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庙
翌日辰时左右,莺歌儿进屋子唤沁玉晨起,然后边梳着姑娘秀丽乌黑的长发,边笑着对哈欠连天的沁玉道:“小姐猜莺歌儿在后院的月牙门前遇见谁了?”
一句话成功赶走了沁玉的睡意,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装作不知情:“谁啊?”
“霍大人啊,他见了我,还特意嘱咐我别告诉小姐你呢。真是贴心。”
沁玉笑不出来,谁知道霍昀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那你还告诉我?”
莺歌儿努努嘴,“小姐就装作不知道好不好?”
“你不说我也会装作不知道的。”
嘴上虽是如此,但一想到寒天冻地的,霍昀那副不禁寒的身子骨非撑着等她,她就心烦,心烦不已就会情不自禁地催促莺歌儿快点。
而果然不出她所料,等她梳洗完毕,刻意装作不刻意地出去时,霍昀一见她就控制不住地咳嗽。
“天寒地冻的,霍大人穿这么薄可不行,莺歌儿,去取厚一点的大氅来。”
霍昀直摇头,“不必了。”熟悉的奇怪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莺歌儿也觉得不必,毕竟霍大人身上披着大氅呢,也不薄,若再拿厚点的,穿着多显臃肿啊。
“去啊,霍大人不禁寒。”沁玉有些不高兴地蹙了蹙眉。
“是。”莺歌儿默默瞥了一眼同样不敢反抗她们家小姐的霍大人,奇怪,小姐怎么知道霍大人不禁寒的?
看出来的么?莺歌儿边走边思量,霍大人难道看起来很虚吗?
“多谢关心。”
沁玉弯弯唇,“应该的。”只要霍昀不提旧事,她能无微不至到他怀疑人生。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霍昀是聪明人,揭穿她对他目前所处的局势来说没有任何益处,他何苦因为她惹上一身骚。
再邪恶一点,说不定霍昀看到她摇身变成容府表小姐,还想通过她知晓一些容府的密辛呢。
莺歌儿取来大氅,霍昀换上后,几人便坐上去衙府的马车。
路上结冻,马车走得很慢,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光就显得格外漫长。
霍昀很淡定,越是这种局面他越轻松,沁玉就显得局促多了,眼神根本无处安放。
“臻姑娘以前来过榆州吗?”霍昀蓦地开口。
莺歌儿闻言,好奇地看向自家小姐,她也想知道。
沁玉愣了愣,霍昀这是……在缓解尴尬吗?他也会觉得尴尬吗?既然他这么问了,沁玉该怎么回答呢?说待过一个多月?那是住在哪里,认识了谁?想想就很麻烦,干脆说:“不曾来过。”
莺歌儿闻言,满脸的惋惜,“小姐要是早点出现在榆州,就能早一些和老爷夫人团聚了。”
沁玉安抚地拍了拍莺歌儿的小脸,“能回来已是万幸,就别再贪心奢求更多了。”
莺歌儿眼泪汪汪地点头。
“臻姑娘以前都在何处?过得可好?”
沁玉看向霍昀,他今日怎的怪怪的,话多,探知欲也很强,完全不符合他地裂天崩都不感兴趣的冷淡形象,“以前……经常居无定所,不过我在桑州待过很久。”
莺歌儿惊喜道:“霍大人就是桑州的州君啊。”
沁玉按捺住兴奋的莺歌儿,柔声道:“霍大人治州有方,事迹在坊间多有传颂,臻明一直都很钦佩霍大人。”
霍昀恍若未闻,轻声道:“居无定所的时候,一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莺歌儿闻言,还没来得及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泛滥,“是啊小姐,你一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啊。”
怎么撑过来的,杀人饮血,师尊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倘若知道真相如此,霍昀还会一脸怜悯,小丫鬟又还会眼泪汪汪么。
“没什么,都过去了。”
马车终于到了榆州衙府,霍昀先行下了马车,立在一旁看着莺歌儿先钻出来,然后比他更快更周到地搀着沁玉走下来。
“霍大人,进去吧。”见霍昀发呆,沁玉不免奇怪地唤了他一声。
“嗯,走吧。”
霍昀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沁玉,她端庄大方,一举一动皆有大家闺秀之风,和围在他身边时大大咧咧的灵动模样全然不同,甚至连看人的眼神都一改古灵精怪,转而浮着一层温婉。
让人难寻一处破绽。
所以,昔日在他面前那些少女的悸动之态,也不过是精湛的演技孵化之物,不沾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感吗?
如此一想,霍昀心中的退堂鼓便擂得震天响。
倘若沁玉真的不曾对他动心,怎么办呢?
他必须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仔细审视自己对沁玉的感情,是否只是她昔日殷勤的一种回应。
他得弄清楚,那些复杂又莫名其妙的情绪,是由心底里生长的,还是说,只是一种简单又被动的回应——当外界的刺激结束,这种回应就会随着时间自然而然的消失。
衙府里的人俨然都等着霍昀和容家的人赶来,初雪已经落了,日后只会更加严寒,照顾那八百多人就显得更为艰难。
蒋邑自从知道沈家兄弟和霍昀亲如兄弟之后,因为自己曾经的傲慢无礼,昨夜一宿都没睡安生。他道霍昀那般无法无天,原是后台这么硬,不仅有小郡主撑腰,还有沈氏坐阵。
“这位不是……?”看清容府来的这位表小姐后,蒋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冻坏了。这不是霍昀的小表妹吗?难不成这霍昀和容家也沾亲带故?
天爷啊,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
“容府。”沁玉怕蒋邑多嘴,让莺歌儿起不必要的疑心,咬字稍重,眉间布满厉色。
“是是是。”蒋邑矮了半截,“这些文书请表姑娘签字盖章。”
沁玉的字不重要,只要有容府的章,一切都好说。
文书就是简要说明了一下这些人是容府自愿照看的,一来可作为容家积善的证据,二来日后若是有人查起此事,也免得衙府落个强迫富商大户收留难民的罪名。
必要的流程走完后,蒋邑就开始安排仕人送那八百人去神庙了。
因为神庙那边还需要沁玉出面打点一下,她又和霍昀奇迹般地挤进了同一辆马车。
蒋邑明明说要给霍昀安排一辆马车,他竟然拒绝了。看来沁玉还是高估了霍昀的敏感,他根本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跟她在一辆马车里很尴尬。换句话说,他或许根本不在意里面坐的是她还是容老夫人。
马车前进,车厢里静若无人。霍昀蓦地叫了一声停下,然后便下了马车。
等他再上来的时候,怀里多了四份胡饼,递了一份给沁玉。
沁玉盯着胡饼,又谨慎地看向霍昀,他这是又做什么,试探她?有必要吗?
见沁玉久久不接,霍昀也不收回手,另一只手将另一份胡饼递给莺歌儿。
莺歌儿见自家小姐不接,自己虽馋得直咽口水,也不敢贸然接下来,“小姐……”
“你吃吧,我不饿。”
莺歌儿:“谢谢小姐。谢过霍大人。”
沁玉的肚子:“咕咕。”
霍昀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臻姑娘此行辛苦,就当是霍某为感激臻姑娘的一点心意。”
沁玉苦着眉,不争气的肚子。“多谢霍大人的心意。”手艺确实不错,比她上次在桑州买的好吃多了。
一不小心就吃完了。
莺歌儿看着自己的半块儿,正犹豫间,只见英明神武的霍大人拿出第四份胡饼,递到沁玉面前:“这份是送的,不吃可惜了。”
沁玉抿了抿嘴唇,嘴巴上残留的胡饼酥和霍昀手中胡饼的香气都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理智,“霍大人下次就别让人家送了,浪费了多可惜。”说着,大义凛然地接过胡饼,心安理得地“风卷残云”。
莺歌儿在一旁,瞥见霍昀近乎“慈祥”的笑容,痴痴地呆住了。
霍大人笑起来真好看啊,眉眼压得弯成了新月,唇边若有一点孤鸿,惊为天人,无非如此了吧。
只可惜小姐埋头啃她的胡饼,错过了这感人的一幕。就差那么一刹那,小姐抬眸再快些,就能看到霍大人近乎傻笑的样子了。
神庙到了,石梯本就陡峭,结冰后更步履维艰。
“回去吧,路难走,尤其是小姑娘,摔得打滚都不一定能走上去。”山上下来的,齐齐都是男人,竟是真的难寻女子身影。
也是,入了冬,家里的妻子和老母都不便再亲自来上香。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莺歌儿心疼地看向自家小姐,“霍大人,我们家小姐非上去不可么。”
或许不用,容老夫人应该早就和神庙的主持打过招呼,就算沁玉不上去,主持也不可能说不收留这些人。
但是霍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嗯。”
沁玉咬咬牙。
霍昀轻功好,当然不惧,可多管闲事的贺温词又施针锁了沁玉的内力,再加上一身伤,她现在和寻常弱不禁风的大小姐根本无甚区别。
“若是臻姑娘不介意,霍某可以背姑娘上去。”
莺歌儿瞪大了眸子,那样岂不是更加危险?
“多谢霍大人好意,臻明小心些就是了。”说着,提起裙摆踏上山梯。
莺歌儿欲壮着胆子跟上去,谁料霍昀回头对她道:“你在山下守着,我顾不上你。”
莺歌儿莫名其妙地被“封印”在山下,她反复咂摸,什么叫霍大人顾不上她,正想着,她们家小姐脚下一滑,险些脸就奔着石阶亲过去了,多亏了英明神武的霍大人,拦腰将人抱住。
幸好自己没跟去,莺歌儿长舒一口气,否则也不过是摔一个还是两个的区别罢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霍大人那般,上山如履平地,气定神闲。
“你还好吗?”霍昀的语气很温柔。
沁玉腰上有伤,艰难地撑着霍昀站直身子。想到伤,就想起捅她的柳毓,想起柳毓,就想起霍昀捅柳毓时,那阴鸷如鬼魅的眼神,如同来自地狱。想到这里,她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霍昀感觉到了,轻轻松开她,“你放心往上走,我会接住你的。”
虽然但是……脚滑的那一瞬还是很吓人,“要不,还是麻烦霍大人背我一下子?”一下子就登顶的那种?
“你不介意?”
沁玉回了回魂,抬眸撞进霍昀那双天生忧郁多情的眸子,然后缓缓打开双手: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爬上来了哦。
不等沁玉攀上霍昀的背,霍昀抢先打横抱起沁玉。一下子失去重心,沁玉惊得直往霍昀怀里钻,等反应过来,人已经乖乖伏在霍昀胸膛了,双手紧紧勾着霍昀的脖子。
这么个视角看霍昀,怪怪的。
心要跳出来的感觉。
“别担心,就算摔倒,我也会让你摔在我身上的。”
沁玉点点头,又直摇头,“不行,你不能摔。”摔在哪儿不疼啊。霍昀身上那么结实,摔在他身上还不如摔石头上呢。
霍昀轻笑一声,敛眸觑了一眼瑟缩在怀里的小兔子,“这算是,命令我?”
沁玉涨红了脸,闭了嘴。
霍昀的声音更加愉悦起来,“命令我也没关系。”
阴晴不定的家伙,沁玉腹诽。
庙里的僧人见霍昀上来,便知衙府将那八百难民送过来了,“禅房已备好,请诸位移步。”
霍昀之前和容老夫人商量时,说过不仅有难民住在神庙,也有一百仕人留在此处负责看守他们。不过对神庙来说,无非是多了一百双碗筷被褥而已。
许是见沁玉代表容府一起过来了,为表工作认真,僧人便引着沁玉将为难民准备的禅房参观了一遍,“主持说过,我们一壁照顾他们日常生活,一壁也要教他们诵经念佛,许能洗去些罪孽。”
沁玉合十手掌拜了拜,但愿如此。
午时,钟响,响彻平溪山,音回律转,涤荡心灵。
既已将难民安置妥当,沁玉不欲多留,准备下山。僧人见此,送上自制的抓地鞋,“如此,施主下山便不易滑倒了。”
“多谢禅师。”沁玉接过抓地鞋,瞥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霍昀,又道:“不知禅师能否送一双给霍大人?”
送鞋的僧人笑道:“贫道以为,霍施主不需要。”
霍昀盯着沁玉手里那双碍眼的鞋子,带着点怨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礼貌!沁玉一壁含笑与禅师作别,一壁追上周身阴沉沉的霍昀。还是能用上霍昀的,谁也不能保证有抓地鞋就不会摔倒啊。
下了石阶,惊觉山下跟来了许多送行的女眷,都是那些失忆的男子的家眷。有母亲,有妻子,有儿女。
她们上不去,就在山下磕头朝拜,遥望神庙的眼神,恍如绝境中钻出的希望之花。
“倪正一案,不知霍大人查得怎么样了?”沁玉知道没那么简单,却还是想问。
这些人受害于褚财茂在榆州偷运神机木的阴谋,可褚财茂都死了,这些人却还是不能回到他们正常的生活里去。
其中心酸,或许只有同为棋子的沁玉,才能感同身受吧。
“还在查。”听北老神仙已经从倪正的尸体里提出“作茧”,下一步是研制解药。
然,难如登天。
“霍大人足智多谋,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对吗?”
劲风席卷而来,霍昀伸手为沁玉挡住从松叶上吹落的雪粒,喉结滚动,“会的。”
“会吗?”那棵粗壮的雪松之后,竟躲着个爱听墙角的醉鬼,不知是在呓语还是捣乱,嘀咕道:“不会吧,我看不会,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会什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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