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叁〉白沢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她便依照约定上了山。

        走之前，她给爹爹留下一张字条，又将白沢给的符纸贴到他额前。符纸上有白沢的幻术，据他所言，爹爹醒来后只会记得是自己为了给女儿治病，让一位道长带她四处云游去了。

        上山的那一日，白沢罕见地没有下雪。

        她拾级而上，长阶尽处，他依旧一袭白衣，似是在等她。

        爬了少说也有两百个台阶，杜小花此刻的腿有千斤重，说什么也无法再向前挪一步。疲惫无比的她只想一屁股坐下去就地休息，但又觉得在恩人面前自己还是应该表现得多一点尊敬。于是杜小花的两条腿剧烈地颤抖着，挣扎在站与坐之间，不受控制地朝着各自喜欢的方向运动——放在现代，这大概是某种舞的起源。

        他终于看不下去，像提兔子一样把她提溜了上去。

        不等他把她放下来，杜小花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运动了这么久，小孩子自然是扛不住饿的，于是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哥，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他闻言作沉思状，良久，带着她御剑飞回了初遇时的梨树林，上一次还只有花，这一次枝头上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梨子。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随手摘下几个饱满的果实，道：“白沢山灵气养的，吃吧。”

        她也不客气，接过去就是一大口——只一口，她就对这果肥汁甜、清脆爽口的梨子情根深种，一口气啃完了三四个，又用一双水灵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胃口真好。

        八个梨子下肚，她才终于满足地摸摸肚子，打了个响嗝。

        他莫名生出一种自己养不起她的错觉。

        白沢山灵气过于充裕，许多凡间植物反而很难成活，初代族长移栽的一众果树里，偏偏是一棵梨树苗顽强地活了下来，还长得枝繁叶茂，因而不过百年时间，白沢漫山遍野就都是梨树了。

        她初来乍到，吃了三天梨子，终于遭不住了。爹爹说过，住在云上的仙人都是不吃饭的，他大概也是这样吧，但她实在是饿得慌。挨到第四日傍晚，她正提着笤帚在西风里萧瑟，见他提着一只鸡、一大袋米和少许蔬菜回来，顿时乐开了花，一路小跑向他飞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哭。

        “呜呜师父，你真好，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起来，还有，我不是你师父。”

        “殿里的小弟子都是这么喊你的！我也想有个师父！”

        他叹口气，道：“你是人类，学不了我们的法术。”

        “那我就学一身武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她说罢撒开他的腿，哼哼哈嘿地打起猫猫拳。

        他笑了，终是拗不过她道：“好，明天就开始教你。”

        世间少有女子学武，他本来也只打算骗骗她，谁料第二天清早，她就树在了他寝殿门口。

        本想激起她的退堂鼓，他第一日练的狠了些，然而次日一早，她又顶着一身伤出现在他门口。

        比起武艺，他其实更倾向于教她断文识字，但每次讲不了两句，她就睡得比猪沉，后来也就作罢了。

        如此寒来暑往，三年过去，杜小花和族中大多数人都混熟了，她的三脚猫功夫也算小有所成，开始跟族中其他弟子一道下山历练，每次回来，她都会给他带些草编的蟋蟀，巷子口卖的糖葫芦，纸做的风车一类的新奇小玩意儿。有一次，她给他带了一个鸳鸯图案的风筝，他师兄白琥出关来找他喝酒，刚好看到了，为此笑了他好几个月。

        由于白沢山的特产就是梨子，此外就是草，米面都得从外面买进，三年来，除了师父偶尔奉命下山，路过镇上会买点肉菜带回来给她改善伙食之外，杜小花的一日三餐加宵夜基本上都是梨梨梨，不吃倒还好，一吃吃三年，当初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她自己不会做饭，而师父的菜单还是一如既往的贫瘠，不过三年过去，好歹是为她研制出了梨窝、梨粥、梨膏糖、川贝炖梨和梨子银耳汤等多个衍生菜品，看得出是尽力了。好在如今自己可以时不时溜下山搓一顿，日子也还过得去。

        说是待三年，但杜小花天真直率，甚是可爱，深得狐族人的喜爱，再加上她自己软磨硬泡，硬是在白沢山上赖了五载。

        下山那一日，半个山的狐狸都来给她送行。

        他酝酿了许久的离别情绪，终于在她情真意切的一句“师父，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愿您早日驾鹤西去，含笑九泉。”之下散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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