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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你应该对他宽容一些的。”呼延万川说。

        思来想去很久,还是决定稍微提点一下。还在长安城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他的贴身侍卫并不喜欢姜木。他把这种“不喜欢”归类于领地意识,毕竟从来只有他们两个一起走进走出,突然多出一个人,要适应也不容易。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好。当时晏生离抽那一鞭子的时候,连着他都吓了一跳。

        晏生离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现在并不是王爷的“训话时间”,这只是平常的提点与建议,听与不听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然,听到这句话的他,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宽容,何为宽容。晏生离觉得自己已经够宽容了,换成从前气盛的时候,肯定早早就把姜木扔到哪个荒郊野外去了。他不愿听,但王爷的话也不得不听,勉强点了点头,又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馕饼。

        这馕饼是士兵们烤的,战时填饱肚子就可以了,口感上和吃树皮也没有多大差别。他差点被这干燥到像是在沙漠里晒了三天三夜的“树皮”给噎死,呼延万川把唯一的一碗粥往他跟前推了推。

        不是物资紧缺,是大米实在紧俏,面食倒是管够,但长途跋涉之后,只想吃一点稀的。如此之来,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块馕饼和一碗粥了,小菜也不是没有,但现做要点时间,他们索性也就不要了。

        身体还没有适应好时间,有些昼夜颠倒。睡过去的时候是白天,醒过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连晚饭都没有赶上。

        呼延万川睡了一觉之后,已经不觉得自己踩在云上了。他的适应能力到底还是强,虽然身上那些旧伤总是会在他脆弱的时候,再一次找上门来,但经过多年的调养,已经不再是无法忍受的程度了。

        晏生离觉得他其实不用休息,但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比王爷稍早一点醒过来,在各个营帐都找了吃的,勉强找了一碗粥两个饼。打仗的时候,每个士兵的食量都不容小觑。

        如果姜木也醒了,那东西肯定就不够吃了。瘦瘦高高的姜木,吃起来可真是不客气,晏生离都怀疑李汜从前是不是不给他吃饭。

        当然也不是故意不把他喊起来的,是实在睡得太死。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营帐外面时不时有士兵走动说话的声音,晏生离都被吵醒了几次,但姜木就是死活不醒。故意捏鼻子也醒不了,摇晃他的身体也醒不了,索性就不把他喊起来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晏生离自然没有什么愧疚之情,姜木睡成这样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孩子本来体力就没有他们好,加上脑子还那么笨,能跟着没出什么大事都算是谢天谢地了。

        所以,当呼延万川说,他应该对姜木宽容一些的时候,晏生离不是很服气。再宽容,那干脆让他当福亲王好了。当然这种大不敬的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

        “你听进去了没有啊?”呼延万川又问。

        看来王爷在这个问题上的执着程度不容小觑,让他不想回答也要回答。

        “知道了。”晏生离答。话语里总有些委屈感,也有一些不服气,带着一些报复心理喝了小半碗粥。若是换了从前,他肯定不会动这碗粥的。

        呼延万川与其说是不饿,不如说是没什么胃口。休息前还觉得肚子空荡荡的,醒过来时候大抵是饿过头了,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了,勉强咬了几口馕饼。难吃得很。

        “我知道你瞧不起他,觉得他没本事又是拖油瓶,可你知道他对我们有多重要。”呼延万川娓娓道来,晏生离想起小时候陪着王爷一起上书房的时候,先生训话总是带着他俩一起,说话慢悠悠的,明明看上去没生气,但训话之后还是要打小手板。

        从前还真没见过王爷对谁这么有耐心,晏生离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从前觉得他是一块被冰冻住的木头,解冻之后木头还是木头,但现在发现那木头的心儿是红的。

        “嗯。”晏生离点了点头。他没有看着王爷的眼睛,只是盯着桌子上的那个木纹,那木纹好像一只蝴蝶。不是不敢看,是不想看。

        “等这事儿告一段落,就想办法给他找个地方住下。想读书的话就送去私塾,不想读书就送他去学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就行。”呼延万川看上去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他还没有为别人做出过任何如此重要的决定,竟然有一种“做父亲”的感觉。

        “好主意。”晏生离万分同意王爷的这个想法。

        呼延万川又看了一会儿晏生离。他算得上比晏生离母亲更加了解他的人了,知道这家伙心里一有事情就不敢看他的眼睛,还喜欢闷着自己的葫芦。

        姜木是个孩子,晏生离也好不到哪里去。和一才认识没多久的人计较什么,还故意吓他。

        跟着一个闷葫芦待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呼延万川对看着晏生离掰那块硬得像石头的馕饼没有兴趣,与其在这里一起闷着,不如去找二哥说正事。

        营帐外面和里面就是两个世界,里面的暖炉烧得火红,热得像是夏天,外头的风又大得很,不多穿点说不定会把人给吹走。

        等到呼延万川掀开帘子走出营帐的时候,晏生离才抬头瞟了一眼王爷的背影。

        他有点心虚。

        呼延万川刚刚走出营帐,侧着他的身子就吹来一阵狂风,这风一点不留情,吹得他头发都乱了,自觉要是风再大一点,可能头都要被带走。

        站在营帐门口,把头发拢起来塞进衣服里,再戴上连着披风的兜帽,擦干净被冷风吹出来的鼻涕。借着每个营帐门口的篝火,可以看出呼延万川的脸还是浮肿的,黑眼圈依旧在,胡茬也青了。

        自觉本身就没有多少“王爷的威风”,现在就更没有了。他就站在门口,也不离开,看着形形色色的士兵们从他身边走过。他们也许注意到了呼延万川,只是没有去打扰他,也许他们没有注意到,还以为他是朝廷派来视察的大臣。对于士兵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休息。他们随时需要补充睡眠,以便在打仗的时候有足够的精力。

        稍稍站了一会儿吧,身体还是受不住。这里的风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总是能够裹挟着寒气,像是白蚁侵蚀木头一样,一点一点侵蚀他的身体。

        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身子里头还是暖的,但四肢有些不受他的控制。呼延万川动了动身体,让他的四肢暖了一些,才开始慢慢挪动。

        抚远将军的营帐就在他们的营帐不远处,不需要呼延万川在寒风中走很久。靴子踩在地上,是已经变得很松软的泥土,披风的衣擦过起地上那些他也叫不出来的枯黄的植物,发出“簌簌”的声音。

        这里好安静。呼延万川的耳边是边疆特有的风声,呼啸着像是在他耳边说着一点儿也不轻的悄悄话,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士兵说话的声音,更近的地方是他自己走路的声音。

        呼吸的声音,清鼻子的声音,还有那不容他小觑的心跳声,坚定而有力,“咚——咚——咚——”,一声又一声。

        抚远将军的营帐还亮着灯。呼延万川知道的,他的二哥做事情比谁都认真,他的营帐经常连着好几夜都不熄灯,更是有过熬了好几夜还带着他的兵打了胜仗的经历。

        呼延万川站在抚远将军的营帐门口,营帐边上是他的侍卫,看到来人是福亲王,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继续站得直直的,坚定地目视前方,守卫他的职责。

        福亲王站得比抚远将军的守卫更直,他的脊背永远都挺得直直的,这是父皇和母后多年悉心教导的结果。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的背都是直的,这是来自皇族的骄傲。

        “二哥。”呼延万川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可以确保在里面的荣亲王可以听见。

        正在里面研究战术的抚远将军听到了外头的声音,赶紧从沙盘前站起来,走到营帐门口掀开门帘迎接他。他的唯一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就站在他的眼前。

        他盯着呼延万川看了好一会儿。他的弟弟好像及冠之后就没有变过,一直是这样瘦瘦高高的,脸庞永远都是清冷着,就没见过他的脸上长过肉。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但呼延万裕知道他的弟弟心里揣着很多人很多事。

        即便呼延万裕知道他的弟弟从来都不喜欢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在每天都被迫吃沙子的边疆,见到他的亲密家人,一个拥抱总不过分吧。

        呼延万川当然能理解二哥的拥抱到底为何而来,他虽然身体上有着万般的不愿意,但还是用他的手掌心拍了拍呼延万裕的肩膀。这个拥抱的感觉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怪异,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太过于亲近的肢体接触,无论对方是谁,总会让他的身体变得僵硬。

        许是感受到了怀中人的不适,呼延万裕终于结束了这个对于他来说再正常不过、对于他的弟弟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的拥抱。

        “别站着了,快坐。”说着,呼延万裕赶忙拉着他的弟弟坐下。

        他的营帐里有些杂乱,不仅放着一张可以让人休息得还算舒服的床,桌子上也有吃了一半的食物,巨大的沙盘上插满了各色的小旗子。呼延万川对于当前战局的了解不是很透彻,但起码也能看懂一半。虽说形势不那么明朗,但可以看出他们更占优势。

        呼延万川对于战事没有过问,这并不是他应该担心的问题。

        在寒暄了一番之后,他们终于进入了正题——狼人。

        “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呼延万川用这句话开了个头,接着便是如滔滔江水一般停不下来。按照时间顺序,从“狼人”传闻开始发酵,到皇兄告知李汜和姜木的存在,再到李汜在狱中死亡,他已经尽量精简了,但还是说到口干舌燥。

        认真倾听他说话的人,不是外人而是他的二哥,是他在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算得上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没有任何保留,把所有的自己知道的经历的都说给了呼延万裕听。

        呼延万川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絮叨,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说了这么多,嘴唇都起了皮,“咕咚咕咚”喝完了面前的水,又毫不客气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连胡子都没有时间刮的面容粗旷的抚远将军,在听到呼延万川说的第一句话之后,就明白他的弟弟为什么要从长安城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了。

        呼延万川不再说话之后,他也跟着一起沉默了很久。

        他不是不知道“狼人”的传闻,因为这种怪异的传闻不止在长安城里出现,也在边疆出现了。虽然只有小部分人知道这个传闻,但军中最怕出现这种事。呼延万裕先是让人把传闻压了下去,再找人调查。

        当时想着最起码等到有个可以交差的结果,再上奏折禀报皇上。是长安城里的调查进度比自己快,所以呼延万川才会来找他。

        良久之后,呼延万裕才说:“我知道。”说完这句话之后,又静了好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呼延万裕微微皱眉,有些讶异地问:“那孩子,就是……”

        呼延万川点了点头。

        接着,又是沉默。

        是说起战术来头头是道的抚远将军挑起的沉默,而全盘托出毫无保留的福亲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下去的了。

        这是呼延万裕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如果让他分析占据,他可以说个没完,如果让他带兵打仗,他可以带着他训练有素的士兵大获全胜,但这种对于他来说称得上是“灵异”的事情,他手头还真没有办法。

        虽说已经让人去查了,但在边疆,没有多少可以用的人,查了这么久也只查出边疆的“狼人”传闻是从一个小村落里传出来的,说是村民外出围猎的时候,发现了狼人脚印。但到底是狼人脚印还是野人脚印,问得细一点的时候,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说到底,在这里,除了呼延万裕,没有人把“狼人”的事情当真,也就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下酒菜。

        而呼延万裕当真,是他知道当长安城和边疆同时出现“狼人”传闻的时候,这事儿的真实性就大大增加了。当他的二弟带着真正的狼人,来到他的军营的时候,心中一直吊起的石头就落了地,沉甸甸的让他吃不下睡不着。

        “只听说……”沉默的时间太久,呼延万裕开口的时候,声音竟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下去,“只听说,是从一个村落里传出来的,说是围猎的时候都看到了狼人的脚印,也有胆子大的,在满月的时候去找了狼人,回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天儿也越来越冷,北蛮子因为物资总是不及时,也渐渐往外围撤退了。这月的战事并不多,只是偶有星星点点的挑衅。呼延万裕稍微花了点力气,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查这件事,也没查出个大名堂。

        “你知道,我们这里都是些粗汉子,自然没有你们心细,可能有些细节就这么被忽略了……”说到这里,呼延万裕的眉头越皱越近,“不瞒你说,我是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处理,打了这么多年仗,到头来连这种事情都束手无策。”

        听到这里,呼延万川连忙拍了拍二哥的手背,以示安慰。

        “二哥可千万别这么说,朝堂上谁不知道你是我们的大功臣。这事儿确实连个苗头也没有,先下只有姜木一条线索,李汜又死了,李濂也是个问不出东西的闷葫芦,若不是李汜死前说了个‘异族入侵’,当真是万万不敢来麻烦哥哥的。”

        “你千万别这么说,兄弟之间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是一个粗人,打仗还行,但这种事儿真做不来。皇兄已经来了信,说让我鼎力相助,你要是缺什么直接和我说就行了,我一定给你办到。”

        呼延万川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被他们带着跑。二哥可否找来当时去那村落调查的人,有些事情我想当面问他们。”

        “没问题。”呼延万裕答应地爽快。随即喊了门口的侍卫进来,念了几个名字,让他去找人。

        “皇兄和母后,近日可还好?”呼延万裕的话锋突然一转,打得呼延万川一个措手不及。他的二哥极少问起皇兄和母后的事情,除了公事公办的奏折,家书从来都是往荣亲王府上寄。

        呼延万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好,都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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