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逢
四年后。
艮国的风和殿内，于轼受艮王之邀，来艮国商讨两国的粮草茶叶贸易。坤是大国，盛产粮草，邻国的艮王多次发出邀请，都被于轼推脱了。这回来艮，是因他要去更北面的巽国，顺路停留两日，才应了艮王的邀请。艮王欢天喜地地在最奢华的风和殿设宴，宴请坤王及随行官员。
这样重要的日子，艮王原是安排了三品以上所有官员迎接，此刻金殿都坐齐了，唯一的空位显得十分突兀惹眼。
“少师还没到？”趁着梨园的女倌们奏演歌舞的间隙，艮王低声问身后的侍从。宴席过半，右侧三个台阶下少师的座位还是空的。
“禀陛下，少师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应当快了……”艮王的贴身侍从小心翼翼地回道，其实二人心知肚明，少师根本就没把这场国宴当回事，别说迟到，全忘了也不稀奇。艮王无奈地点头。
“艮王在等其他客人吗？”旁座的于轼顺着艮王的目光扫过侧边的空座，又回到殿中央的歌舞，漫不经心地问。
“啊，没有，坤王远道而来，是我们艮国的荣幸，本该百官相迎以示诚意，只是我们少师今日忽然身体抱恙，”艮王指着右侧显眼的空座，解释道，“望坤王见谅。”
“无妨。”
“坤王不爱喝茶？”艮国虽小，却盛产矿石和茶叶，有着天下八国最适宜产茶的土地。这宴席每道菜都配着不同的茶水，有的解腻，有的清口，有的暖胃，非常讲究。但坤王只喝尽了随秋刀而上的白茶，其余茶水便没再碰过。
正聊着，右侧晃过一个人影，一身缥色青衣从大殿侧面飞速飘过，落在唯一的空位上。
这位便是艮的少师。
“好险赶上了……”少师抓起桌几上的红茶往嘴里倒，侧身问立在一旁的侍从，“怎么样了？艮王没注意到吧？”
“少师，”艮王的贴身侍从走过来，“陛下问您是不是故意要他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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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不是故意的。传旨内侍去宣旨告知宴席一事时，他正在托着腮钓鱼。这是少师近日的新喜好，十分着迷。然枯坐了一个时辰，愣是没钓着一条。
“别念别念，”少师及时阻止笔直站立预备宣旨的内侍，“你搁那儿我自己看，别吓跑我的鱼。”
内侍无奈道：“那，卑职给您搁这儿了，您千万别忘了看啊。”
少师果然不负所望地忘记了。
直到下午在菱湖边被少师府的总管当场抓获，“主子！今日艮王在风和殿设宴，三品以上官员必须盛装出席！”
“设什么宴？”他目瞪口呆看着三五侍从收了他的渔具，拖着他往马车上塞，“那个桶你们轻点儿！别把我的鱼晃出来了！”
“盛装是来不及了，就这身赶紧送去皇宫。”老管家当机立断思路清晰。
于是艮国少师，从一品大员，穿着寻常的直身长衫，凭借灵巧的身手蹿进风和殿，借助轻盈的体格飘到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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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恕罪。”既然已经被艮王发现，他打算卖个乖巧，外人面前给足艮王面子，“微臣政务缠身，来迟了，望陛下和……和贵客恕罪。”
乖巧的少师伏地叩首，毕恭毕敬地请罪，心想，要命，忘了问今日的贵客怎么称呼。
“罢了，向坤王请罪自罚一杯吧，”艮王试探地看向于轼，这种时候，艮王暗想，坤王应该会摆手表示“无妨”。
可是于轼竟然盯着额头贴地的少师，双眼渐渐睁大，不答不应。
坤王？这位少师一惊，心中瞬间兵荒马乱起来。坤的君王，于轼？
艮王看着沉默愣神的坤王有些慌，方才不是说“无妨”吗？不会突然计较起来吧？
于轼望着台阶下伏跪的少师，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身了，握在手中的水杯落下，磕在桌沿，一声脆响。
“坤王？”艮王又叫了一声。
少师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心存一丝丝侥幸地想，倒是说句话啊，是不是于轼啊……
“少师。”于轼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目光没有从少师身上移开。
“是是，这位便是艮的少师。”艮王察觉气氛不对。
“冒昧一问，这位少师，尊姓大名？”于轼已经绕过桌几，走到台阶的边缘。
“什么？”艮王在后边没听真切，一把子莫名。
三个人一时都沉默了。热闹欢腾的歌舞还在继续，大殿上座的人已然听不真切了，像是被无形的钟罩拢住一般。
坤王就这么站定看着台阶下的少师，胸口越来越明显的起伏泄露了他无法平息的心绪。
少师就这么垂首伏跪，双手在长衫的广袖中默默握紧。
艮王来回看这两个人，也跟着站起来。
良久，少师紧绷的背脊稍稍放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首道，
“敝姓林，名文甫。”
要了亲命了！今儿果然不宜出门！林文甫懊恼地想，鱼钓不着不说，还撞刀刃上了！藏在这么个小破国家、做这么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少师，居然还能撞见于轼……
“二位竟然是表兄弟？！真是，真是，没想到啊……”艮王听到于轼说“文甫表哥，好久不见”惊得双下巴拖到胸前。他走下台阶扶起林文甫，挡在龙袍广袖里的胖手揪着林文甫的胳膊，低声道，“深藏不露啊混蛋！”
“嘶——”林文甫向旁边挪了挪，躲闪着于轼脸色铁青的注视。
林文甫起身、落座、用膳，感觉到于轼的目光追随着他再没挪开过。艮王象征性地又上了两道菜便结束了晚宴。“坤王远道而来，一定疲乏了，要不今日就到这里，您回驿馆早点休息，商贸之事咱们明日再谈。少师，送坤王回去。”
不过一刻钟，风和殿的宴席奏演全都撤下，留下林文甫、于轼二人。
“表哥。”于轼轻声念道，声音低得像是怕打破一场飘渺的梦境。
“表哥，你，过得好吗？”他的音色比四年前更浑厚了些，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挺好的。”林文甫与于轼并肩往宫门走，内心电闪雷鸣——怎么办怎么解释于轼会不会把我抓回去吊起来打……
但于轼没有说话，良久，二人都没有说话。
“轼儿过得好吗？”林文甫打破沉默。
“挺……”于轼憋回惯性的回答，改口道，“不好。”
“嗯？怎么，当君王太累了？”晚风吹过，林文甫缩了缩脖子。
“是啊，诸事繁杂，累得很。”于轼解了氅衣披到林文甫肩头，“你穿着吧，我不冷。”
林文甫一顿，随即裹紧大氅，并不客气，“扔给下面的官员做啊，事必躬亲就算是头牛也得累死。你瞧艮王胖的，事儿都甩给我们了。”
于轼微微笑道，“这样说自己的君王不怕丢了官帽吗。”
“丢了表哥只能去投奔你了。”林文甫作势往于轼那边靠了靠。
如今于轼已经比林文甫高出很多，林文甫靠过来时，被风吹起的发丝扫在于轼侧颈，一阵酥痒。于轼的脸火速红起来，掌心虚虚抵在林文甫头顶，“好啊，艮王给你多少俸禄，我加一倍。”
“哈哈哈还是自家人靠谱，明儿就辞官。”
“表哥，”行至宫门外，于轼犹豫道，“你……”
话未出口，被一声清脆欢脱的喊声打断，“林文甫，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一个眉目清秀的半大孩子背靠宫墙蹲着，怀里抱着件羽纱面鹤氅，见林文甫出来，立马蹿到他身边将大衣塞给他。
林文甫换下于轼的大氅，低声喝道，“在外面不要直呼我名字，没大没小。”
“好的，老林。”孩子不顾林文甫青一阵白一阵地变脸，数落道，“喝药的时辰都过了，赶紧跟我回家。”
林文甫被拉着往街头走，回身朝于轼尴尬地解释道：“我儿子，不懂事，见笑了……”
“明晚表哥带你去艮最好的酒楼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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