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重写了）
-day-
太宰在下坠。
耳边猎猎作响，是风鼓起了他的黑色外套，视线余光里，布料在狂乱地挥舞，彷佛溺水的人在胡乱地向水面探出双手。
然而，由衣物提供的小小摩擦力根本敌不过重力的吸引，年轻男子坠落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减少。
落日的余晖勾勒出他的身姿。男子有着一头被夕阳染上橘调的深棕色凌乱短发，脸上的左眼被绷带包裹着，露出来的另一只漆黑的眼瞳里是一片能够吸收所有黑暗的深渊。
即使死亡将要降临到他身上，他依然神色淡漠，甚至嘴角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现在的太宰正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不用连续加班，不用防范暗杀，什么都不用想。
最重要的是，他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他创造了一个能让织田作活下来并写出小说的世界。在无数个平行世界的自己都没能达成的事情，由自己完成了。达成了这样的成就，是个人都会不禁沉醉在轻飘飘的快乐当中吧。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就趁着这股劲，一口气收尾吧。在这个状态下死掉，想必也不会痛苦。
从港口黑手党的大楼顶点跳下，要多久才能触地？时间久了，他甚至开始这样想着，用漫不经心的思考来填补最后的一段空白。
又过了三十秒。这早就超过了他预计的死亡时间。港口黑手党大厦的高度虽然在横滨绝无仅有，但其实连一百层都不到，从顶层直线下落真的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答案是不需要。因为他早就算过了，就算有误差，也不该差异这么大。但是说实话，他终于要死了，这种小事情怎么都可以了吧。
这种想法维持到太宰身上的失重感消失的那一刻。
不是被抵消，而是彻底消失。
向下的加速度完全消失了。根据物理定律，要抵消这股力量的话就必须要反方向施加更大的力量，也就是说在触地的瞬间他身下的骨头就会摔得粉碎，运气好的话脑袋也会在剎那间像是被劈开的西瓜一样碎裂，他来不及感受到痛就会死。
然而事情发展却完全违背了他的预想。
能做到这点的，世上只有一个人——但是即使是重力使的异能力也会被人间失格消除。
唉。连死之前也要想到讨厌的人吗？
太宰在心里不知道向谁抱怨。
这样那样的长篇大论在脑内一瞬即逝，事实上离太宰感知到异常的那一刻开始也不过是过去了两秒。
两秒后，太宰睁开了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磨得闪闪发亮的刀刃。
迎面而来的斧头已近至眼前，就算是太宰的反射速度再快也来不及躲避。
斧头锋利的刃口没入了他的脑袋。
＊
“呯！”
坚硬的金属利刃撞上了他身下的地面，伴随着共振的巨大撞击声令人有些牙酸。
持斧人是一位银发的年轻女性。
光看面容的话，她的年龄大约与太宰相仿，可能要更小一点。
中分的银白发丝比下巴稍长，紫丁香色的眼睛形状如纤长的柳叶，眼尾又有着上挑的凌厉线条，明显就不是好惹的角色。她维持着劈下斧头的姿势，居高临下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太宰，眼神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这种眼神，是只有完全漠视人命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杀手的眼神。
然后，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嘴唇张开，眼睛微微睁大，眉毛不由自主地上扬。那种残忍冰冷的气质于是便被取代了。
她变成了一个会对新奇事物感到惊奇的普通年轻人。
让她惊讶的原因无它，就是因为斧头穿透了太宰的身体——不是在粗暴地割开皮肉后刺穿他的身体，而是彷佛穿透了水面，武器在与他的身体接触的地方产生了水一样的波纹，边缘处是完全透明的，露出了下方带着碎裂痕迹的地板。
无法理解。她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四个字。
同样无法理解的还有太宰。明明他是从大厦楼顶跳下来的，为什么最后他会来到室内？
——是异能力吧。毕竟，可以说世上一切不能用现有科学来解释的现象都是由异能力导致的。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只是遗忘了死亡时痛苦的感觉，现在他来到了传说中的死后世界。
开玩笑的。
不过，现在他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疑点还有很多，比如说，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理论上应该能消除一切作用于自己身上的异能力才对，某人是怎么把他弄到这里的？而那个某人又真的是眼前的这位女性吗？
银发女子似乎比他先一步得到了答案。她把陷进地板的斧头拔了出来，并抽身站直，一边看着地板，一边用沉重的语气自言自语：“终于是来到这一步了吗……”
太宰：？
在他安静的注视下，她又自己纠结了一会，最终，她终于下定决心，重新看向太宰。四目相接，她问：“你，知道我是谁，而自己又是谁吗？”
“……”
良久，仍然躺在地板上的太宰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难道说你是，天使吗？”
青年眉头轻蹙，抿着唇，俊美的面容上摆出一脸忧郁又委屈的样子竟有些楚楚可怜。“真是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死后还可以上天堂。”
“不，你在说什么呢。”银发的年轻人打断了他。“首先我不是天使，其次这里也不是天堂。”
“那，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家。至于其他的事情，与其用话语，不如让你亲眼看看更快。”
她蹲下来，朝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
意料之外地友善。
太宰收起了那副假惺惺的表情，转而用空洞的眼神盯着那只被皮手套严密地覆盖的手。
——为什么不让他干脆地死掉？
难道说，世上真的存在着神明？如果真的是那样，那神明大人也太坏心眼了。
半响，太宰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重新睁眼时，他终于鼓起劲，撑着上半身，伸出自己的手来去握住对方的手。
然后理所当然地，握了个空。
双方注视着交错的手，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她率先收回了手，用电子合成音一般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那你自己起来吧。”
太宰耸肩站了起来。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一间仓库，空间狭窄，呈l字型。这里应该原本是走廊，但被改造成仓库使用了。在l字走廊拐角的尽头处放着两面货架，一面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罐头和独立包装的食品，另一面则是像平底煮锅和煎锅这样的厨具，摆放杂乱却存在规律。
正常人真的需要在家里准备这么多罐头吗？假如她是一个人生活，就算天天吃罐头，这些也已经足够她吃上好几年了吧。
排除是个人口味的原因，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这里是一间安全屋。
太宰走在银发女人的后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充斥着违和感的人。
首先，正常人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就是一斧头砍下去。就算是黑手党，面对来历不明的人应该也要审问一番才对，除非她正在被某种组织追杀，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手。
然而，在知道攻击无效后，她又马上展现出了相对友好的态度，还把自己的后背露出来，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把一切怪异的举动抛开不谈，她的衣着也很值得吐槽。
这个人穿著一身棕色皮风衣和黑色长裤，最下面的一截裤腿被塞进了军靴里。
那件风衣一看就知道很破旧了，一块块深色的痕迹大概是没洗干净的血迹，还有一些被撕扯开来的破洞，被她用针线紧密地缝合，还缝上了皮革布条加固。
她的头上带了黄色的安全头盔，就连双手也特意戴了一双皮手套，从上至下遮盖得严严实实。
废土风格。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
毫无疑问，这是个怪人。而这个怪人似乎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l型走廊的另一边尽头有两个出口。一边是一条通往楼上的阶梯，另一边是一扇铁门。太宰越发确定这里是她的安全屋，而且从结构来看这条走廊很可能是某种商店后门的楼梯间。
在跟着她上楼的时候，太宰把手放在扶手上，发现自己是能够触碰到实物的。
也就是说，自己不能触碰的只有她和她手上的东西。
在前头带路的人和太宰相反，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在最初作出了某种判断之后，她就很自然地接纳了太宰的出现，并且带着他在自己的家里到处走。
这个建筑物原本是一座大型餐厅。餐厅共有二层，地面有酒吧，楼上则是普通的用餐区域。走上楼梯后再推开一扇门，就能看见琳琅满目的家具。
原本的餐桌都被拆除，又按照她的喜好重新装饰了一番。
——她的审美不怎么样。
开放式的客厅和卧室，书架突兀地放置在空地，木制方桌边上放了两张颜色不同的木椅子，其中一张椅子上面放了一座饮水机。这样乱来的摆设在到处都是。
“这里是你的家吗？”太宰忍不住评价道：“真是有趣的地方呢。”
他并不是在嘲讽，而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不过如果是常人听到他这么说，恐怕会认为他在说反话吧。
“谢谢。”结果，对方淡然地接受了他的称赞。
……毕竟是能布置出这样一间房子来的人。
放眼看去，尽头是一大片玻璃墙，餐厅的一楼有着露台区域，推开玻璃门就能进入。
那里被改造成了……种植田。
最底层的地板是原本的红砖，“农田”只是一格又一格的铺在地板上的泥土。在其之上，种植了一排排长势喜人的草莓、土豆和卷心菜。
虽然太宰对于种田一窍不通，但他也能看出来这很离谱。
太宰摘下一颗草莓打量，娇艳欲滴的莓红色水果卖相很好。
他还在打量，前头的人察觉到他没有跟上之后又折返回来，也没有呵责他未经同意就摘草莓。她表情冷漠，但是却用宽容的口吻说：“草莓有很多，可以等下再给你吃个够。”
太宰笑了笑：“真大方呢。谢谢。”
最终，二人走到了露台的边缘。扶着玻璃造的栏栅，银发的女性背对着一轮落日，对他说：“过来看看。”
在她身后的是一条宽阔的河，霞光将湖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太宰说：“真是不错的景色。”
尽管说出了这样的话，还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他的眼神却是虚无缥缈，因为看见美景而产生的感动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看起来有点无奈，这次她直接伸出手指，指向下方。“我说的是看这个。”
“……”
太宰走得更近了些。这次，当他低下头时，他看见了在河流与餐厅之间的河岸。
这个被改造成安全屋的餐厅外头还围上了一圈约有两米高的木制矮墙，在那之外的是绿意盎然的草地，不如说是太过绿意盎然了，连原本铺上灰色混凝土的道路地面都快被遮盖得完全看不见了。
下一秒，太宰看见了在街上的行人。
明明只是黄昏却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地行走的身姿彷佛随时都要摔倒。往前走了两步就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人生一样发呆。
就是一名普通的醉汉。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脸上腐烂的皮肤的话，太宰确实会这么想。
“这里是末日世界。”
冷淡的女声就像是旁白一样，在他旁边用平淡的语气解说：“人类文明衰落，僵尸统治了城市。而在这四年以来，我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除了我以外还活着的人类。”
“而今天，你却突然出现在我家。没有末日的记忆，无法触碰，凭空出现的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她举起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你是存在于我脑海里的幻觉，是我在发疯之后产生的第二人格。”
……
离谱。
离谱到好笑的程度。
“噗、噗哈哈哈！你说我是你的第二人格？啊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捂住了自己的嘴，笑得弯下腰。
过了大概三十秒，他的笑声渐弱，最后完全停止。青年再次直起腰来，他看到她在冷眼旁观。如同在怜悯他无法接受现实一样，她静静地注视着他，不发一语。
更好笑了。
太宰嘴角勾起，他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此刻，就连自己自杀失败的小小挫折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好吧，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那么主人格小姐，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太宰治，请问您的芳名是？”
穿着消防服的年轻女性仍然神色淡淡，不过，她伸出了手。
“千宫琉璃，请多指教。”
明知道触碰不了对方，太宰还是用动作回应了她，手腕处缠着绷带的手举至空中，若即若离地握住了戴着棕色皮手套的手。
在夕阳照耀下，光影模糊了边界，显得他们真的像是握住了对方的手。
“琉璃小姐吗？今后就请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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