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掷花郎
今晚,秦淮畔掷花楼又是济济一堂。
一茬茬的公子哥儿登门,堂内红袖招舞,调笑声、交谈声不断,听几名公子哥正在议论着今晚登台的角儿。
“听说今晚这位是秦淮畔新得的佳人。”
“听说这佳人不过二八妙龄,出身名家,乃是秦淮坊百年难遇的极品,最重要的……还是完璧呢!”
“到底是什么妙人呢?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众人惊呼一片,有人不信。
“美人儿再出挑,总归各花入各眼,哪里轻易就能艳冠群芳?徐大娘吹捧得太过了吧!我猜定是近日十二坊生意不好,故意做噱头呢!”
有人重提命案。
“出了那桩事,秦淮确实冷清不少,今儿本公子还是偷溜出来的,要是让我爹知道我又来这儿,非得动家法打死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命可以不要,美人不能不看!哈哈哈……”
一派嬉笑声中,一位深衣少年独自走入,默声停驻在角落的红漆大圆柱边,辗转戌时将至,众人目光聚集于大堂高处的阁楼,翘首以盼新倌人出场。
“出来了!出来了……”
出来的却是徐大娘,穿着身橘红色锦袄,打扮得一团喜气,活像是媒婆现身招亲觅婿一般,对满堂的泱泱之众高声道:“诸位公子大爷,今儿我们新姑娘头次会客,诸位可得多担待些啊!”
楼下喊:“怎不介绍介绍,今儿这美人叫什么名儿,有什么来历啊?”
“我们姑娘挂牌花名,唤作牡丹。”芙蓉镇是百花之城,是以秦淮历代的花魁都会冠上花名,徐大娘一脸神秘:“至于牡丹姑娘的身份来历,只要今晚谁成了我们姑娘的闺中客,她自会亲口相告。”
“卖了这么久的关子,倒是赶紧让人出来!”
堂下哄闹一片,忽然大堂顶部的大花球炸开,漫天花瓣飘落迷人眼,恍惚见到一名红衣女子至花团中现身,手拽绫布吊在空中,飞身一荡,施施然飘落阁楼,立时,乐师奏起管笙,那女子将手虚空往背后一捞,变戏法般拽出一柄长剑,伴着曲乐起舞。
人群后知后觉出声惊叹,看清台上是位身形高挑、明艳如火的少女,一层薄纱覆住半边脸,秀目黛眉,玉做皮相,分明是倾城之姿。
在场但凡通点门道的,皆能看出少女舞剑技艺并非是做样子的花架子,招招凌厉,舞起剑来飒爽利落,体态柔韧优美,招式变换间衣诀飘带翩翩,舞姿轻盈如羽,腰肢盈盈如一脉春水。
直至曲尽舞毕,空中尚有飘零的碎花,众人意犹未尽,满面沉迷地仰视着高台之上的红衣少女,短暂寂静之后,接连不断有看客往楼阁扔彩头。
“妙!实在妙绝!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当是如斯美景!”
“美人一舞可动天下,不知今晚谁人有幸能一亲芳泽?”
“这支累丝镶红宝石的喜田钗为我家传珍宝,今日相赠,望得美人垂青!”
“美人儿,小生的夜明珠才是价比千金!”
看客们卖力地自我推销,阁楼上花魁默不作声,款步向前,斜倚凭栏,垂首往下方看顾。
宋璟人在哪里?
人群乌泱泱,沈辞梭巡的目光停顿住,见宋璟就站在他正前方。
少年人初次换下仙门校服,换了身交领窄袖的深袍,气质冷肃,肩上却淋了满身瑰丽的花瓣,眸色沉若黑潭,不知在思量何事,已在躁动的人群中维持了很久的站姿。
沈辞站在高台上,冲宋璟使眼色,“发什么楞,快扔东西!”
花魁眉梢微挑,一双琉璃目灵气流动,一举一动皆在堂内引起骚乱。
宋璟眼睫一颤,肩膀花瓣飘落,低头摸索身上找合适的东西,最后拔下头顶的玉簪向上一挥——
沈辞险险接住。
卧槽扔这么用力干嘛?准头对着脸面,晚接一秒小爷不得破相?
“她接了!美人收了谁的东西?”
众人见到花魁手里多了一样物件,盖因刚刚目光都聚集在阁楼,无人注意到玉簪是谁扔的。
不少人心存侥幸,想着美人儿定瞧不上一支不值钱的破簪子,肯定随手就扔了,岂料美人儿非但没扔,转手便将簪子簪在自己头上,末了从侍女手捧花的盘子中挑出一朵硕大的紫魁牡丹,广袖一扫——
牡丹花稳稳当当落在一位深衣少年怀中。
沈辞探头看宋璟,眯眼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先行一步,堂内的王公贵子尚来不及惋惜,便见美人的倩影从阁楼后门的花梯消失。
两名侍女打扮的女倌至阁楼而下,捂嘴笑嘻嘻地打量怀捧牡丹的少年人,见到是位容貌出尘的小郎君,态度更加热情,一左一右簇拥着宋璟,“恭喜公子夺得魁首,我们姑娘已在香阁等候公子,请公子随奴家走吧。”
宋璟步履从容,在两名女倌的指引下从人群穿过。
在场人眼红不已,好奇起宋璟的身份。凡来秦淮畔消遣的客人无不是呼朋喝友,结伴找消遣,彼此之间都是混熟脸的,而这少年人年纪极轻,看样子是头回来的新客,还是孤身上门,无人知晓其身份。
此人来历不明,花魁怎么偏偏挑中了他?
出了掷花楼,一路拐角走到回廊僻静处,旁边停泊着一幢独立的小花舫,此舫的规格比建在秦淮口迎客的画舫小了数十倍,但是外观奢华,别有巧思地用鲜花做装饰,舫上只筑有一层卧房,门窗紧闭,房内透出烛光。
宋璟独自踏上甲板,船夫立刻划桨,花舫往河面远处,至于远离人群,方才叫停,四名船夫跳下边靠在花舫的小舟离去。
宋璟却不急进门,绕着画舫巡察一圈,最后来到房门,刚推开一条门缝,随即手腕一紧被里边人拽进房内。
沈辞将门扣上,转身问宋璟,“没有人跟来吧?”
此次行动不可牵连无辜之人,刚才满堂喝彩,沈辞从阁楼处专设的小道离开时,竟有几个事先熟识掷花楼门路、知晓暗道的公子哥追上来,幸好沈辞在现代漫展时经常遇到狂热粉围堵,经验丰富,未等那些人纠缠便果断几个手刃往后脖子招呼,劈晕了事。
宋璟摇头,“人都离开了。”
宋璟略略垂眸,腕部多出来的一只手,那手生得秀致,常年御剑,掌心却没有粗茧,定是平日精心养护,今日指甲特地染了色泽娇妍的蔻丹,反衬手背的皮肤白皙莹润……宋璟扭转手腕,不动声色地挣脱沈辞的手,随手将紫魁牡丹插在一只花瓶中。
这时沈辞道:“喔对了……”
宋璟回头,随即见到沈辞在扒拉自己的衣领,将手伸进入肚兜,宋璟瞳孔微缩,下一刻沈辞从里边掏出一团棉花,“呼——刚刚舞剑一直担心它们蹦出来。”
宋璟:“……”
沈辞道:“诶,你迟迟不进门,在外边磨蹭什么呢?”
宋璟别开视线,“结阵,若有外敌靠近,即可触发警报。”
沈辞沉浸于设局伏魔的兴奋情绪中,在房内转了一圈,将窗户推开半拉,抬腿身体翻滚上榻,掀开被子热情招呼宋璟,“师兄,到被窝里来呀!”
果不其然,回应他的是宋璟冰冷的眼刀。
沈辞四肢一摊伸了个懒腰,舒坦地道:“折腾了一天你不累吗?再说眼下你我任务在身,你好歹装装样子嘛!”
宋璟唇角压得极低,僵持没多久最终妥协,跨步动身,极规矩地趟在床榻外沿。
沈辞开心道:“这就对了嘛!”
要说让两个大男人扮演露水情缘的野鸳鸯,不可谓不尴尬,很不巧,沈辞天生脸皮厚,从来就没担心过丢脸这回事,尤其他越是见宋璟冷漠自持,就越想逗趣他,看着宋璟别扭抗拒却还是不得不屈从的模样,简直不要太爽。
沈辞亲昵地挨过去,对着宋璟耳畔呵气如兰,压低声音,学着白日芍药的语气,“小郎君既收了奴家的花,今夜奴家便全凭郎君做主,只是不知……郎君欲如何度良宵呢?”
宋璟脖子一缩,翻身看沈辞,一副忍到极限的模样,咬牙道:“你别闹了。”
“好好……”沈辞面上答应,却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语气愈加暧昧,“小郎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家无有不依的。”
宋璟沉声:“沈韫玉。”
沈辞终于绷不住,“噗……好好,开玩笑罢了,有什么可恼的?”说到话尾,转念之间,沈辞想起今夜良辰美景,却只能对着一个带把的调情,颇感惋惜和惆怅,“师兄你就别嫌弃了,我还想跟姑娘滚床单呢,诶……秦淮坊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风姿绰约,不比你个冰块来得温存。”
难得体验一把古代的青楼,为了做任务,却得放弃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对着跟自己摆黑脸的宋璟找乐子,沈辞觉得真是亏大了。
宋璟顿住,彼时趟在床榻发丝微散,平复情绪冷冷看着沈辞,没由来地,轻轻说出两字:“姑娘?”
……
细品这两字,怎么听都觉得宋璟话尾隐约带着笑意,并且还是嘲讽的笑意?沈辞疑道:“你什么意思?”话说出口时反而自己明白了,宋璟莫非在内涵他白日里被芍药调戏害臊一事?
“嘿!你是在笑话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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