衣。不过说是教，不如说替戚柔做。戚柔的女工实在太差，在她剪毁了一块料子之后，小滟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让戚柔裁衣。

        “婉婉姐，我不知姐夫的尺寸，家里可有姐夫的衣服，好让我参照着做？”

        见小滟手巧，戚柔便想让她替司严做一身，但是听小滟这么说，戚柔一时也犯了难：“没有……不过我抱过他，知道他的宽厚，他这么高。”说着，站起身踮脚比划了一个高度。

        小滟干笑两声，没想到婉婉姐和“姐夫”还挺“熟”的。毕竟小滟一直都以为传说中的“姐夫”只是戚柔臆想出来的人物。

        司严从未在村子里露面过，村民只能凭借戚柔的形容去猜测他的形象，总结下来大概就是那种武功高强、行侠仗义不留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戚柔每每提起司严时，脸上洋溢的幸福和骄傲已经深深让人信服这一点。

        柯虎给戚柔打了水回来，进到庖屋里将木桶里清澈的山泉水倒进大水缸里，然后接过戚柔递来的汗巾，边对在太阳下缝针的小滟道：“小妹，有虎哥的衣裳吗？”

        “有的，”小滟弯弯唇，“我做衣裳可贵，先交钱。”

        柯虎撇撇嘴，在小滟身边坐下，瞥见用竹板搭的桌子上已经裁出两身男衣的样式，“嘿，我就知道小妹心里有虎哥，这不，一身大哥的，一身你虎哥的。”徐廊从小就是娃娃头，柯虎已经习惯这般叫他了。

        小滟拍开柯虎的手，“有一身的确是大哥的，另一身不是你的。”

        “不是你虎哥还能是谁？”

        这时屋里传出幽幽的一声：“我的。”

        柯虎挠挠头，奸诈笑着：“丫头，你游大哥给钱了？”

        闷闷的，“先欠着。”

        柯虎耍赖道：“好嘛，那我也欠着。”

        小滟瞪他，“不成。”打小柯虎就跟家里的老娘赊衣裳，一身也没给过。

        “就许你游大哥欠着，不许你虎哥欠，好你个牛小滟，你无情在先，别怪我无义。”

        幼稚，“你想干嘛？”

        柯虎欠欠地朝屋里喊：“皓初大人，还记得小滟咬你那次……”小滟眼疾手快，塞了这讨厌的家伙一嘴棉花。

        皓初探出头来，“如何？”提起小滟咬他，他那满腹疑惑就被勾了出来。

        柯虎挑衅一般，仰着下巴睨向小滟。

        小滟恼极，咬牙切齿，“给你做。”

        柯虎笑嘻嘻，拍拍小滟的头，“这才对嘛。”然后便走进屋内和皓初瞎聊去了。

        总到小滟菜摊上挑事的刺头可不是别人，说起这位榆州州丞蒋邑家的纨绔，榆州人谁不得背地里啐上两口。

        可惜都只敢背地里骂几句解气，真遇到蒋柚勾搭着狐朋狗友成群出来闹事的时候，却鲜少有人敢站出来说他们一句不是。

        所以皓初那日不止是替小滟出了头，更是解了全榆州人的气，当然包括柯虎在内。是以当得知皓初在找见过沁玉和戚柔的守备兵时，他便决定站出来帮皓初一次。

        他被遣回悠悠阜后，第一次见到自称“婉婉”的戚柔，便知她才是霍昀的表妹。

        不过那时正是皓初入狱的特殊时期，况且他也看得出来霍昀在乎沁玉，便没有在全员营救皓初的节骨眼到霍昀面前嚼舌根。

        沁玉没有伤害戚柔，至少说明她不是无恶不作的人。再加上霍大人聪明绝顶，应该自有他两全其美的打算，不需要柯虎在其中搅合。

        有了这种觉悟，柯虎便安心在悠悠阜安定下来。这不又等到沁玉的策应——戚柔的“相公”把皓初大人救了下来，足以说明柯虎的选择没有错，他实在没有看错人。

        “沁玉。”自榆州一别，戚柔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沁玉了。

        她从东都逃到西越来，路途太远太艰辛，在中都遇到强盗时，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还好遇见了沁玉，是她救自己于水火，一路照顾她，一点也不嫌弃她一身的小姐病，护送她来到榆州。

        不过因为榆州关卡难以蒙混过关，逃过城门守备兵的追捕之后，沁玉便让司严将戚柔在榆州安置下来，由她先去桑州找霍昀，届时让霍昀来接戚柔。

        戚柔明白沁玉的苦心，沁玉带她翻越守卫重重的城墙太难，若只沁玉一人前往，倒还有一试的可能，是以戚柔便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和一切有关霍昀的细节都告诉了沁玉。

        再次见到沁玉，戚柔开心不已。这是不是说明，表哥就要过来接自己去霍府了？

        听闻动静，屋内的皓初和柯虎一齐望出来，看见来人是沁玉，不由得相视一眼。

        而屋外，小滟早已放下手中的针线，警惕地盯着沁玉。不知为何，小滟总觉得来人身上戾气太重。

        “沁玉，你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奔波太累了？先过来坐着歇一歇。”戚柔拉着沁玉的手，相触的那一瞬，蓦地感到一丝寒意。

        沁玉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木讷，好似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神思都飘离在另一个世界，任这个世界的戚柔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她这样，让戚柔十分心疼，“沁玉，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沁玉。”

        “对不起。”声音低弱森幽。

        “什么？”

        沁玉浑身的寒意，都来自藏在她袖中的一把短冰刃，寒光流泻，冰冷刺骨。下一息，锋利的短刃已刺进戚柔的胸膛。

        胸口的血温热流淌，戚柔不可置信地缓缓垂下握着沁玉的手。

        小滟扑过去将倒下的戚柔接在怀里，柯虎与皓初惊惶相视，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去请郎中，快。”

        柯虎跑得飞快，只恨不能飞起来。

        皓初一瘸一拐地跑出来，死死盯着沁玉满手的鲜血，“这算什么？为何要杀人？”

        沁玉眼中是无尽的冷漠，“霍昀不是一直在找真正的戚柔么……”

        “记得告诉他，人是我杀的。”

        “千机楼，司沁玉。”

        这日曦光还未破晓雾气还未散，空气中的冷意还没被太阳晒暖烘，榆州衙府罕见地点了灯，卯初便开始运作。

        经常在衙府附近卖馄饨的老张低笑一声，这群吃官饭的，终于有个官样了。

        一切还得从昨日说起。傅青筠带人翻越瘴子谷，从断崖峰下到烛阴山连接平溪山的吊桥，又从打通的山洞中将被困于烛阴山的榆州失踪人口都带了回来。

        坏就坏在这群莫名其妙被拐跑的人里，经护军的粗略清点，约莫有八百人左右，他们都集体失忆了，全然不记得进入烛阴山之前的事情。他们看烛阴山外的人，眼神里竟有挥不去的恐惧。

        没有得救的庆幸和即将见到家人的喜悦，更多的是茫然呆滞和惊恐。

        霍昀笃定他们就是近年失踪的榆州人，可蒋邑根本不信。失踪的可都是些青壮年，看看眼前这些人，哪个不是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说他们是逃荒的野人还差不多。

        但要不说霍昀是霍昀呢，蒋邑不愿审，在霍昀面前推脱时，主薄王怀却在人群里认出了他的堂弟。真相到底如谁猜测，已有定论。

        不可否认，虽然这些人几乎面目全非，但只要将簿册上记载的报案人找来，一个个辨认，定能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说得轻巧，八百多个饥汉，这几年加起来共有多少人报失踪案？一个个找来，审到何时？！”蒋邑气得拿砚台砸向王怀。

        王怀多精明，直往霍昀身后钻。

        蒋邑气急攻心，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一下子跌坐进太师椅里。霍昀那张棱角分明的冰山脸，他是越看越气。竖子小儿，把榆州当桑州，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还有没有王法了！

        “查！现在就给老子通知追风堂，人都一家一家给老子找来。”

        “蒋大人好大的火气。”

        蒋邑怒瞪双眸，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跟他阴阳怪气，却看到被护军推进来的傅青筠，忙堆上满脸的笑意，“什么风把清嘉郡主给吹来了，蒋邑不胜荣幸。”

        “本郡主适才听蒋大人说，此案不好查？”傅青筠坐在轮椅上，睥睨着蒋邑，矜娇又傲慢。

        “是有些。”蒋邑哈着腰，适才火气有多高，眼下奴气便多足。

        “即便如此，冤有头债有主，人是本郡主救的，就算是个篓子也是本郡主捅的，蒋大人把气都撒在霍大人身上，合适么？”

        蒋邑哑口无言，斜睨了霍昀一眼，暗啐了句小白脸。

        “蒋大人若实在觉得为难，正好把这里腾给霍大人，让霍大人替本郡主查，本郡主就不耽误蒋大人回家睡大觉了。”

        “郡主冤枉！”蒋邑急切道：“蒋某一定好好查，没日没夜地查。”

        傅青筠这才满意地朝霍昀递了个眼色。

        等衙府里忙起来，傅青筠打发走护军，“劳烦霍大人推本郡主走一程？”

        “下官遵命。”

        傅青筠抿抿嘴，霍昀这家伙，嘴上说着最恭敬的话，眼神和表情却如一潭死水，丝毫不掩“不情愿”之意。

        “查到这里，是不是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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