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好痛。
现在屋子里只有舒长意一个人。他勉强爬起来，忍着伤口带来的痛楚，下床换上了校服。
他的脚受了伤，以至于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知道自己快要迟到了，可是痛感却让他无法加快动作。
男孩连忙出门，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时跑时停地往前赶路。
等他来到学校门口，他已经进不去了——学校会在上课时间锁上门。
他扶着墙喘了几大口气，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趁还没晕倒，男孩连忙坐下到门口旁边，接着沉默地发呆。他如果回家，碰上下班回来的父亲，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舒长意想翻墙，但微微一动就发痛的四肢不允许，他光是走路就感觉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得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去街角那家书店吧。他想。虽然那里没有座位，但是混在书架之间，应该不会被发现并赶走。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就打算出发。还没等他迈开步子，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男人，留着一点小胡茬，偏长的刘海垂在两边，后发长到腮骨偏下的位置，看上去有些显老，但五官很端正，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手里拿着一本很大的本子。
“迟到了吗？”男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问他。
舒长意突然被陌生人搭话，有点愣愣：“嗯。”
显然对方了解了他的窘况，接着问：“翻墙进去？也不算高。”
“受伤了，不好做大动作。”舒长意摇摇头。
男人沉思一下：“……或许，先回家？课有时间再补回来。”
舒长意更用力地摇了摇头。男人再次反问原因，他说，爸爸会生气。
“那要不要来我家？”
舒长意怀疑自己听错了，怔在原地不敢回答。男人轻笑几声：“我不干什么。”
确认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确实是在邀请自己，舒长意的脑海里紧急思考了一下。
自己一没财，二也没色，好像没什么可以被骗的。
他迟疑了很久，才缓缓点了一下头。
……
舒长意觉得很不可思议。不仅是邀请他的这个男人，能做出答应去陌生人家里的决定的自己也很不可思议。
他跟在男人后面，没走多久，前面那人的脚步就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幢崭新的公寓楼，男人回过头来，告诉他自己家就在这楼上。
舒长意点了点头，跟着男人进了电梯，看着右前方的小屏停在标着数字9的位置，最后走出去，拐弯，站在902室的门前。
他突然心里狂跳几下，紧张感蔓延到骨缝之间，莫名有些后悔，想要转身离开这里。男人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不舒服？我屋子里面有药。”
“……不，没事。”舒长意深呼吸一口气，他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类型，想了一下找不到什么借口离开，只好看着男人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一下，接着和对方一起进门。
舒长意才发现这里是一间画室。各种画具在地上散乱着，画架也摆放得毫无章法，到处都是。里面还有几间房间，门都紧闭着。
“随便坐吧。”舒长意听到男人开口，便抬眼四处寻找能坐的地方，发现摆放的一圈画架中央有一个小凳子，他迟疑一下，坐了下去。
男人给他倒了杯水：“这里平时是模特坐的。”
舒长意不知道该答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你介意让我画一张吗？”男人忽然开口。
舒长意再次愣住了，他在网上刷到过有人分享自己当裸体模特的经验，他想到自己那伤痕累累的难看的身体，连忙摇了摇头：“叔叔，我不行。”
男人看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只是肖像画，坐在那里就行，不是什么高难度动作。可以吗？”
男孩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于是男人端坐在画架前，捡起地上的炭笔。他让舒长意换了个角度，接着就开始下笔。
舒长意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腰背都有点酸。
好一阵子男人才停下笔尖：“可以了。”
他把画纸从上面取下来，拿到舒长意面前：“怎么样？”
很像。这是舒长意看到这幅肖像画的第一感想。男孩的表情颇为赞叹，视线彻底被纸面抓住了。无意中他留意到右下角的落款，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还有一个名字——邹遂。
眼前的这个男人，叫作邹遂。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好像。”舒长意回答男人的询问。
“是吗，谢谢你。”邹遂坐回到画架前微微叹了口气，“好久没人这么夸我了。他们都说我的画一文不值。”
“怎么会……”
邹遂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拿着肖像画的舒长意：“喜欢吗？喜欢可以带走，不过前提是你要让我再画一张。”
虽然对这个奇怪的要求不太理解，但他看了看画室的墙上的挂钟，离学校放学还有一段时间，便答应了这个请求。带不带走肖像画不是重点，主要是他需要消磨掉这一段时间。
时间再次在笔尖划动纸面的声音中流逝。
“画好了。”邹遂再次将画纸取下来，举到舒长意面前。
男孩对着那张画目不转睛：“和刚才画得一样好。”
“谢谢。”邹遂说完，将自己手里的那张肖像画收起来，“这张我自留了。”
舒长意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邹遂问他的名字，他说，舒长意。
“怎么写？”
男孩想了一下，从书包里取出一本练习册，翻开写着姓名的那一页递到邹遂面前。邹遂说他的名字很好听，然后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支2b铅笔，在名字旁边重新写了一遍舒长意的名字。“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了。”
舒长意不太理解这样的行为，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被记住。
邹遂从舒长意的身边离开，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你想走的话随时可以走，不用跟我打招呼。还有，想看画的话，随时可以来我这里。”
“……谢谢。”舒长意再次将目光投向挂钟，时间还没到。他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书包里刚拿出来的教科书。
差不多到放学的时间，于是他便离开了画室，搭乘电梯之后走出了公寓楼。
这里离学校不远，他认得路。
……
舒长意慢慢一路步行回了家。学校到家的路途很遥远，他忍着脚部的伤痛，坚持到了家门口。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家门，视线在屋子里环顾一周，发现父亲不在，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家里满地都是喝完了的饮料瓶和泡面碗，还有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纸片。他放下书包，收拾好一地狼藉，便躲回自己的房间里，打算整理自己的书包，无意中翻到了邹遂给他画的肖像画。
他想了一下，将那张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抽屉里。
接着他拿出课本，翻开教材开始学习今天早上错过的内容——他大概能猜到教了什么。
舒长意学习成绩一直是吊车尾，尽管他很努力地阅读教材上的每一个字，笔记记得很勤快，分数却依然只停留在一个尴尬的水平。他相信勤能补拙，但是却一直没见到成效。也许是方式不对？他这么想着。
于是他便因为成绩问题，在其他同学升上高三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高二的留级生。
但所幸的是，班里的同学却没有因为他是留级生而看不起他，反而还有人羡慕他满十八岁不用被游戏防沉迷系统困扰，还有女孩子向他表白，只是都被他一一拒绝。
……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加上路途远，舒长意需要提前从家里出发去上学。夏季的太阳滚烫，等他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满身热汗了。
今天下午正好有一节体育课。舒长意常常坐在操场的草地上，看着另一头篮球场里的同学们打篮球。他以前也尝试过加入他们，只是自己体力不好，多跑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学校的校服是短裤，小草挠得他小腿痒痒，他便将腿弯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那里。同时他特意拉了拉自己的裤边，担心自己的伤会露出来。
他闲着也是闲着，抬头随意向四处张望，视线无意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邹遂吗？舒长意特地站起身来看，一步一步往人影的方向走去。
还没等舒长意走到人跟前，对方就先朝他走过来，手里拿着和之前在学校门口遇到他时一样的大本子。
距离近了，舒长意才看清来人确实是邹遂。对方看上去不太有精神，那张脸总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
“舒长意。”邹遂先朝他打招呼。
舒长意出于礼貌回了一句：“叔叔好。”
“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体育课吗？”邹遂朝他搭话。舒长意觉得这种话题很无聊，类似在列车上偶尔遇到的人会说的话，但是他并不讨厌，“嗯。”
邹遂翻开自己手里的大本子，第一页是一张学校操场的场景速写，已经是一年前的作品了。“我经常会来这里写生。”
“一直画操场吗？”舒长意没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
邹遂一边往后翻着他的速写本一边说：“不，还有别的。”
于是舒长意在他的画本里看到了学校大门，学校远处的山，还有教学楼，杏花园。
“都很漂亮，画得很好看。”舒长意一边看一边赞叹，“叔叔，那你今天画了什么？”
“操场。”邹遂说着，翻开到他今天刚画好的那一页。虽说是操场，但却仿佛是舒长意的特写，上面画的是男孩抱着膝盖坐在操场上的样子。
舒长意有些愣愣，抬起头睁大眼睛看邹遂，开口问道：“这是我吗？”
“我才发现是你。刚刚我在远处，看不太清你的脸。我只是简单地刻画了动作。”
邹遂接着说：“好巧，这是我画的第三张你。”
舒长意有些讪讪，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呆呆地点了一下头。他问邹遂：“我可以再看看别的吗？”
“翻吧。”邹遂直接把速写本放到舒长意手里。男孩一页一页地往前翻，突然指尖在某一页停住了。
画上是一个坐在观众席上的男孩，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上面还有一点泼墨的图案，旁边还放着一个方柱形的水壶。尽管角度看不太出脸的长相，但是这些特征物品和他所拥有的，出奇地一致。
舒长意抬起头再次望向邹遂，对方看上去却没有任何波动，一双噙着笑意的双眼看着他。
男孩继续往前翻，发现不止这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都出奇地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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