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吵架

这里和别处都不同，别的地方或是繁华的商街，或是达官贵人的住处，当真一派京城气象。唯有城西，才是南朝大多数人生活的缩影，生活条件较好的，有两三件瓦屋，几亩薄田，做些小生意。不好的，多了去，众生苦相都能在这里看到。这是她刚搬出宫不久时，到处乱逛发现的，给她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震撼。

        一眼望去，荒凉景象，破瓦罐到处都是，青苔长满墙角，散发着淡淡霉味。走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两条极瘦的狗，或在墙角，或在破烂的草垛中，警惕地盯着外客，发出几声犬吠。

        沈思安自小在宫里长大，就连静轩都比这里好百倍不止，哪里见过这番景象，路坑坑洼洼，稍不注意，就踩得一脚泥水，溅得衣摆到处都是。他皱起眉头，看向紧挽着自己胳膊的傅思华，眸子露出几分疑惑“不是说好出宫玩吗？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作为皇帝，难道你不好奇，你的子民都是怎么生活的吗？”她看着角落一直盯着自己的狗，有些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推着沈思安道“我们继续往前走，马上就到他们住的地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思安戾气太重，他不过抬眼扫视了一圈，两只狗汪汪叫着跑远了“走吧。”

        路从宽阔到狭窄，两边的屋子清晰起来，其中穿梭着几个人影，说话声交杂其中，忽而闯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见孩子就上去抱，嘴里不停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娘！”被抱的孩子吓哭了，手里的糖人掉到了地上，滚了好几圈。

        小院里出来一个妇人，从女人手中抢过孩子，骂了句疯子，抱着孩子往屋里去。

        “还给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疯女人不停敲门，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有个好心的老妇人扶起她，叹气道“平娘，你的孩子三年前早就死了，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女人受了刺激，一般推开老妇人“你胡说！我孩子没死，他还活着！”

        傅思华松了手，跑过去扶起老妇人“您没事吧？”

        老妇人打量着她，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的人，不由有些惶恐，退了几步，怕冲撞了贵人，连连道谢“没事没事，多谢夫人。”

        还好冬□□服穿得厚，不然凭这样一摔，还真不敢保证。她松了口气，笑道“不客气，她到底是怎么了？”

        老妇人明白她口中指的是疯女人，忙道“回夫人的话，她叫平娘，三年前孩子失足落水死了，丈夫第二年去采草药从山上摔了下来也死了，独留下平娘一个人生活，不知怎么就疯了，只要看见和她孩子差不多大年纪的，就当成了她的孩子，要带回去，但是她人不坏的，以前平娘经常和她丈夫给我们这的人免费治病。”

        疯女人笑嘻嘻的，突然跑了，一路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鼻头一酸，眼泪滑过。

        沈思安见着不对劲，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擦了她的眼泪“怎么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没事。”有些事情终究只能自己承受，多说反而无益“我们继续走吧。”

        走了没多久，一阵咳嗽声从左边的破旧院落传来，咳得撕心裂肺，引得两人双双停下脚步。

        院门大开，一个清瘦身影从里面走出，一脸菜色，双颊深陷，俨然病入膏肓的模样。

        里面追出来一个女子，荆钗布裙，眼泪从粗糙的面庞滑过“站住！没钱我就去给别人浆洗衣服，倒恭桶，我不会放弃治你的病的，你也不能放弃！”

        傅思华拉着沈思安到巷子道里躲了起来，侧耳倾听，探出半个头往外瞧。

        男子深深叹了口气，搂着女子肩膀“何苦呢，我这病，要花的钱就是无底洞，月儿，跟着我这几年，你一天福都没享过，趁年轻，你还是改嫁吧，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不，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个月，一天，活着就有希望。”女子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我不放弃，也不准你放弃！”

        “月儿……”男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上女子的泪眼，只能点头。

        沈思安神色有所触动，出声道“还差多少钱，我给你们。”

        抱着的两人一惊，寻声望去，一对璧人手牵手走了来，在他们跟前停下。

        男子向他们拱手道“多谢二位好心，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我们夫妻二人有手有脚，会自己赚的。”

        “三郎，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迂腐！”女子惜他的命，好不容易有贵人帮忙，当即道“还差二十两！”

        “月儿！”男子薄怒道“我是个读书人，就算死，也绝不会接受别人施舍，回屋。”

        沈思安还以为多少钱，不过是宫里一道菜的价格，随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塞进妇人手里“你妻子说的对，做人那么迂腐干嘛，等病好了，你再慢慢还我就是了。”

        男子从妇人手中夺过，重新还给沈思安，严词拒绝“我这病，本就是治不好，只能吊命，我死了，我的妻子就要一个人还债，这些钱，她要不眠不休干上七八年才能还清，她跟着我已经够苦了，怎么能让她余生也背负我的痛苦？这病不治也罢，多谢公子。”

        “二十两，还七八年？”沈思安有些惊异，颠了颠银子，往里看去“我能去你们院里看看吗？”

        回到宫中，已经是下午了，沈思安一言不发，连晚饭都不吃，坐在桌案前，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他见到太多他以为不会有的事，在纸醉金迷的京城，也会有生活如此艰难的百姓，那普天之下，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夫君。”她净了手，走到沈思安身旁坐下，温声道“现在你能理解，君父二字的含义了吗？”

        “嗯……”他重重点头，看向傅思华“这也是你今天带我去的目的吗？”

        她没否认，将头轻轻搁在他肩上“百姓都说你是个贤明的君主，以后，你可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不知怎么，他的心里划过一抹不安，怔怔看了傅思华许久，直看得那张容颜泛起迷惑。

        “怎么了？”被沈思安搂在怀里的瞬间，她感到身边人身子在微微颤抖着，抬眼，一滴泪正好落在她脸上。

        “没什么……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偏过头去，而后笑了笑“娘子，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就当好皇帝一日。”

        她猜不透沈思安到底又想到了什么，只好静静枕在他怀里，默默推算着王泽回来的时间。

        宫宴将近，算日子瑛美人也有八个月身孕了，正是需要万事小心的时候。光产婆就请了八个，更不用说别的了，每天补品源源不断送过去，一堆人伺候着生怕出了岔子。

        “看样子瑛美人是今年四月生子，还是个龙宝宝呢，好兆头。”她本想亲自给孩子袖一件小衣服，想了想自己的手艺，还是放弃了。阿阮绣完，她收尾绣了两下，也算是她的心意“你看，这个小老虎多可爱。”

        沈思安接过她递来的衣服，敷衍看了两眼，目光不住在她脸上打转。

        “在想什么呢？”她嗔了一眼，将小衣服拿过，触手柔软，正适合孩子娇弱的皮肤“我还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宝宝长什么样。”

        “为什么你都不生气，娘子。”他忍不住，还是问出声“哪怕你骂我几句，我都会好受一点。”

        她愣住了，抬眸道“我作什么生气？”

        轻轻一句，眼前的人漆黑的瞳孔中，有千丈黑浪不停翻涌，他气得起身假装要走，可到了门边，迟迟无人叫住他，沈思安有些面子挂不住，只好站在那里，重重咳了几声。

        “娘子……你怎么都不理我一下。”他坚持不住了，回头看着她，神色委屈。

        “你不是生气要走么？我拦你作什么。”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内室走“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要生气。”

        他看傅思华也生气了，自己那点委屈烟消云散，追上去环着她的腰，解释道“可我不明白，瑛美人怀的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不生气，当初衡琰的表妹来了，你都紧张了好几天。”

        沈思安委屈得口不择言，等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糊涂话，忙道“我乱说的，娘子，别生气！”

        “你放开我！”她气得身子发抖，眼泪直落，拼命掰开他的手腕，手狠狠一抬“好，你不是想看我生气吗？你如愿了，滚出去！”

        “娘子，娘子，我刚刚是气糊涂了乱说的……”

        明知道衡琰是她心口的伤疤，他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她是彻底恼了，瞪了他一眼后，一甩帘子回内室了。

        “娘子……”他呆在原地，呐呐说不出话，灰溜溜捡起小衣服也跟着进去了。

        望了圈，没寻见人，他继续往前走，终于闻到一阵低低的哭声，是从垂下的床账中发出来的。

        “混蛋！”

        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味，沈思安忙钻进帘子里去，搂着她肩膀哄道“娘子，刚刚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说这种浑话了。”

        “你走开，离我远点！”她拍掉沈思安的手，往床里面滚，就是不肯看他“出去，我不要看到你。”

        她面对着墙，将身子蜷缩起来哭，不想情绪上头了，停不下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沈思安哄了半天不管用，抬起自己的左手，眼底浮起泪意“娘子，刚刚被你拍了一下，我的手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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