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饭毕,看姜木的意思是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晏生离自然不能允许。他借口让姜木帮着洗锅洗碗,带着他一起出了营帐。没过一会儿就又回来,拎着一壶热水,放在了他们刚才吃饭的桌子上。
“热水,是从地底下打的水烧的。”晏生离说。
呼延万川正在捣鼓暖炉,这暖炉很重要,晚上就指着它过活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后果可真就是不堪设想了,一点也没夸大。听见晏生离和他说话,他也没抬头,就说了句“知道了”,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吧”,让晏生离刚要说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他本来想说“我来吧”,但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也不回呼延万川的话,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
不止呼延万川需要用水,他们也需要用水。洗脸、喝水,还有放在营帐里保持湿度,不至于一晚上被暖炉烘到早上起来流鼻血。他去打水的时候,姜木正在洗碗。在这里,今日事今日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转移阵地了。
他们之间也不说话,就是自顾自做事情。也好,效率高。
两个人,用水多,晏生离就开了两个炉子,烧了两壶水。这个点儿没什么人,大家早都进了营帐休息,孤影单只的马扎就完全归了晏生离自个儿用。
他还是不会用这种特殊的火炉,为了行军方便,它被设计得很矮小。伙夫用得多,知道该怎么用火才会大,他用不来这种。也许是人无完人吧,晏生离学着刚才伙夫的样子,用火钳扒拉了那些细柴火,也没什么效果。
反正他也不着急,就是沸得慢一点。
姜木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蹲在那里喜欢。身上穿的还是临行前去置办的衣服,这么看还是挺适合他的。适合他的身形,不适合他的气质。他身上的气质还是唯唯诺诺的,偶尔觉得他长进了,过一会儿就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学会。
洗碗倒是熟练。这里的汲水设备不好,压了老半天也只能出一点水,他也没有抱怨。伙房棚顶的灯吸引了一些飞虫,飞得猛烈,直直撞在了琉璃灯罩上,撞晕了就掉在了地上。
姜木洗碗完之后,晏生离的水也烧开了。一个人空着手,手上面还有水渍,袖子撩到了胳膊肘,一边走一边把手藏回袖子里;另一人两手都提着水壶,壶嘴还冒着热气儿,快步如流星,脚尖落地而脚后跟永不落地。
在他们的营帐里,床尾都有一个毛巾架,上面挂着毛巾,下面放着铜面盆。进了营帐,晏生离把一只壶放在桌子上,另一只壶放在暖炉上,又给暖炉添了一点煤。
“我去打一点儿凉水。”晏生离说。
“诶。”正在脱外衣的姜木答应道。
进了呼延万川的营帐,姜木才知道他们自己的营帐有多么小。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营长小,还是营帐里摆了两张床所以才显得逼仄。只觉得里面摆满了东西,还都没什么用。
脱了外衣,姜木就等着晏生离回来。刚烧开的热水与凉水混合,擦完他们都变得过分红的脸蛋,再喝点儿水,就可以休息了。
说起喝水,也不能喝那地下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姜木又起身,用桌子上的水壶给他自己还有晏生离都倒了一杯水。没放茶叶,一来是这里的茶叶没他想象中的好,二来是喝了茶晚上就睡不着了。
晏生离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和水壶摆在一起,姜木自己的杯子就放在床头的小矮桌上。
那人手快脚快的,虽然那汲水的设备的确难用,可不一会儿还是拿着满满一壶凉水回来了。看到桌上的水杯,也没说什么。先是冷水往铜盆里面倒,再是倒热水,用的还是桌子上的水壶。暖炉上的,他们要留到明天早上。
“你也来洗脸吧。”晏生离背对着姜木,说。
“好。”姜木点了点头,纵然他知道晏生离不会看见。
他的铜盆和晏生离的铜盆一样,都是圆且深的。先倒凉水,再倒一点儿热水,不用很多,一点就够了。他不喜欢用很热的水洗脸。
晏生离洗脸的时候还是粗糙,用洗脸巾在脸的各个地方猛擦了几下就算完了。相比之下,姜木就细致多了,也对自己的脸蛋更加温柔。本来给的毛巾就不算特别好,洗脸的时候就更要小心。
洗完了脸,水也不能就这么丢掉。伙房后面种了一点菜,这么久了才有一点苗头,这里太缺水了,伙夫让留着洗脸水,他要浇菜。菜地边上有一个大桶,里面都是大家攒起来的洗脸水,还有洗菜水淘米水,都攒在那儿。
也不可能等到明早用的时候再把水往那桶里倒了,姜木早就脱了外衣,就他这个身板,还真怕他再生病。连着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说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手里拿着两个死沉的铜盆,弯着脖颈儿用头顶开了营帐的门帘。这种重量对于他来说小菜一碟,从前练武的时候不仅手里要有东西,还要在头上再顶一碗水,然后走木头路。还没有他头直径那么大的木头,他来来回回走了千次万次。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今天晚上没能看到星星,只有半个月亮露出来,被云层遮掩得隐隐绰绰。
两手腕同时下垂,把铜盆里的水倒进了桶里。浑浊的水里仍旧照映浑浊的月亮,在带着温度的洗脸水倒进去的时候,激起了阵阵涟漪,就连月亮也在震动。
回去的时候,双手抓着盆沿。忆起小时候走木桥,天天走天天摔,摔得鼻青脸肿,他的第一颗乳牙就是这么摔出来的。后来摔得多了,也就渐渐稳了,到后面快出师的时候,能闭着眼睛在上面倒着走,头顶上的水碗也不会撒。
很久没有走木桥了,如果问起晏生离的心底,他还真不能保证可以一如之前那样稳当走下来。趁着现在没人,刚好回营帐的路又是直线,他就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现在就在木桥上,两手里都拿着砖头,头上也顶着水碗。
不怵,但还是有一些紧张。好在功夫没有退步多少,在前头有石子儿的时候仍旧感觉到了,一脚把它踢开。心情有了些许的波动,这种波动名叫“雀跃”。雀跃只有一小会儿,几步路的距离,从一个营帐走到另一个营帐的那几步。
回了营帐,姜木已经睡下了,衣服都挂得整整齐齐的。其他的灯都熄了,只留了一盏在门口的灯。也不知道睡没睡沉,晏生离还是轻轻放下铜盆。左手的铜盆是他的,右手的铜盆是姜木的。
铜盆和铁架子碰撞,尽管已经小心翼翼了,姜木的灵敏耳朵还是听到了。他的耳朵动了动。接下来的声音,对于晏生离来说已经很小了,但对于姜木来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脱下长衣,他的长衣大都是深色,上面有漂亮的刺绣花纹;接着是他的靴子,是官靴,后脚跟镶嵌着宝玉,鹌鹑蛋大小;等到身上只剩着白衣的时候,晏生离喝了姜木给他倒的水,两口,喝完之后又放回了桌子上。
刚刚在外面被夜风吹了,筋骨有些紧,到床上之前舒展了腰身,这样明早起来的时候身子就不会僵硬了。
暖炉里的柴烧得火红,晏生离用火钳夹出来两块,晚上不至于烧个没完没了,也安全一点。
做完了这些事,对于姜木来说他的耳边已经响了很久放大的细碎声音,终于结束了。他听着晏生离躺到床上,把被子裹在身上,就不再动了。一开始呼吸声音还有些急,后来呼吸越来越缓,也越来越平稳。
姜木翻了个身子,也睡下了。
营帐群静默。
一夜平静。醒来的时候天才朦朦亮,露水气很足,呼出来的热气飘渺,往远处看什么都在云里雾里。
姜木还在睡,身子都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背对着晏生离。他夜里起了两次,晏生离都听见了。
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撩开门帘,看一看外面。大家都起来了,时不时有人走过,看上去都蓬头垢面的。晏生离眯着眼睛,合上门帘之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骨头碰撞发出轻响。
昨晚上打好的热水还在暖炉上,仍旧保有温度,喝水洗脸都足够了。他给姜木留了一半,先是把自己的水杯倒满,再倒了一些洗脸水,不多。把水壶重新放回暖炉上的时候,又添了一些煤,这样姜木起来的时候,水壶里的水能热一些。
即便心中却有千万的不情愿,他还是要照顾姜木。姜木对于他们很重要,不是一般的重要,而是特别的重要。他已经知道了,此行的收获不会太大,登基大典就在眼前,他们大约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不会太久,最快也许明天。
想着现在姜木也该醒了,晏生离就弄出了一些声响。铜盆撞在铁架子上的声音很响,毛巾挂在铁架子上的声音也很响,姜木的被子起伏——他翻了个身子,快醒了。
晏生离看了他一眼,端着盆就从营帐里出去,掀起门帘的声音也不小,想必等到晏生离回来的时候,姜木就会醒了。
出了营帐,一冷遇上一热,晏生离打了两个喷嚏。哪怕身上已经穿上了最厚实的衣服,也还是受不了这种温差。他一边走路一边打哈欠,眼睛都眯起来,把铜盆里的水倒了之后,终于算是彻底清醒了。
顺路就去了伙房。刚刚出炉的馒头,麦子味喷香,晏生离拿了四个。还有豆浆,一碗加糖一碗加盐。出伙房的时候,晏生离瞥了一眼,才发现这里竟然还会做豆腐。照理说,按照习俗和迷信,是不该在军营里吃豆腐的,可能经常打胜仗的部队也不在乎这个吧。
左手拿着铜盆,右手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豆浆碗,指缝里夹着用纱布包裹着的四个大白馒头。走回营帐的时候,士兵们都看着他。看就看吧,本身他们对于这里来说也是外来人。
正如晏生离所料,等到他回到营帐的时候,姜木已经醒了。虽然没有到完全清醒的状态,洗个脸都要坐在椅子上,但起码起来了,就不怕不清醒。
进门之后,先把左手的铜盆放下,接着走到桌边,把右手的两个豆浆碗放下。靠门的那一碗是甜的,靠里面的那一碗是咸的。纱布里还有四个白胖馒头,刚出炉的,就得趁热吃。
他们也不说话。姜木洗完了脸,才慢吞吞穿衣服。晏生离就坐在桌边吃,都伸手碰到了那碗咸豆浆的白胖瓷底儿,还是收回了手。
“豆浆你要甜的还是咸的?”本想着自私一回,可最后还是问了。
姜木半睁着眼睛,听见晏生离的声音,就看向他。愣神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要那碗咸豆浆。
就不该开口问,晏生离不满地抿了一下嘴唇。
最后还是拿了那碗甜豆浆,就着白馒头大口大口地吃。第一个馒头还没有吃完,姜木就穿好了衣服,坐到了晏生离的对面。他没和晏生离客气,拿了那碗让给他的咸豆浆,先是喝了两口,然后开始吃馒头。
营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吃东西的声音。四个白胖馒头都被吃掉之后,姜木才突然之间说了一句话。
“王爷他,早上吃什么啊?”姜木问。
这问题让晏生离微微惊讶,怎么也没想到为什么要问这个。本来想说这种事情与他无关,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想了想还是把这种话咽了下去。
“他有吃的。”晏生离说着,笑着抬起头,看向姜木,“他是福亲王,没人会亏待他的。”
姜木闻言之后,笑着点了点头,好像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似的。“对,也是啊。”他说。
像是为了掩饰他的尴尬似的,他把眼前的咸豆浆一饮而尽。很好喝,比长安城里的好喝多了。
彼时呼延万川也在喝豆浆,没加糖也没加盐。豆浆里只有一点黄豆的味道,和水也没多大区别,但胜在营养。早上他只要了一个馒头,胃口不好,吃不下。
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体不自在,脑袋昏昏沉沉,像是一夜入了酒酿。难受也要吃,今天要去离营帐群好几里地的村落,虽说仍是抚远将军的势力范围,可总也是不安全的。他要多吃一点,难以下咽也要多吃一点,来回都需要体力,更别说遇上万一的事情。
虽说心里也清楚,哪怕就是去了村落,问到了当事人,也得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都是琐碎,看到了狼人,也看到了狼人的脚印,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什么了。
这里素来就有狼人传说,传得比长安城还神神叨叨。近年来都只是传闻了,从你口中传到我口中,也没有人亲眼见过,直到前段时间在密林那里看到狼人。
那林子本是村民禁地,只是前些日子实在缺水,胆子大的猎户就带着家伙事儿就过去了,这才“巧遇”狼人。
呼延万川已经把村民知道的,都猜得七七八八了,对即将的行程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还是要去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会知道别的事情,也还是要去的。
作为福亲王的好处,大约是在军营里也有鸡蛋吃。两个白煮蛋,都有半个拳头大。握在手里看了又看,把两个中较大的随身带着,较小的那个现在就剥开吃掉。长大之后,学会了吃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因为有营养,因为自己的身体需要。
最后桌上只有一个空碗。刚才也是别人把早饭送进来的,呼延万川也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刚拿着碗准备出去的时候,晏生离就进来了。他极少不打招呼就进来,所以当他一进来的时候,呼延万川就问他“怎么了”。
“没事儿。”晏生离看到呼延万川手里的碗,又说:“姜木让我来看看你,他怕你没东西吃。”
呼延万川闻言笑了出来,“我怎么会没东西吃。”
晏生离微笑着,看着他的王爷,点头说道,“我都和他说了,他还是不信,非让我过来看看。”
其实并没有。姜木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当然他也可能是发自内心地问。做个顺水人情,总归没有什么大错。
“替我谢谢他。”
“知道。”
呼延万川先出了营帐,晏生离跟在他的后面,一边走一边说话。
“等会儿要去一趟大将军说的那个村落,总还是想要亲口问一问的。”
“好。”
“不过也怕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若是没有进展,那这几天就可以回去了。登基大典还要我们帮着准备呢。”
“嗯,我会和姜木说的。”
“不用了。”呼延万川突然笑了出来,因为姜木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我来和他说吧。”他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姜木也同样笑着,看着呼延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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