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没有磨不平的棱角

不管是冬酝酿了春，还是春穿插进了冬。在这个清晨，阳光铺散在金陵市的上空，色彩妩媚迷人，连那空气也透着一股觉醒的味道。
  季沫刚走进云裳的卧室，云裳就睁开了眼睛，那朦胧的眼神显得特别可爱。
  “你醒得这么早？”说着，云裳就坐起身来，季沫连忙从床边拿了一块毯子给她披在身上。
  “你这是准备干什么去呀？”云裳看着季沫的服装显得十分简单随意，不像他平时的打扮。
  “跑步，你感兴趣吗？”季沫的眼睛眯着笑。
  “可以呀。”云裳说，“可是，我得找身运动的服装。”
  “我给你带来了。”季沫指一指门口，那是他进屋时放在那的，“我一早去给你买的。”说着，他便走过去把袋子拎到云裳跟前，“你先试试，看合适吧？”
  “我先出去了。”季沫的样子透着阳光的温柔。
  云裳受季沫的情绪感染，觉得这时空里的每一道光线都那样地惹人怜。
  两个人走出小院，他与她先在那条马路上慢慢走着，权当热身。走了大约一千米的样子，两个人这才慢悠悠地跑起步来。
  “幸好你没有裹小脚，不然，谁陪我跑步？”季沫吐一口气，爽朗地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云裳尽管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季沫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样的季沫挺好的，希望他永远都是这样，无畏烦恼，笑对人生。
  “怎么，不认识我吗？”季沫看着云裳那痴痴的目光，调侃着问。
  云裳露出更加可爱的笑，说：“咱们是不是得加点速？”说着，她便已经跑到前边去了。
  季沫快速地追上去。
  仿佛一段时光，早一步，可能是孤独；晚一步，也许是寂寞；紧随，就算平庸，也是足够温馨，如酒，如茶，也水——
  “你怎么突然想起跑步来着？”
  “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季沫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望向前方，“我要时刻准备着，以最佳的状态应对或挑战那些已知的或未知的一切未来！”
  “那咱们跑到那个小山头上去吧？”
  “一切听你的。”
  两个人站在那小小的山头上，望着这个平原，城市与农田互相交错，似乎和谐，又似乎突兀。也许，它以这样方式标明，这座城市有着历史的传承，又有着对未来的觉醒！
  “啊——”季沫张开双臂高声大呼，他似乎想把这片土地揽入怀中。
  “噢——”云裳用双手拱起一个喇叭贴着嘴巴也高呼着。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季沫仰着头，双手依然大张，“我感受到了这种气势。”
  “你喜欢他的诗？”云裳的目光如水一样倾泄在季沫的身上。
  “我不仅喜欢他的诗，还十分十分地崇拜他。”季沫的目光看向远方，似乎看到了那个世界，“我还多么希望，自己追随的就是他！”
  “你可以身在曹营心在汉嘛！”云裳放下手，身体转向季沫。
  季沫认真地看着云裳，“我无论身在哪，心里永远指向一个地方。”
  如果这是一句情话，那该多感人呀！云裳想，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愿一生相随。
  云裳突然被季沫抓住双手，她的心里不由地一颤，似有一股电流传遍她全身。她的双眼迷离地看着他，世界如幻，让人痴迷沉醉。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悄悄地看他老人家写的文章，真得写得太好了！”季沫的眼睛表现地十分真诚，“他说，看问题，要学会分清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阿强与郑佩儿被抓，这其实是次要矛盾；主要的矛盾，我认为，其实在于我和姜公子之间。所以，我和姜公子调和了，那么，郑佩儿和阿强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你一夜就想通了这么多？”
  “昨夜突然读了他老人家的一遍文章，似乎瞬间就开窍了。”季沫紧紧握了一下云裳的手，“你一定要多抽时间认真地研读研读他老人家的文章，他会让你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
  “我以前零散地读过。”云裳说，“我现在开始，一定会系统地去读。”
  “我打算下午，或者晚上，就去化解我的主要矛盾。”
  季沫当前面临的主要矛盾，就在于他和姜公子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亲亲热热，但并没有形成所谓的利益共同体；相反，季沫在无形中还削弱了姜公子在江北省的代表人物的权威，也是就是省主席伍元庆在江北省极有可能被季氏家族架空权力。
  权力这东西，讨厌又可爱。
  权力的载体，官场，迷人又杀人。
  没有背景，就不要进入官场。
  没有浓厚的背景，就别去幻想前途无量。
  有背景，却又不会钻营，你步入官场的始发站，便也会是你前途的终点站。
  伍元庆的家境不错，所以，他用了大量的金钱去打点有限的人脉，终于弄了个一官半职。起先，他还有着清高，认为自己学历高，能力强，还有留洋的经历，发达是迟早的事。

  当他的儿子伍自成都要开始上学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与人家的区别。那帮达官贵人进得都是所谓的贵族学校，可他的儿子却被人家学校拒绝了，不是因为他的钱不够，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够贵。这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世界，没有比权力更好的东西了！
  金陵沦陷之后，他也随着政府机关撤到了大后方。
  这人呀，机缘来了，挡都挡不住。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姜公子，从此，他开始放下脸面，有事没事就去给姜公子汇报工作，去请安，每逢大节日就孝顺金条，时遇小假期就递上金银首饰——
  没有人会打笑脸上，被伍元庆孝顺的舒服了，他就时不时地给管人事的打招呼，伍元庆的官职也就年年有进步，岁岁有攀升。
  当小鬼子彻底被打跑了，姜公子便有意要经营自己的势利范围，这伍元庆自然也就进入了他的考虑范围。
  江北省居四战之地，战时容易沦陷；可是，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它却因为自己的中枢位置，很容易聚焦起人脉；而且，最重要的，这江北省的地下，那宝贝可多了去——
  当初，关于江北省主席人选的呼声最高的，莫过于季沫的父亲季伟业。因为，季家本来就是江北省的大家族，无论在经济的影响上，还是在政治的影响上，那都是其他家族不可媲美的；而且，季沫因为自己的军功受到高层的器重，他虽然是副军长，可其影响远超其军衔，这也代表其家庭的影响力扩展到了军方。
  姜公子虽然也欣赏季沫，但他感觉到季沫并没有伍元庆那般好控制，让人舒心。最终，经姜公子提议，姜先生同意，伍元庆出任了江北省主席。
  伍元庆气趾高昂地跑到江北省就任主席，他得到了各界的热烈欢迎。在这里，他不仅收获到了别人的尊重，甚至有无数人的跪舔；他在姜公子那趴下的身子，终于在这里得到了俯视他人的无比尊贵感！更让他满足的，他在这里，收获尊严的同时，也收获着一根又一根的金条，好像他不收，他就对不起别人似的；相反，他收了金条，他心里高兴，对方也会觉得获得了某种安全感与优越感。
  然而，伍元庆很快发现，江北省几乎一半的官吏都与季家能扯上这样或那样的联系。而且，对于他的一些决策，如果有季家人持不同意见，那么下面往往都只是应付应付他，并不能取得实质性进展。
  伍元庆年前跑回金陵，美其名曰为回家看看，实则是给姜公子汇报自己上任的情况，当然，他也控诉了季家。
  当时，姜公子劝他再忍忍，学会慢慢地巩固自己的势力。
  所以，当伍元庆在江北省听闻季沫竟敢用枪口顶他的儿子伍自成时，他当时无比愤怒，甚至把自己喜欢的一个花瓶也砸碎了。可是，当他在省政府见到季沫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年后，他回到金陵市，第一件事便是拎着厚礼拜见姜公子。
  姜公子问他，最近在江北省如何？
  他说，一切都在向乐观且可控的态势发展。其实，一切依旧，但他觉得，不能让姜公子失望；姜公子失望了，他也就没戏了。只有让别人觉得你有那个价值了，别人才会愿意给你继续投资。
  “不过，如果在必要的时候敲打敲打季沫一下，那效果可能会更加出奇地好。”伍元庆不失时机地提议，“听说他也来金陵了。”
  “来了，我们还见过面。”姜公子没有表态。
  伍元庆却从姜公子的脸上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机会总会在你渴望的时候不期而遇。姜公子路过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时，便去徐局长办公室坐了坐，这一坐，就听说季沫的人被抓了。他于是吩咐徐局长先不要放人，并让徐局长如此如此这般，于是就有了后来季沫拜托姜公子让放人，季沫大闹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等等一系列的事；而且，为了彻底制服季沫，姜公子跑到姜先生那故作无意间聊起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工作开展情况，于是就有了姜先生召见徐局长，徐局长便趁机诋毁季沫的机会。
  伍元庆听说姜先生突然间对季沫有些不满，甚至打算要撤季沫的副军长之职，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觉得必须去感谢一下姜公子。之前，如果不是姜公子出力，季沫恐怕都已经是军长了，而不是什么副军长！
  “万一季沫知道这件事有咱们在后边，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伍元庆心里偷偷在乐着，“如果姜先生怪罪起来，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姜公子轻蔑地一笑，然后冷冷地哼一声，“你完全多虑了！你要记住，孙猴子再厉害，它也翻不出如来的手掌心！在我眼里，别说他季沫还是个副军长，就算他是个集团军司令，我要真打算拾掇他，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只不过，他觉着这人还有点军事才华，如果能为我所用，那我不妨敲打敲打他！”

  “就怕他是个魏延，脑袋后面长着反骨呢？”
  “他名为副军长，实际上能指挥得动的就一个师，他能反到天上去！”
  “那可是一个加强师——”
  “他就是一个加强军又能怎么样？”姜公子眼里，除了他老子，谁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能不能为他所用的人，“对了，我估摸着，如果季沫这小子聪明的话，他这几天就会来拜访我。”
  “还是姜公子厉害。”伍元庆一脸的虔诚，“卑职实在惭愧地很，空有年岁的增长，见识上远不及公子的十分之一。还希望，以后得麻烦公子时时提点我一二，以使我治下的江北省欣欣向荣——”
  “不说这些了。”姜公子大手一挥，管家走了过来，“让人现在去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我要与伍主席小斟一二杯。”
  “姜公子——”伍元庆用乞讨地语气说道，“要不，我请客，咱们去外边小斟一杯？”
  “咋的？嫌弃我府里的饭菜与酒水，不满你的意？”姜公子故意一脸的严肃。
  “不敢不敢。”伍元庆低首回应，就差直接磕头了，“姜公子为我的将军清作障碍，岂能再让公子破费，我于心惭愧地很！只想表表孝心！”
  见伍元庆被他吓住，他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和你开玩笑的。”他用手轻轻地拍一下伍元庆，“你回来也有时日了，早应该给你洗洗尘，今儿算是给你补上；另外，也算是庆祝吧，庆祝你在江北省一展鸿图！”
  “谢谢姜公子。”伍元庆点头哈腰，他恨不得说，奴才谢谢主子的恩典！
  “走，喝茶去。”姜公子满面春风，“说了半天，我都口舌燥的了。”
  约摸半个时辰，管家来报，说是酒菜已备好，可以享用了。
  伍元庆像个哈巴狗跟在姜公子身边，在管家的引领下，步入一个小型的餐厅。
  至于吃什么，喝什么，那都不重要；这个世界，你跟谁吃，跟谁喝，往往就取决于你的地位；当然，它也会决定你将来可能的成就！
  对于伍元庆而言，外边的山珍海味，不如姜公子这里摆弄的狗屎有面子。当然，姜公子自然不会拿狗屎来招待伍元庆，首先，他也得吃呀！
  让伍元庆没有想到的是，姜公子不仅准备了酒菜，还有服侍他俩喝酒的人。
  “这两位可也是咱们这的名角。”姜公子说，“等一会儿，让她俩给咱们唱一段小曲。”他色眯地说，“醉美人的醉嗓音，那才叫有味呢？”
  伍元庆感觉自己简直受到了姜公子天大的恩宠，不仅请他吃饭喝酒，还给他提供了审美上的需求满足。
  伍元庆在姜公子面前自然不敢太放纵，虽然姜公子一直说着，别拘束，就当自个儿家，男人嘛，就得放开！
  伴君发伴虎。伍元庆好不容易爬上现在这个地位，他深知一点，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在大人物面前，你无法知道他何时突然就大笑？何时又会突然地大怒？自然，你就得长一百二十个心眼子。
  两个人正乐呵着，管家这时却走了过来，低声对姜公子说：“季沫副军长来访？”
  伍元庆一听，一只筷子竟然从他的手中滑落到桌子上。
  姜公子看了一眼伍元庆，心里骂道，上不了台面的狗东西！
  姜公子假装没看到伍元庆的失态，看着管家，清淡地说：“他来了？”
  “拎着许多东西。”管家回答，“说是打算近期返回江北省，临走之前来看看公子你，提前给你道个别。”
  “是吗？”姜公子呵呵一笑，“请他进来吧。”
  管家转身往外走。
  “姜公子，要不，我先回避回辟？”伍元庆谨慎地询问道。
  姜公子盯着伍元庆，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
  伍元庆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他看一眼姜公子，又连忙把眼神收回来，飘忽不定。
  时间在这一刻，每一秒都被拉扯地很长很长，勒着人的脖子，步步紧逼，让人迷离之中，看见彷徨，人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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