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雨
“大人,你睡了吗?”
徐廊丑时如厕回来见霍昀房中留有灯光,不由得想到霍昀昨晚回来时脸色就不太好,是以叩响房门,斗胆关心几句。
但门内阒寂一片,徐廊正要退下,听得一声“进来”。
“大人,您这是没睡着啊,还是已经睡醒了?”徐廊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凑到桌案前,瞥见霍昀面前摊开了一张榆州的舆图和一册鬼画符。
“你在衙府里,可遇过仕人驱逐报案家属?”
徐廊道:“这种事情常有,有些愚民的确爱无理取闹……”徐廊知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脸色变了,“大人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昨日在神庙外有位前辈指点,他说榆州这六年来,失踪人数足有四万多。甚至更多。”霍昀始终不明白,如此庞大的数目,接连消失的青壮年,怎就让人丝毫没有察觉。
倘若衙府是有意推卸责任,或是参与其中,为何连万骨窟也无所察觉。
还有,幕后之人策划得如此周密,解申是怎么查清楚这些失踪人数的。
“四万?!”甚至更多?“会不会,危言耸听了。”
此话一出,徐廊被霍昀盯得浑身发毛。
衙府中暗藏骨徒,遍布三堂,倘若衙府真的参与这四万人的失踪案,万骨窟必然有所察觉。但徐廊确实不知情,便可说明,这件事,衙府绝不可能是共谋。
而山洞里的八百多人和衙府记载的失踪名单一致,想必是为了迷惑霍昀,让他以为褚财茂的老穴彻底被扒出,所有阴谋就此结束。
事实也的确如此,倘若不是解申出现,霍昀又如何能知道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的榆州,几乎每天都有人失踪,每天都有人死于幕后之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徐廊道:“大人是在想这些人为何会失踪?”换句话说,让这些人失踪的人,到底有何目的?
“我一直以为榆州的风浪无论如何都只与神机木有关……”
如今看来,远非如此。
“大人想的,可是……”
“军。”两人默契道。
没错,就是军队。
西越就像一座险峻的桥,连接肥沃的中都与壮美的西域,因此,它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几百年的争戈不止,模糊不定的归属,都是有心之人可大做文章的地方。
西越人信神、慕强,想斩断西越与中都联系的人,就必然会从这两点下手。
“但是,这么多人,他们何来练兵场,又如何做到掩人耳目从不曾被发现?”倘若真有这么大规模的私人练兵场,他们万骨窟的面子往哪儿搁?
霍昀沉了沉眸子,“有人知道。”
“谁?”
“左承志。”
徐廊默然。他这么多年都在褚财茂身边调查有关神机木一事,确实很少有机会了解西越王。不过霍昀的外祖父,大名鼎鼎的黄荣公的确是死在西越王府,这一点,世人人尽皆知。
左承志对外说黄荣公是寿终正寝,可这位寿终正寝的老人,却连自己外孙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徐廊虽然在这件事上同情霍昀,却不敢苟同。
左承志年龄小资历低,或许是能干聪明,却难以服众。为此,他才想到以“德”教化三州,遂请黄荣公出山。
身为儒宗,黄荣公鲜少入世参政,最后却被左承志请出了山,世人看在黄荣公的面子上,认可了左承志。
整件事看下来,左承志不过就是想借黄荣公的名声让自己这个西越王做得安稳些,倒不至于如今什么脏水浑水都往他身上泼。
徐廊不敢说:大人这般揣测人家西越王,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大人,这件事,有证据吗?”
霍昀淡然,“让前辈去查了。”霍昀看得出解申是难得的绝顶高手,而且他和霍昀的关系不明朗,不至于打草惊蛇。
“我这就将这件事传与窟中长老,让其发动各地骨徒探听此事。倘若是真的,必有蛛丝马迹可寻。”
“嗯。”
徐廊退下后,房门甫一合上,霍昀乜了一眼窗户,冷道:“堂堂沈家二公子,也拉得下身段做这种偷听墙角的事?”
徐廊若不是看沈修明在外面屏气太辛苦,也不至于跑得这么快。
“兄弟,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也不是第一天后悔认识你。”
好好的霍昀,奈何长了一张嘴。
见沈修明蔫了吧唧的,霍昀来了兴致,“很少看你忧郁。”
沈修明苦笑一声,“怎么?被兄弟这种忧郁的魅力折服了?”
霍昀慢条斯理地摇头,“只是看见你换了一种丑法,觉得新奇。”
沈修明的拳头硬了。
霍昀点到为止,正色道:“怎么?偷神机木的事情不顺利?”
沈修明为难道:“容家这次,真够阴的。”
“在寿宴上见到西域盟的长老,我便想到会有这一劫。”
沈修明愁眉苦脸的,“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为何要答应他们那般无礼的要求,我们的神机木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口头上的和平和出兵是虚无缥缈的,明晃晃的亏本买卖嘛。”
霍昀能理解沈修文。
眼下北荧北苑和赤沙疯狂侵占中都土地,昔日盛雍的荣光已不再,剩下的,只是为保全自己荣华富贵可以无限妥协的鼠辈。文帝不堪,德帝懦弱,宦官当道,世家大族避世的避世,妥协的妥协,遇事只想议和,到最后带兵迎战的,竟只有一位金钗之年的女将。
盛雍愈发不堪,若西域趁火打劫,西越兵力薄弱,中都不一定能调兵来应付。
是以,只好下令命沈修文妥协。美其名曰安抚西越百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沈修明干脆道:“照做。”
北苑这次进攻中都,已将机关兽带上战场,威力无穷,破坏力极强。前军不敌,已连连失城。这种情况下,沈修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榆州的神机木运出西越。
“你也收到了?”霍昀拿出信笺。
此次逐嫣将军大败,消息还没到中都,霍昀和沈修明却先之一步收到了匿名的战报。
沈修明点点头,“大哥也收到了,不过他觉得是有人故意激我们扣下神机木。”
霍昀中肯道:“其实不无道理。”借此打开西越和西域盟之间的裂缝,不可谓不歹毒。
“你也怕?”少年心性,觉得所有不为都是不敢。
“哪怕成为挑起西越和西域战火的千古罪人,你也不惧?”
沈修明啐了声,“别说得那么悲壮,小爷就是不准我们的东西被偷走,还他娘光明正大地偷。我这人想不到国家大义那么深,但小爷知道,这神机木,小爷必须扣。”
霍昀弯了弯唇,他决定单方面收回今日和沈修明说的第二句话。
“再说了,我还等着你心甘情愿叫我一声大哥呢。”沈修明跃上桌案随意潇洒地坐着,不无调戏地朝霍昀抛了个媚眼。
“去之前,真的不打算和大哥最后商量一次?”霍昀默默闭上受伤的眼睛。
“他若真不想让我扣留神机木,大可绑我困我。对付我,他有的是招数……你不用提点我,毕竟,我和他才是亲兄弟。”
霍昀点了点头,能嘱咐的话,似乎一句也找不出了,“一切小心。”
沈修明一拍霍昀的肩膀,痞笑道:“兄弟,都说了别这么悲壮,你知道负责运这批神机木的是谁?”
霍昀挑了挑眉。
“晏意深啊,那个和你一样,从小就既古板又无趣的家伙。”
霍昀还有些印象,是个和他一样不知从何时起,就强迫自己必须懂事的可怜人。“我没记错的话,你偷跑进晏家带走晏姿,闹得两家最后不得不为你们订下娃娃亲,他事后揍了你一顿。”
沈修明吃瘪,霍昀还真他娘的是他见过的千古第一会说话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兄弟,我稍稍改一下你的用词你看怎么样,是我们血气方刚地打了一架,而不是……他,单方面,揍了,我,一顿。明白?”
霍昀轻笑一声,“是,你们血气方刚地打了一架,事后你鼻青脸肿地哭着找我和大哥帮忙,而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修明发誓,他到现在都还没掐死霍昀,完全是因为父爱如山。
“他愿意帮忙?”霍昀道。
“当然不会,都说了是块木头。我准备约他在醉流霞聊聊。”套点话,偷点东西。毕竟年少相识一场,这福气旁人可没有。
“那就祝你马到成功。”霍昀开始不耐烦,有种不好的预感。
“兄弟,你不能光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霍昀眉心直突,“我的积蓄是从桑州带来的,不剩多少口粮了。”
“我刚和我哥大吵一架,吵完太着急,一粒银子可都没带。”
“回去偷。”霍昀宛如一只铁公鸡。反正这家伙不要脸。
“你给不给?”沈修明威胁道。
霍昀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不给,我去找臻姑娘要,”沈修明一脸无赖相,“反正人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那三瓜俩枣,到时候我就说我是霍大人的大哥,很高兴攀上这么个阔绰的弟妹。”
“滚。”
得了钱袋,沈修明溜得很痛快。不过这小子临走前也不忘打趣霍昀:“我说霍大人,你金屋藏娇,不怕臻姑娘知道?”
金屋藏娇……
霍昀攥紧袖中两支一模一样的清河木枋仓库钥匙,陷入沉思。
另一支是昨夜千机楼派人送信时一起送过来的,里面提及沁玉出现在神庙那晚,是为了将清河木枋仓库的钥匙送出来。
并且表明千机楼愿意协助霍昀阻止褚财茂背后之人策划的阴谋,可是首先,需要霍昀阻止沈家兄弟扣留清河木枋运往西域的神机木。
霍昀有预感,这只是前菜,为了表明诚意,千机楼会有更多动作。他需要做的,是沉住气。
窗户“咚”的一声被风拍开,剧烈的声响刺激着床上的人呓语。
霍昀慢条斯理地合好沈修明的专用门,踱步至床前,缓缓撩开床帐,淡漠的眸子轻飘飘地落在正在床上发抖的女子身上。
只一眼,便冷漠地收回眼神。
女子手脚被捆,嘴里塞着深到嗓子眼的布条,眼睛被黑布蒙着,眉心的上方悬着一个滴漏的水桶。
霍昀知道她此刻很清醒,清醒得想死。
“粉身碎骨”,一种吃了之后会感到万蚁啃噬,烈日灼心般痛苦的致幻毒药,霍昀钟爱用来施刑的毒药。
“早上好。”
闻言,床上的女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到了要抽搐起来的程度。
“想好了吗?今日招供与否,在你。”
女子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发抖。
霍昀由衷佩服这姑娘,不愧是千机楼培养的刺客,在忍受痛苦和折磨方面,无人可出其右。
但这并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霍昀皱了皱眉,拿出从戚柔头上生要过来的桃花木簪子,一点点划过女子的手臂,“流血了。”
女子的痛觉被“粉身碎骨”放大了千百倍,此刻于她而言,痛得不亚于断了一条胳膊。她痛苦得哀嚎,好似正承受着千刀万剐。
寻常哪有人犯得着承受这份折磨。
可哪怕女子承受着如此痛苦,却还是没有一丝一毫愿意招供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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