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消失的恶鬼
长鸣裂空，原来妖界也会有雷电。
沈清濯近日无事，正在池安宫内闲逛，不知不觉心如牵引般寻到了宫内深处。却偏缝夜雨，只得就近躲在处殿檐下。
她抬头看见朱漆色的宫门重如深海，立着的牌匾上写着安绥殿三个大字。
可这里却几近偏僻，电闪雷鸣间高高在上的殿宇似无尽头，仿佛陷入了与世隔绝的落寞。
所以，这处便是宫内的大忌。除了妖主外，其他妖怪都不可擅自进入。
不过安绥殿并不如西角殿那般华美盛着人烟气，反倒像处废宫，被遗弃在了池安宫的一隅。
她不免心生悲悯，堂堂妖界的君主婚姻之事却不能由己，只能将心爱的女子困在这深宫高殿之下，就连名分也给不得。
不过，她倒是颇为好奇殿内这女娘究竟生得如何美艳绝伦，竟会让冷面妖主动了情，甚至不惜伤了姣玉的妖灵。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温润如旧，沈清濯抬眸相望时却看见来人是蔺钰，眼色霎时趋走躲闪。
可真是倒霉透了，不仅被大雨困在这旮旯地方，还会遇见不能遇见的妖。
自从上次事后，姣玉便在族内养护着妖灵，再也没出现在池安宫过。
没有了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她也算安安心心过了些快活日子。
可谁知却在这处地方碰上了蔺钰，沈清濯心知肚明大殿之上妖主给百鸟妖族门主的交代并不让他们心服口服。
眼前的可是姣玉的兄长，遇见了定会要来讨她罪过。她便只能装作雨声淅沥，想转过身去假装看不见他。
蔺钰立在雨中，身上并无半分雨露沾染，他负手淡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回应。
良久，只闻疾风呼啸，并无任何回音。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恰巧路过。”
蔺钰说话时声音很轻，心中自是认为她对他生了嫌隙，可他不想拆穿沈清濯拙劣的演技，随即又道，“你妖力甚微，躲在这儿淋雨会着凉的。”
沈清濯听时愣住，细密的睫毛微微扬起。
“你站在我身边。”蔺钰扬手时，雨水潇潇掠成一道弧形屏障，恰巧就是沈清濯的身影高度。
“我送你回去。”
蔺钰静静地立在她的身边，站在纷扬洒落的大雨中，似清透的玉石，携着热度的笑意。
沈清濯忍不住回看，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只得不佛了少主面子。
“谢谢少主。”沈清濯迈过去的那一步，是心跳微微一跃。
“无妨，姣玉的事情是她咎由自取，她如今也不敢任性妄为了。”蔺钰笑了笑。
“少主不怪我？”沈清濯听罢小心翼翼问道。
“有何可怪的，若不是有公主的身份，她早就被众妖排挤在沧脊待不下去了。”蔺钰眉梢轻轻一动，“我与她不同，你不用顾虑我。”
随后他又从手中幻化了一个雕琢精细的骨哨，“以后她若找你麻烦，吹动这个我就会出现。”
“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拿你如何。”
沈清濯微微点了点头，抬眸看着眼前豁然少年姿态却步履沉稳的蔺钰，他看起来也不如从前那样讨厌了。
一直走到了西角殿，他们便停下脚相别。路上蔺钰与她相谈甚欢，还说了许多关于沧脊的秘辛，其中就有安绥殿那位的故事。
据说安绥殿的那位凡人女娘魂魄自从入殿后，就没有出现在妖前，所以谁也未曾见过她的真实样貌。
妖主严令所有妖鬼都不得靠近此处，所以殿内就连服侍的妖侍都没有。也不知那女娘如何熬过百无聊赖的日子，是魂飞魄散还是安然无恙，谁也无法得知。
那次姣玉便是要擅闯安绥殿去发泄一口怨气，谁知站在门前就被强烈的妖法屏障给挡住。她本欲使着蛮力破门而入，却在用妖力的下一刻被及时赶到的景瑜宁一掌击退在地。
姣玉妖灵受伤不止是因为妖主的那一掌，还有悬在安绥殿周围的妖力屏障。
如此说来，安绥殿在妖主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沈清濯回屋后，手指不停把玩着蔺钰送的骨哨。见它做工玲珑剔透的，各路纹脉都栩栩如生，倒真是晶莹明丽。
可她不知的是，已经出宫的蔺钰已经得到了手下妖的报信。疯癫的红袖被处理得当，早已魂飞魄散。
他听罢心中的沉石落地，不免想起杀她之前，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袍口出乱语想要邀功。
他眉头紧锁，心生烦戾，手指化为剑锋将她的指头齐齐割下。
“碍眼，将她拖下去。”
随着声声惨叫，蔺钰见那身影越行越远。他缓缓蹲下身，从血泊中拾起了一根断了的小拇指。他割去其中的血肉，只留下了森森白骨，揣进了衣怀里。
这根骨哨，就送给那个亲手葬送她上死路的小鬼吧。
蔺钰脸色阴沉，眸色里闪过狠毒的笑意。
景瑜宁伏案在前，似乎在思酌一件颇为重视的事情。他想了许久，着身旁的楠夫人携沈清濯来觐见。
等到来人后，他免了礼屏退了身边妖侍。
景瑜宁开口道：“近日，有件事十分棘手，与你也有些关系。”
“妖主可说的是…姣玉的事情？”沈清濯心中生闷，听宫内的妖侍传言姣玉恢复得挺快，再过几日就能四处游走了。
这对于她来说也不算个好消息，若是姣玉又来池安宫，无论如何她都会来滋生事端。
景瑜宁听了冷冷一掠：“也确实与她有关，姣门主近日传信说姣玉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她要是进了池安宫，或许对你也不利。”
“不过本君所言的相关，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了你出生的地方——柏岁村。”
“柏岁村？那儿可是发生了什么？”沈清濯不解问道。
景瑜宁神情凝然，说道：“你可知妖界的妖鬼从何而来？”
“万物生灵修炼而来？我记得阿嬷便是从一只狐狸修炼成妖的。”
景瑜宁点了点头：“这只是一种途径，还有一种途径就是从恶鬼修炼成妖。”
“哦…就和宫内的妖侍们一般。”
景瑜宁随即道：“凡人死前遭受了痛苦冤枉，忍着一口怨气会化作恶鬼。杀戮的恶鬼会被冥界的仙官捉住，带去地狱或是直接将他们魂飞魄散。但是有些恶鬼是不会伤害凡人的，他们为了寻求生路，会来沧脊借助体内的怨气聚集成力量修炼成妖怪，成为妖界的妖民。”
“但是近日，来沧脊的含冤鬼魂越来越少了。那日本君出现在柏岁村，一是为了接楠夫人回沧脊，还有一件事便是去村里探查为何鬼魂数量有些异样。”
“有些异样是指？”沈清濯听得有些不明白。
“按理说，不会害人的冤魂其实在凡间随处可见，只要他们心有执念便会被沧脊的力量所吸引。鬼魂心落沧脊，应是身为护法的楠夫人去运功指引他们的执念。不过那时她在渡劫，本君就代为行职。”
景瑜宁站起身，将案前的一卷细帛摊开来。
“这里记载的都是想心留沧脊的鬼魂名字，每一次探查时本君都会记下。有一次，柏岁村里有个恶鬼想来沧脊，她名唤绮云。”
他手指向了细帛上的一处黑色笔迹，“这便是她的名字。正好那时我就在村内，却发现她竟然杀害了一个男子。”
“你可知绮云就是附在你身上的那个女鬼，她本在执念里反复告知本君绝不会杀生，定要忍着恶念去到沧脊修妖道。”
沈清濯有些不敢置信，但此言出自妖主口中，她心掠起了阵阵惊叹：“阿嬷，绮云这名字好生熟悉，你可还记得？”
楠夫人眼神添悲，叹道：“记得，她先前在药材铺做杂工，后来却不明不白死在了后院的井里。大家都说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落了下去的，药铺老板也赔付了她家里人一大笔银子才将此事不了了之。”
“这姑娘也是命苦，她爹娘当时哭丧着闹也是为了得到银子后给她大哥娶媳妇。所以那日你去求药，应是正巧撞见绮云去找店铺老板报仇去了。”
景瑜宁继续道：“楠夫人，可奇怪的是绮云的执念明确不会害人，到底是什么让她重新恶念心起。更为奇怪的是，当时本君将绮云逼出沈清濯体外后，却发现她散做云雾消失不见了。”
“一介鬼魂并未魂飞魄散，但说不见就不见，这又是为何？”
景瑜宁与楠夫人对望一眼，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本君须下凡一趟，恶鬼渐少对妖界来说并不是好事。”
“要想本君和楠夫人都是妖身，寻常凡人无法瞧见。”他顿了顿，抬眸看着沈清濯，“而你，如今却是一介凡身，可以自如地同那些凡人了解情况。本君需要你一起回到柏岁村，查看究竟。”
沈清濯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她一听“柏岁村”三个字，浑身上下都倍觉抗拒。
可眼前下令的是妖主，曾经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而她身上携着的更是往后要守护妖界的浮生剑。
她不想让景瑜宁失望。
“妖主若是需要，我定当跟随。”
景瑜宁眼波流转，他语气渐缓：“在柏岁村，你是不是每次看见恶鬼时都觉得无力？当你能看见他们作恶，却无法帮助那些村民，反而会被他们误会自己才是那个恶鬼。”
“妖主，你怎知…”
沈清濯心跳得很快，她眼神忍不住触碰着景瑜宁的双目，这句话曾是她的心病，如今却被他惝然说出了口。
“本君曾与你一样，想变得强大一些，才能保护妖界的众民，让流离失所的恶鬼能有回途路可寻。”景瑜宁卓然而立，浑然的气势紧紧摄住了沈清濯。
“那些本留有善意的鬼魂是有机会重新活在沧脊，本君是能够让他们从今往后过上安生日子的。或许你仍对柏岁村的那些愚民至恨、至伤、至悲，但这事关妖界延续的存亡，那些曾经破败不堪的尘埃就让它们付诸云烟。”
“你想变得越来越好，不仅是妖法强大，更是你心胸能承受更多的宽广。”
沈清濯自知景瑜宁的言中之意，她没曾想过在妖主的眼中，万物平等，生有善意的恶鬼理应有存活下去的希望。
并不是所有的恶鬼死后都会带着怨念伤害无辜的人，他们需要救赎，而妖主就是去救赎他们的。
沈清濯目不转睛地看着景瑜宁，原来这便是君主，心有万物生灵，立在的地方不止沧脊，更是苍生，是三界芸芸众生。
“妖主此为，乃是大善。清濯受教，愿意同你一起前往，任凭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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