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去
这眼瞧着一个月要过去了,若依着寻常情况,沈思安前几天该来看她才是,看来天花还在蔓延。只是皇宫早不让人进去了,每日采买的宫人也只能送到侧门宫道,净了手,就近在宫外住下。
“明天我们去宫外等等,看会不会探到消息。”
……
太子依旧昏迷,脸上的疹子越来越多,未被衣袖完全遮掩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宛如被千万只蚂蚁爬过,看得渗人。
太医已经调配了多种药,先给其他天花病人试过,见有了些成效,再拿来给太子服用,没想到反而越来越严重。
皇后心急如焚,平日她的确不待见沈思君,但也从未想过害他,若他真的死了……皇后急得坐不下去,对着一旁忙得不可开交的太医道“太子到底如何?能不能好?”
“……臣尽力。”
这个时候,太医们已经开始动摇了,尤其是张太医,他是太医正,也是全太医院医术最高的,前年刚升任,还没坐热,现在就碰到了这倒霉事。张太医心里叫苦不迭,若是太子真有什么万一,他的小命……冷汗浸湿了他全身,慌乱下宽大的袖子打翻了桌边的药碗,砰的一声,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皇后被这一吓更是惊恐的面色都变了,身子一软,整个人在床边瘫坐下去。
周围的宫女们都在低声啜泣,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无限恐慌。
“当,当,当……”
规律的木鱼声从慈宁宫传出,太后跪在佛祖前,闭眼,虔诚默念地藏经,上面的香案上供奉着她每日亲手抄写的经文。等念完后,起身,将经书丢进前面的火盆里,寄给佛祖,祈求佛祖保佑沈思君化险为夷。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求你显显灵,一定要保佑君儿,罪人愿以自己的寿命换他长命百岁。”
“当……当……当……”
屋里安静极了,宫女们都按照吩咐守在门外,以防有人打扰。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门外传来急促的喊声“太子……薨了。”
“当!”木鱼突然断裂,其中一截弹到了门框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你说什么?”太后急忙走出来,寻着人疾声问去。
宫女抹泪道“太子……薨了。”
“太后!太后!”
……
今天的天格外沉闷,蝉鸣急急。倏然,阵风吹过,黑云压顶,隐去了最后的光彩,暴雨降落,打在檐瓦上,铮铮作响。
东宫中,所有伺候的宫人跪在檐下,低头啜泣,唯有皇后跪在殿外,浑身湿透,甚是狼狈。她不敢进去,不断哭诉喊冤,可皇上悲痛到表情麻木,坐在榻边,充耳不闻。
往日,沈思君断然不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刻,他总爱四处乱串,让宫人一顿好找,但现在,沈思君安安静静在床上睡了一个月,什么话也没说,以后也不会说了。
“萧氏,朕说过,君儿要是死了,你和萧家,沈思辰定要为他陪葬。”
皇帝走到廊中,居高临下望着萧氏,语气强硬“将朕的剑拿来。”
大太监还想劝两句,在皇上阴冷的眼神下,弓着身子去取了。
萧氏看他要动真格,头在湿冷的砖石上不断磕过,磕得额头青紫,嘶喊道“皇上,臣妾真不知道太子怎么染上的天花!这东宫的宫人,器物都没有问题!况且他是皇上钦定的储君,臣妾怎么会有胆子害太子,求皇上明鉴!您要杀,就杀臣妾一个人,放过萧家,放过辰儿!”
见着皇上无动于衷,萧氏瞪大了眼,近乎绝望“皇上!辰儿也不仅仅是臣妾的孩子,也是您的亲生骨肉啊,皇上!”
“住口!”皇帝听完,毒蛇般地目光投去,笑得格外渗人“是你杀了朕的儿子,朕岂会如你意,传令下去,即日起废除萧氏皇后位分,收回凤印,打入冷宫,白绫毒酒赐死,沈思辰贬为庶人,赐府中自尽。”
萧氏怔怔地看着他,一股冷意从上往下划过,等皇帝不耐烦让人拖她走时,她才反应过来,拼命挣扎,扒着大门不肯走“皇上,辰儿也是您的孩子,要杀就杀臣妾,放过辰儿!皇上!”
她喊得嘶声力竭,发髻散乱,手上胳膊上被磨了几道伤口,皇帝只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
宫人立马架着萧氏往外走,萧氏几次三番挣脱,跑回去跪在地上,求皇上放过沈思辰一条命。
她的头皮早磕破了,头发和血水在额头处粘在一块,那顺着脸滑过的血,染得衣襟红成一片,却依旧换不回皇帝的怜悯。
“拖下去。”
宫人只好去拖萧氏,萧氏早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只能由着宫人拖着自己往外走,正当绝望时,一道声音从后传来“住手!”
太后来了,淡淡瞥了萧氏一眼“去,为皇后撑把伞。”
“母后。”皇上眉宇间带了浓重的疲惫,喊完后,随着太后一齐进了殿。
太后往床上的沈思君望去,眼前一黑,又差点晕过去,余关瑛急忙扶住,哭得眼睛都红了。
皇帝闭了眼,不忍再看,怒道“如果不是萧氏治宫不严,君儿又怎么会死?她害死了我的孩子,难道不该偿命吗?”
萧氏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太后才能救她,救她的孩子,她忙跪爬到太后跟前,仰头哭诉“臣妾没有,东宫每个人都经过太医院层层检验才留下来的,所以太子不可能是因为臣妾的疏忽致死,皇上太后要是不解气,要打要罚,要赐死臣妾,臣妾都认了,辰儿还小,求皇上,太后留他一条性命吧!”
太后听闻后,脸上微变“你竟要赐死辰儿?”
皇帝转过头,看着萧氏,通红的眼里划过一抹快意“她害死了朕的孩子,朕也要杀了她的孩子,感受一下生离死别的滋味。”
“皇上……”
“闭嘴。”太后呵斥了一句,转头对皇帝道“辰儿也是你的亲骨肉,你这样,让百官怎么看?让天下人怎么看?是要让他们看皇家骨肉相残?皇帝,你要明白,就算赐死了辰儿,君儿也永远不会醒来了。”太后说完,两行泪忍不住滑落,背过身去,不停喊声沈思君的名字。
皇帝迷惘了,是啊,沈思君永远不会醒来了,和先皇后于婉儿一样,沉睡在了夏天。
“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不是朕,为什么你和婉儿都要先朕而去……”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肯出来。
太后闭了眼,摆手道“扶皇后回凤仪宫。”
七月,天花终于控制住了,太子的丧期已定,皇帝悲痛过度,罢朝七日。
皇宫挂满了白绸子,凡是谁脸上露了一丝喜色,或打扮的华丽些的,不是被打死就是打入了冷宫,至此后宫只闻哀色。
出棺那日,金棺摆在东宫大堂前,皇帝身着缟素,面目悲痛。
妃嫔、家眷们站在大道右侧,皇子、大臣等站在左侧,神情肃穆,近千人,竟不闻一点杂声。
礼部尚书于前念祷告文,结束后,又有僧人念往生经……
一系列仪式结束后,棺材抬到了灵车上,众人随后缓缓前行。
过了朱雀门,一位头戴白花的女子,从女眷队伍冲了出来,跪到皇帝面前,面色戚戚“瑛儿与太子早年感情深厚,虽无完婚,但瑛儿早已将他看做同夫君一般,如今太子故去,请皇上允许瑛儿随太子前往皇陵,为太子,为皇家列祖列宗守陵,以全相思意。”
沈思华从往日学堂的回忆中回神,发现周遭阵阵吸气声,都望着同一个方向,她也跟着看去,心下诧异,在太子葬礼上这般莽撞,是疯了吗?
不过皇上好像并未生气,反而有些动容,叹了叹气,扶起她“瑛儿,朕知道你对太子一往情深,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这桩婚事就此作废吧。你放心,等丧期一过,朕会亲自为你择觅良人。”
“瑛儿遵旨。”
于关瑛欠身行礼,用帕子掩着眼角,回到了女眷队伍。
沈思华特意多瞧了两眼,总觉得白花女子隐隐约约松了口气,迷惑过后,她突然悟了,而后又将目光回到了葬礼队伍中。
皇帝现在多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一个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父亲,背影微微佝偻,每走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沈思华不曾见过的,于她而言,父皇不过是个冰冷冷的称呼罢了。
抬眼望去,沈思安在抹泪,眼睛都哭肿了。
“华儿,别太难过,太子是去天上做仙人了。”
旁边的许氏柔声安慰,沈思华摸了摸脸,湿漉漉的感觉让她有些错愕,她竟然哭了。
送至宫外,后宫女眷停了下来,皇帝、大臣继续往前。
“回去吧。”
太后发声了,她已年过半百,保养得当,原来一丝白发都没有,如今看去,黑发中竟掺杂了不少银丝。
可她是太后,是后宫所有人的表率,不得不强令自己压住悲痛,沉沉说完,余关瑛扶着她回去了。
晚间,沈思安归来,抬眼见沈思华还在静轩,疑惑道“阿姐,你怎么没回去?”
她笑了笑“今天在静轩住一晚不妨事的,你走进近些。”
他依言过去,见她眼底一片淡淡的青色,忍不住道“阿姐,你还是多注意休息吧……”
她摇头,示意不必再说,手伸过去,替沈思安摘掉身上的柳絮“如今太子已故,皇后在凤仪宫禁足,各皇子蠢蠢欲动,尤其是七皇子,他母族身份高贵,母亲位列四妃之首,可以说是不二人选,但论资质和辈分,还是沈思辰更胜一筹,无论将来继位的是谁,你一定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知道了吗?”
她自知不管比什么,沈思安都比不过其它几个皇子,不如一开始就做个透明人。等新帝继位后,沈思安封个亲王,就能接许氏出宫了。
“阿姐,你说的我都明白……”沈思安欲言又止,终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藏拙的。”
沈思华故意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不甘心,手一弯,拍着他肩膀笑道“好,以后我和母妃就要靠你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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