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神医
青阁玉阑前,殿内琉璃灯盏汲汲而入。
景瑜宁坐在白玉雕铸的莲花高座上,回沧脊后的第一件事他便支开了沈清濯,召回了楠夫人细细询问。
天问镜所现,必不会出错。
大殿之上,楠夫人面显难色:“回禀妖主,记忆复苏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凡间生活了几十年的亲人都是妖力所化。不过,这其中的缘由我如何也记不清了。”
“那沈清濯又是从何而来?”景瑜宁不解问道,“既然她的爹娘都是你的妖力形化,自是不应该生出个肉/体凡胎。”
“妖主所言甚是,这也是我一直极为困惑的地方。自从回沧脊后,清濯在施用妖力时我也时常守在她的身边仔细观察,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但她的亲生爹娘都不是普通的凡人,按理说她也不会出生…”楠夫人沉思前事,却仍是求不得一个答案。
景瑜宁皱了皱眉头:“那你可还记得,当时沈清濯是怎么被怀上的?”
“清濯她娘自成亲后一直腹中无子,我们问了村里的大夫寻求些法子。可是无论怎么调理,她都无法怀上。”
楠夫人叹了口气,从前的记忆仍是历历在目,“后来,村里来了个神医,总是穿着黑色的斗篷蒙着张脸看不清样貌,他说他有法子能帮助清濯的娘怀上小孩,我们情急之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清濯她娘按照神医的法子喝药,过了半个月竟然真的有了身孕。”楠夫人神色欣喜,仿若这样的激动还停留在今日,“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那个神医,可他却在村子里突然消失不见了。”
“黑衣蒙面的人,你可曾看见过他的真面目?”景瑜宁问道。
楠夫人摇了摇头:“他一直都穿得严严实实,实在看不出是谁。”
景瑜宁垂眸思酌:“或许,这个人会与灵髓有关。”
“妖主你的意思是说,清濯体内有灵髓可能是这个人造成的,那他会不会不是普通的凡人?”
景瑜宁点点头:“看来,要找到事情的关键,这个黑衣人尤其重要,你再详细说说。”
“后来清濯她娘怀胎九月就在家里动了胎气,似有早产的迹象。那时正值雨季,整日里都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天气。我们家又住在山里,村里接生的婆子一直都未能赶来,眼看着她娘痛得撕心裂肺,躺在床上人快不行了。屋外面却突然闯进来了先前那个消失的神医。”
楠夫人顿了顿,继续道,“这神医的声音虽然陌生,但语气至今想来都甚是熟悉。当夜他冒雨寻来,好像早就知道清濯的娘快不行了,就说自己有办法能保住这个胎儿。”
说罢,她神情却生的逐渐落寞:“我和儿在屋外焦灼等待,直到听见有小孩的啼哭声时,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可是进屋内却知晓了个噩耗,清濯是保下来了,可她娘却难产死了。”
景瑜宁:“那个神医当时可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楠夫人眼色惆怅:“我们只奔着哭丧去,完成忘记了神医的存在。回过神时,他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后来,一直没有再遇见过。”
景瑜宁看着楠夫人旧忆难忘,心中悲情再生的痛苦样子,胸腔内只觉沉闷,为何听她说起这些事情,自己的情绪也会跟着起伏。莫非,是因为楠夫人是他的重臣,所以才会生出同惜之意?
沈清濯自从回到西角殿内就一个人躲在了卧房里,本想找阿嬷好生细说下凡所遇到的种种,却听说她一早就去了前殿觐见妖主。
左等右等,天色也是黑的,不分昼夜。她一人百无聊赖,昏昏沉沉中睡在榻上入了梦。
这几日的痛苦,在梦中接踵而至。柏岁村的层层叠叠记忆扑面而来,恶鬼的侵袭,被火舌舔舐的村落,还有不断死去的村民。
她呼吸急促,只觉得自己又被困在了阿鼻地狱里,被无数双骨头尽显、干枯有力的手臂给死死攥住。
她想从沼泽的深渊里爬起来,求生欲望时刻提醒着她不能松懈。当她摆脱阿鼻地狱的孽障煞气,从一层层凶塔而上,却发现打开门后外面是耸立的安绥殿。
安绥殿,妖主心爱的女子所在的地方。
她双眼紧紧盯着此处,这里是池安宫的禁忌,待在里面的鬼魂是妖主心头的朱砂痣,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可是,当在天问镜前,她看见景瑜宁所想皆是安绥殿时,心口却像被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如果说阿嬷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那景瑜宁便是带她入沧脊获得重生的贵人。
短短时日,繁事诸多,每一桩都留着景瑜宁不散的影子。无论是被困在牢狱中,他手掌间徐徐而入的温暖;或是在柏岁村,每次涉险时的及时相救。冥冥之中,他们萍水相逢,却又有了牵扯的尘缘。
不知为何,她每每看见景瑜宁时仿若前世曾见。只是,他是高高在上沧脊的主,她却是默默无闻的凡人。
这样的鸿沟,是羁绊,也是命定。他始终对她而言,都只能是憧憬、崇敬的贵人。其余的身份,她也不想不敢奢望。只知道,谨记于心的那句期冀:为妖界造福,为妖主分忧。
但不受控制的梦魇驱使着她伸出了手,触碰了笼罩在安绥殿外的妖力屏障。她竟然穿过了护殿的妖法,生生走了进去。
叮叮当当的风铃声萦绕在耳,殿内长廊并未有多少琉璃灯盏照耀。这里空旷寂静,荒凉得很。
她穿过殿内大门,往里走去。每一步,都是弥漫数不尽的黑暗,只能隐约衬着昏昏沉沉的灯盏循着有微光的路。
脊背里突然传来了生冷的疼,沈清濯轻轻抚了抚,继续往里探去。可是越往里走,压迫感却越来越重。
直到她看见了两道影子,一道盘腿悬坐在半空,另一道却蜷缩在床边。
脊背里的疼痛越来越突显,她咬着牙想走近前去,看清两道影子的真实模样。却见他们离得越来越远,直到整座安绥殿都漂浮在了眼前,想触碰却难以走近。
太疼了,不止是自己的脊背,沈清濯紧蹙着眉头能感觉到那个蜷缩的女子她也很疼。这种痛苦是钻心的,难以抑制的,无法摆脱的,一直浸入到她的全身。
“清濯…清濯…”
是谁在叫她?沈清濯被痛苦层层包围,想要挣脱开却如同被鬼压床般无法动弹。
“清濯…清濯…”
这声音似梦似幻,似阿嬷,又似旁人,更似她自己…
突然,身上的束缚感被卸去。她的眼睛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阿嬷关切的神色。
“可是做噩梦了?”
沈清濯压抑太久的情绪如洪水猛兽般倾泻而出,她紧紧抱住了阿嬷,索性任泪水泪流了满面。
楠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我在这儿,没事的,都是假的,醒了就好了。”
沈清濯将脸埋在了阿嬷的肩上,她全然无声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痛苦,等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心绪才渐渐得到了平复。
“阿嬷,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事情…我都想一一说给您听…”
楠夫人笑了笑:“不急,你慢慢说,阿嬷就在这里。”
沈清濯想了想,迟疑地张了张嘴:“阿嬷,这件事可能您知道后会很难过,也不知道妖主有没有向您提到过。”
“可是柏岁村?”楠夫人眼神暗淡,轻轻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没想到他们最后的结局竟会是这样收场。”
“他们…”沈清濯拼命压抑着自己哽咽的喉咙,“他们其实挺好的…第一次,我能和他们开心的聊天,获取他们的善意,得到他们的帮助,也能不再芥蒂地去帮助他们…”
她握紧了楠夫人的手,继续道:“原来和解比仇恨更能让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相处的日子却只有短短的那么几日,所有得到的好意都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阿嬷…”沈清濯看向了楠夫人,“之前在村子里与您一向交好的那介老妇也被恶鬼杀害,不知道被捉去了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同阿鼻地狱的九层索塔一样可怕。”
“我也了解了大概,如果这人能将恶鬼都给监/禁,又有能力修建和阿鼻地狱一比一还原的地方,应是法力极其深厚。”楠夫人攥住了沈清濯,“你日后在沧脊更要勤修妖力,这次你们撞破了他的秘密,屠杀柏岁村应是要毁尸灭迹的,不知道下一个目标又会是做什么。”
沈清濯低声道:“柏岁村的仇,我一定要报。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查出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不过…阿嬷,我还有一个疑问。我爹娘当真是你的妖力所化,并不是肉/体凡胎。”说完,她目光看去,心中还是想得到阿嬷的一句实话。
“是的。”短短几个字,却让沈清濯心中的失望再一次沉底。
“多谢阿嬷相告。”她勉强挤出了笑意。
“清濯,阿嬷死后就想起来了,可是怕你难过所以一直未曾提起。”楠夫人看她神情陡变,言语里字字诚恳,似是在埋怨自己。
沈清濯笑了笑,再次抱紧了楠夫人:“阿嬷无妨,幸好我对爹娘的记忆都是阿嬷您告诉我的,我对他们的情谊也在于您。阿嬷不必担心我,有您一个亲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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