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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爬梯


屋子里点了两盏油灯,虞秐升余光瞥见自己方才搁置在笔架上的墨已经快干了。

        眼前这人已经浪费了她大把工作时间。

        准确的说,这是她听褚珩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殿下其实从来没有想要娶剑南节度使家三娘的打算?”虞秐升耐下心问道。

        褚珩点了点头,眉宇间又多了些许无辜。

        “我从未有此打算。”他复又加话道,“不过是京中流言。”

        “这流言,来自东宫。”他说得很笃定。

        流言来自东宫……原文中是有提及男主娶侧妃的剧情,东宫故意放出褚珩的流言,意图是在想要体现褚珩这方为夺权迫不及待,而东宫娶侧妃一策是为自保而出于无奈?

        虞秐升皱了皱眉,她没有再想下去,反而起了另一思绪。方才她与琥珀急着查看那些牙人们找来修葺铺子的泥瓦工匠们名单,才看了两行,这褚珩便忽然进了屋。

        她都来不及将那牙人递来的名单护起来,褚珩便先开口将所有话一次性都说了明白。

        “所以殿下这般行色匆匆就是为了来告诉我这件事?”虞秐升指了指自己。

        “是。”褚珩额首。

        这回轮到虞秐升面露尴尬。

        这其实有些奇怪,她对此事并无在意,若是褚珩真娶了侧妃,她自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褚珩这么突然雪夜跑来与她说解释这些,她倒是有些不自然。

        “我走了。”

        她刚想补充几句,褚珩却速速转过身,与来时一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征兆。

        “殿下。”虞秐升唤了一声,褚珩至门槛便又停了下来,转过身。

        “所以无论我想知道什么,殿下都会如今日这般坦诚告知我么?”虞秐升听到自己声音。

        她其实有些赌注的成分,她方才忽然发现,褚珩与她所想象的全然不同,但又觉得他似乎多了些她摸不透的东西。

        没来由的,她突然问了这句话。

        “你想知道什么?”倒是褚珩发声。

        他的声音与方才也无多变化,好像在陈述一件简单不过的事。

        “我,”虞秐升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

        她想知晓什么呢?难道要她直接问,你还有什么准备搞事情的计划吗?

        “若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褚珩又道。

        他身形劲瘦,影子落在厚毡上,被折成两段。

        “殿下,这般信我?”虞秐升抬头望向他。

        褚珩的脸上先是怔了怔,不过这短暂的情绪也不过是在雪上惊鸿一瞥罢了,随后,他点点头。

        他的轮廓被暖暖的光落着,周身像是被吞在光晕里,倒是比白日雪地里多了些烟火气。

        外头钻进了薄薄的风,影子一晃眼便在厚毡上消失了。

        虞秐升张着嘴,总觉得有话在唇边,待人影消失,最后只得干咽了下去。

        这个人明明身若薄刃,眉压雪色,可方才与她说话时,敛着眉也是那般一板一眼。

        却又觉得,轻轻拂去那曾薄雪,便能看到最初的模样,也许再仔细些,能听到薄刃上起了声响,脆生生的,很好听。

        虞秐升觉得,这样的人好像也不会说什么谎话。

        甚至有些呆愣愣的,她想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出声——

        “娘子笑什么?”琥珀方才在褚珩进屋时退了出去,如今进听见虞秐升笑声,不解道。

        “我笑什么……”虞秐升抿了抿唇,抬头对上琥珀的眼睛,“我笑什么呢?”

        虞秐升觉得心情大好。

        “我笑你,明日又要多背一些书。”她狡黠得眨眨眼睛。

        在琥珀“啊——”一声漫长的抱怨里,她弯着眉眼继续低头看牙人们的名单。

        ……

        虞秐升在铜镜前转了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衫。

        彩绘朱雀鸳鸯纹白绫背子,里头是青莲色的内衫,下着宝花结纹浅绛纱裙。颜色很是清淡,但是因为才出国丧,衣着也不能太过于鲜亮,便只得选这身。

        因天气实在寒,她里头其实多穿了几层贴身的内衫,下裙了也猛塞了几条裤子,还是觉得这寒风刺骨,只得把自己缩在外罩的大衫里。

        她跟在褚珩后头,往前看去还有许多皇亲贵戚们堵在前头,后面倒是唯独跟着一个褚妙。看到虞秐升回头,褚妙对着虞秐升弯了弯眉。

        才几月未见,这小娘子似乎又长大了不少。

        连同那双眼睛,比初见时,愈多了些危险的狭长光色,如今弯弯一笑,冲淡了里头的凌冽。

        “怎么穿这么少?”虞秐升轻声问道,“若染了风寒怎么办?”

        “小嫂嫂还有闲关心我呢,还是多关心关心十三哥吧,你瞧十三哥这穿的,可比我少多了。”褚妙笑眯眯凑过来,挽过虞秐升的手。

        虞秐升这才注意到,褚珩似乎也没穿多少,不过是件鸦青色的圆领袍子,因这是家宴,身上虽也是亲王规制,但算得上随意。

        没有罩外衫,看着似与就只是薄薄一层,整个人寒意愈甚。

        方才在马车里的时候,她歪着头想着铺子的事情,便没怎么注意他。

        褚珩似乎注意到虞秐升的视线,也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

        又有短暂的视线移至褚妙身上,像是想了片刻,神色略有些尴尬,才缓缓启唇道:“我不冷。”

        “噗嗤。”一旁的褚妙捂着嘴笑出声。

        “十三哥,小嫂嫂又没问你冷不冷,你这么着急回答做什么?”褚妙笑道。

        褚珩转过头,没有再应答话。

        “快至宫内了,你还是小声些。”

        “这兴庆宫楼梯这么窄,又高,得走得累死。”褚妙嘟囔着抱怨道,“今日这衣衫可是我新做的,也不是那些奴婢们洒扫干净没有,拖着地白白脏了我裙子。”

        “可得小声些。”虞秐升几乎要去捂褚妙的嘴巴,“至圣人耳目边,你还是收敛些吧。”

        “小嫂嫂放心,我自是有分寸呢,”褚妙仰了仰头,又把声音低下来,凑到虞秐升的耳朵边,略有狡黠道,“圣人最喜欢的,就是我的不加遮拦。我呢,自是最懂其间分寸。”

        用的是气声,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大抵是早上用的蔷薇水一类,说话又似小猫挠的声音,偏这音量刚好身侧的褚珩也听得清楚。

        这小丫头对他们倒是毫无避讳。

        虞秐升望了眼前头漫长的楼梯,也摇了摇头。

        这楼梯,虽用的朱红,她眯着眼睛的时候,却像是层层叠叠的血色红线,用极规律的模型层层上叠,通往永远不能抵达的高处。

        她此时也理解褚妙方才的抱怨实在也有道理。

        褚珩已经踏步上了第一步,他走得轻盈,甚至都不弓身,寻常人走楼梯自是腰身用力,撑着躯干往前,但他好像一点都没有被限制,衣袂时断时续于身上起伏,因是件窄袖倒去了些姿容之秀。

        身若长松,身藏剑气。

        他似乎也没有要回头等他们的意思,虞秐升便只得自己缓缓踏步上去,后头的褚妙揽着虞秐升,两人好容易才上了几层,便已气喘吁吁。

        虞秐升只觉得额上已有密汗,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还有陆陆续续的皇子王孙们,皆是吃力的模样,她便也觉得这身子体质倒也没这么差话,

        只得再抬头,见着还是无尽的梯子,只得自我鼓励道:“快了,快了。”

        “哪里快了,还有好几层楼呢!”褚妙丝毫不给面子,嘟囔着,额上的胭脂有些晕开,她整个脸红晕晕的,被朱红的围栏一衬,少女憨气愈甚,“十三哥真是的,等也不等小嫂嫂,哪有郎君这般……”

        褚珩本在高他们上头好几层,但因褚妙说得声音大,脚步一顿,连带着身后的阿九面色一凝,随后又觉得那十五公主说得极对,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十三郎,怎的不走了?”身后跟着是宁王,邺京城最风流的九皇子,只喜石榴裙间取暖的浪荡郎君。

        因走得气喘吁吁,宁王说话也喘着气,斜睨着眼,虽说话疲类,却还是挑着眉带着笑,带的还是平康坊里的脂粉气。

        “阿兄。”褚珩回身行礼。

        宁王瞥了眼少年郎清隽的脸,这些个皇子里,数十三郎生得最为好看,但偏喜冷着脸,本就精细的五官又挑着冷色的情绪,愈拒人千里之外。

        可生得好看,那便对他的胃口。

        他对这十三郎倒一直很喜欢。

        “阿兄先行吧。”褚珩后退几步,让出位置给宁王。

        “怎的,十三郎这是准备等自家娘子呢?”宁王身子微倾了些,往下望了一眼。

        “十三,也不是阿兄说你,哪有自己先行了上来,把自家小娘子落在下头的,”宁王叹了口气,“不过你那小娘子,颍川虞家养出的闺秀,定然也被那些世家之礼固了性子,想来也知道,平日里就是家里的木头也比这些世家女郎有意思得多,莫说这床笫之间,定也是多无情趣。”

        宁王压低声音:“平康坊新选了个花魁娘子,那生得自如牡丹面一般的美人,还特别识趣,你在安西那种苦寒之地待了这般久,要不要去温柔乡去去寒呢?”

        褚珩躬了躬身,身子往后退了些。

        “公事繁忙,阿兄尽兴就好。”

        宁王也不恼,他又一笑:“十三,听说你也想娶那剑南节度使家的三娘?那可也是个有名的美人儿,这倒是好眼力。”

        “只是,”宁王挑了挑眉,见着后头逐渐距离这层靠近的虞秐升和褚妙,东宫也打着这个心思,圣人的心思……”

        宁王没有说下去,仰着身又朝后瞥了一眼。

        “十三郎,方时莫要太难过。”他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抬步朝前行去。

        虞秐升已经赶上了褚珩,刚好见着前头宁王那乌金圆领宽袍起落,随着身形消失在前头,逼仄的楼梯间只留下浓郁麝香味道。

        浓烈又嚣张,确实符合这鲜花烹油的放荡郎君。

        还好褚珩身上却从没这种味道,他好像不喜这些熏香一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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