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赐剑
沧脊不见天色，沈清濯困意袭来便躺在榻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中，她浑浑噩噩地又看见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可束手束脚的惶恐直逼上了她的心头。她伸手欲拉住这道人影，但喉咙处的呼吸却被扼在了胸间。
“如你所愿…我成全你！”
她用力喊出了这句话，却猛然从梦魇中惊醒，周身冷汗渗渗，脸上全是冰凉蚀骨的泪水。
这种痛，从来只在她梦中出现过。
她紧紧捂着胸口跳动的心脏，双眼麻木地看着窗外琉璃灯盏映照的光影。原来这里是池安宫，不是她所熟悉的柏岁村。可日复一日，她还是做着同样掩不去的噩梦。
这种触及内心的痛楚醒来后却变成了难以平息的惊悸，多少年了她从来都认为这样的绝望只会出现在柏岁村。可谁知到了宫内，心里蔓延的恐惧却越发真实。
她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这里不同凡间，四处都是数不尽的黑暗，日日只能通过打更声知晓具体的时辰。
黑暗的日子久了，想必这些妖怪心里总会孤落的，哪怕有万千灯火照着，却也翘首以盼能早日摆脱这样的宿命吧。
她如今摆脱了柏岁村村里人唾弃忌惮的命运，可又无端闯进了沧脊妖界的权势漩涡里。昨日是姣玉公主，今日又听闻了昭南祭司，那明日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想罢，她苦苦笑了笑，任人宰割的日子多久才是个尽头。
翌日，她跟随着楠夫人一起去往前殿觐见妖主。殿宇檐下黑风肆起，引得琉璃灯盏飘摇不定。沈清濯候在殿外，嘴角颤抖着紧紧怀抱着双臂，等待妖主的召见。
不一会儿，传口谕的妖侍笑脸迎出，见她浑身发颤不免疑惑：“姑娘可是觉得冷？奇怪，我们作为鬼是感觉不到冷暖的。”
楠夫人听罢解释道：“莫见怪，清濯才成为鬼，这五感还未褪去呢。”
“原是这样，那姑娘在沧脊可得受会儿罪了。”妖侍点了点头，便领着她们走入殿内。
楠夫人跟在身后，松了口气。若是被妖侍们知晓沈清濯还是一介凡体，宫内势必会生出大乱。
要知，在凡间妖怪令多少凡人忌惮害怕，甚至还有话本子编造了妖怪吃人的说法。但沧脊的名门望族都不屑于做这种损毁妖德之事，多半是一些想用歪门邪道增强妖法的妖怪所为。
凡人只知妖怪害人，却不知有些神仙也是借用妖怪的壳子去做同样的勾当。所以老妖主即位时就肃过清规，若是有害人之举需得自毁妖法，被流放至荒芜之地。
可若是被妖族知晓，妖主此次犯了戒律下凡拐了一凡人回来，一定会起坏心思让他陷于囫囵境地。
这样的结果，景瑜宁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但为了早日能成为妖神，鼎立于天地之间，他只能兵行险招。而自己设的局，也只能自己去解。
沈清濯刚一踏入殿内，就望而却步。偌大的宫殿沉严恢宏，莽纹雕刻的玉石飞柱耸立在殿内的御道两侧，每隔尺步就有妖侍持着宫灯迎着她们，手中燃着的灯盏辉映在殿内的玄石阶上犹如直入云霄的流光溢彩。
而在这高堂大殿之上，景瑜宁身着紫锦绯袍，头戴九珠冕冠，不怒自威地端坐在鎏金夺目的王座上。
“参见妖主。”
妖界的礼数，来之前楠夫人都曾悉心教导过她。景瑜宁清冷的桀骜姿态让她不敢仰视而望，沈清濯只能俯身微微低着头看着石板上投射的影子。
这道影子让她又想起了自己被恶鬼附身伤人的那夜，在她绝望痛楚之时，举足无措之际。景瑜宁悄然出现，改变了她和阿嬷往后的命运。
可高堂上的他于她而言，却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悬殊，更是妖与人的清晰界限。
“起身吧，不必拘礼。”景瑜宁手抵着下巴，本是冷漠的神情看向沈清濯时略微有些变化，“你可还习惯这里？”
沈清濯闻言一愣，站起身后视线却也只敢落地，不敢对望气势夺人的景瑜宁：“回妖主，挺习惯的。”
景瑜宁见她举手投足之间略显局促，不禁轻敛着目光：“沧脊不比凡间。”
“在凡间，你胆子可不小。”景瑜宁冷笑着，一步一步走向了沈清濯，“你不必怕我，抬起头来。”
沈清濯眼底掠过一丝惊蛰，只得抬眸对上了景瑜宁的双眼。她看见了他负手而立的威严，还有一言不发的庄正肃穆。他不似妖界传言那样的羸弱不堪，相反他浑身散发着锐意摄人的傲骨嶙峋。
在她眼前站着的可是沧脊的妖主，是妖怪们俯首称臣的君王。
景瑜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楠夫人道：“在凡间，我看见你孙女骨子里是有股韧劲的。这坚毅的性子倒是与你一模一样。不过，既然是你的亲孙女，未来也是要继承你的衣钵。只是，这身无妖法相护，又怎能习得护法之位。”
“楠夫人，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景瑜宁问道。
楠夫人行礼回应：“禀妖主，从今起清濯由我管教修行妖法便是，定不会让妖主失望。”
景瑜宁眼中波光一扬，从手间幻化出了一柄寒气肆意的锋锐利剑。
他将此剑递到了沈清濯的眼前：“既是培养护法，也需有好的法器傍身。这是浮生剑，是由千年浮屠冰刃所造。今日赐你浮生剑，来日便是要你为妖界造福。你可愿意接受？”
沈清濯看着这熠熠生辉的浮生剑，须臾震惊之时不该如何应答。楠夫人见她未及反应，轻轻用手肘相碰提醒道：“还不赶快谢恩。”
听罢，她连连跪下行礼：“多谢妖主，小女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以后就跟着楠夫人潜心修炼，假以时日相信你必会为我所用，为妖界献力。”景瑜宁看了眼跪拜在地的沈清濯，眸底不显声色。
她体内的灵髓尚未成型，要想引出真正的神力，还得靠这个本体勤加修炼。待她心甘情愿地以命献灵髓，他飞升晋神便是指日可待了。
沈清濯被赐剑一事，很快就传闻遍了整个池安宫。路上所遇的妖侍，一改躲避之色，无不对她态度毕恭毕敬的。
一路上，楠夫人都感慨道说这浮生剑本是妖主身边的一把佩剑。他即位时理应是有两个护法相守的，只可惜那时遇上了老妖主崩逝，势力受阻只留得了她一人护在妖主身边。
如今，妖主既将自己所携佩剑赐予了沈清濯，便是有心想培养她，让她切莫辜负了妖主的一片苦心。
但这其中缘由，楠夫人却没有仔细道明，她深知妖主用意何在。沈清濯体内的灵髓极为特殊，竟是依附在她的骨头内随着她而生长。
妖主曾向她提到过，若是执意要将这灵髓拔出，势必会毁了它的根基。而这灵髓还未及成熟，想要得到神力通透的灵髓，只能让沈清濯自练妖法修强体质，而后再心甘情愿地让出，才会保留灵髓最通透的神力。
楠夫人便是领了妖主的旨意，在高堂上与妖主一唱一和圆了此次计划。日后只管潜心培养清濯便是，至于能不能为妖主所用，也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西角殿后，先前甩着面子离开的红袖和灵溪早早就候在院子里等着她们归来。
一见来人模样，红袖和灵溪盈盈笑意地走上前去恭贺道：“恭喜姑娘，喜得妖主赐剑。”
沈清濯见消失了好一阵子的两妖突然这般殷勤问候，微微蹙眉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而楠夫人早就知晓她们先前闹出的不愉快，但她通熟宫内情理，便留着面子回应道：“既然回来了，且记得在殿内各司其职便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红袖知晓楠夫人话里刺耳，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但奈何沈清濯新得妖主青睐，只得忍气吞声地应着。她与那灵溪对视一眼，只要蔺钰少主交代的事一成，还容得这小鬼在殿内耀武扬威的。
想着时，她们心里平衡了些，便也不再纠缠于面子上的事，转身各去忙碌杂事了。
沈清濯看着离远的二妖，她在柏岁村就懂得了假意奉承的背后不过是暗里藏刀，得人尊重从来都是远在天边的妄想。
从前，她见了恶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由村里人被病痛折磨，任由自己被旁人误会生事。她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阿嬷。
而如今妖侍对她的躬身礼待，不过是看在妖主和阿嬷的面子上。没了他们，她就是沧脊里的一落尘埃。她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得到别人的认可，而不是依附在别人的尊严下去苟活着。
“阿嬷，今日起我便想要学习如何修炼妖法。”沈清濯坚定地看着楠夫人，“我想努力地活着，用自己的能力护住你我，不会让宫里的妖侍们同村里人一样看轻我们。”
“濯儿，你有此心意，阿嬷就放心了。”楠夫人轻轻笑着，她仿佛觉得眼前护在心里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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