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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晏生离呢?”母后问道。

        太后,曾经的国母,关心身边的所有人是她的职责,也已经深深刻入她的生活中。

        “在殿外呢,他不方便进来,现在应该和姑姑在一起。”呼延万川往门帘子那里看了看,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给您带了梅花糕,现在应该已经给了姑姑了。”

        “真是有心了。”母后看着她的儿子,眼里的爱早就溢了出来,溢满了整个房间。

        呼延万川想着自己要嘴甜一点,哄母后开心是最重要,于是他说:“心永远都在额娘这里。”

        和他设想的一样,母后听到这话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但又不能让这小子太得意了,于是假装板起面孔——其实脸上的笑意早就藏不住了——看着她的儿子,批评道:“油嘴滑舌,谁教你的?”

        “皇兄啊。”呼延万川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就像是小时候贪玩,打碎了父皇赐给母后的玉镯子,也是一点不留兄弟情面,直接把责任推到了哥哥身上。

        “我倒希望他有时候能说说这些哄我开心的话。”说起自己的大儿子,太后的爱中更多的是忧虑,“他这样子板正,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倒会是个好皇帝。”

        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呼延万川已经知道了。

        “皇兄也不是一直这样的,他挺好的。”呼延万川说。

        母亲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远处,顺着目光也没找到她在看什么。最后,她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她还有一个儿子。

        “万裕呢,怎么样?旧伤还常常复发吗?那里吃的住的肯定比不上这里,身体也没办法好好养着了。”说起这个儿子,她总是愧疚多一些的。不是她不想尽这个母亲的责任,是她想却没有办法。

        “二哥挺好的,吃的住的都还行,习惯了就好。”是实话,以呼延万川的标准来说,的确如此。但他也知道,以母后的标准,那里就简直苦得不行了。所以该说的说一半,另一半藏起来。

        “习惯?”母后反问道,“他是从阿哥长到王爷的,他怎么习惯。你当我不知道,那里东西都缺紧,米都得俭省着吃。”

        呼延万川的小聪明被戳破了,他知道自己在母亲面前总是不会撒谎。明明深情并茂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但母亲总有办法看出来。

        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是自己带大的,但呼延万裕总是喊她一声“母亲”。担心孩子的时候,也总是三个一起担心。

        大儿子是皇帝,从小到大都省心,功课也都是先帝亲自盯着的,从不惹祸,一点儿也不让他操心。

        二儿子不是她亲生的。亲生母亲是出生在后宫里算是低微的贵妃,连“皇贵妃”的封号都是殁了才追封的。没了娘,就是没了靠山。平日了也就身为皇后的算不上母亲的“母亲”照顾他,时节的时候是三个儿子都给送汤。他们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也算不上疏远。

        三儿子,也是最小的孩子,受尽了所有的宠爱。不仅父皇母后都宠爱他,连后宫里的各位娘娘都宠着他。下人们就更是了。没有变成一个顽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的运气好,还是命中就该如此。

        皇太后,是信命的。每年都会吃斋念佛,给她的孩子,给她的子民祈福。她手里头总是没有可以抓得住的东西,所以只能信这些了。没人觉得她可怜,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可怜。

        见母亲一脸担忧的表情,呼延万川眨巴眨眼,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母亲是站在母亲的立场,而儿子是站在儿子的立场。母亲总是事事担忧的,而儿子总是觉得自己没事的。

        “二哥过几日就回来了。他一回来,我就让他来看您。您亲眼看看,他到底过得好不好。”呼延万川只能这么说。一旦无法站在对方的立场,他就不会安慰人了。

        母亲总是无奈的,因为在母亲的眼里,还是总是需要她操心的。

        “你啊。”母后无奈地看了一眼呼延万川,“说起来,前些天他家福晋和女儿进宫来看我了。”

        “是嘛。”

        “那孩子,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才几个月没见,和抽条儿似的。人也越来越漂亮了。”说起自己的孙女,脸上就自然而然带上了笑意。

        呼延万川点了点头,“嫂嫂也是辛苦,一个人操持家里家外。”

        没成想,他这句话倒又给自己惹了麻烦。无论说起什么话题,母后总是能绕到他的婚姻大事。

        “对了,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啊。”母亲是又担忧又无奈地看着她的小儿子,而这些感情的背后,都是爱。

        呼延万川装傻,“什么事情?”

        当然,他的母亲大人自然是不会吃这套的。严肃的太后在寒冷的冬季送了福亲王一个大大的栗子,大到他好一会儿了还捂着光溜的脑门。

        “和你说的事情,都不往心里去。都说过多少次了,从来不放在心上。你再这样,我直接让你皇兄给你指婚了。”

        这算是母后的最后通牒了,尽管说话间仍像是在和儿子开玩笑,但呼延万川明白,他要是再拖下去,换了新年号之后,新皇陛下的第一道圣旨就会是他的婚事了。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拖延下去。

        “儿臣知道了。”呼延万川一副伏低做小毕恭毕敬的样子,让太后也不好意思再说狠戾的话了。

        “知道就好。”

        话没有说多久,太后娘娘就乏了。年纪大了之后,体力跟不上,也小毛小病不断。

        呼延万川告退,离开寝殿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殿中间烧得火红的暖炉。母后年纪大了之后便怕冷,天热到呼延万川恨不得脱光衣服跳到湖里的时候,她也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更别说冬天了。

        生起了两个暖炉,时不时要宫女进来添煤,一刻也不能歇着。呼延万川热得背上沁出了汗,额上也都是汗。

        出了寝殿,候在外面的只有姑姑。

        “姑姑进去吧,母后乏了。”说着,呼延万川微微颔首。

        “那奴婢就不送了,王爷慢走。”姑姑说着,也微微颔首。

        等到呼延万川离开外殿的时候,姑姑才进了寝殿。无论再怎么熟悉,无论关系再怎么好,在皇宫里,规矩总是要的。

        出了外殿,就是寒冷的冬季了。母后的寝殿热得像是夏天,现在又像是冬天。呼延万川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没办法适应得这么快。他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看着王爷这个样子,晏生离石担心得要命。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的王爷会在这么冷的天出这么多的汗。

        根本没有多想,也没有顾及到现在还在太后娘娘的宫殿里。他只是担心到眉头都皱紧,抬起胳膊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王爷额头上的汗。很薄很薄的一层汗,就这么从呼延万川的额头上转移到了晏生离的衣袖上。本身他就穿着黑色的衣服,洇了一层汗之后,那一块便更黑了。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便若无其事地放了下去。

        也是奇怪,这一次呼延万川竟一点都不觉得这个行为亲昵。他揉了揉鼻子,用袖子擦了擦脸,像是干洗脸一样。

        然后,快步走出去,袍子都跟着飞起来。晏生离也跟着一起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幕,无意间被姑姑尽收眼底。说句大不敬的话,她是把呼延万川当作自己的儿子的。刚才的那一幕,让她的脸上浮起了名为“担忧”的表情。

        想必,误读已经是必然的了。

        被误读关系但仍在蒙在鼓里的呼延万川和晏生离,一齐走在刚才他们走过的路上。呼延万川还在努力适应外界的寒冷。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的,呼延万川觉得自己的背上像是结了小冰珠。

        “东西给了吗?”呼延万川问。说话的时候,直勾勾盯着眼前的路,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晏生离听到后,向前迈了两小步,说:“给了,姑姑很开心。”

        那就好。想必母亲知道了会更开心的,无论她是吃还是不吃。他对亲情没什么展望,做好皇帝的兄弟,做好太后的儿子,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我们直接去徐圳的家。”福亲王发话了。

        “是。”

        出了偏门,那里的侍卫已经把马牵了过来。太阳被云层遮住,地下便暗了下去,像是有人吹灭了灯。

        没了太阳,天儿也越来越冷了,飞雁和飞鸿冻得马蹄子都发抖。站的时间太久,又没有跑动,自然就会冷。

        呼延万川拍了拍飞雁粗壮的前腿,它的皮毛是如此油光水滑,像是生生涂上了一层油。可惜现在是冬天,若是春天的时候,它的皮毛会更加漂亮,在太阳底下会反光。

        它是认主人的,看见呼延万川便亲昵蹭了蹭他。

        呼延万川的膝盖有些不舒服,上马的时候稍微顿了一下,幸好他身手麻利。

        慢慢跑起来之后就好了。呼延万川的身子渐渐热了起来,手都像是一个小暖炉。马跑起来之后,动作就没有刚开始那么僵硬了,想必它身上也暖了。

        于是越跑越快,越跑越利索。

        去的方向,并不是福亲王王府,而是徐圳的府邸。

        去年,也就是现在这个季节,离最冷的时候还差一点,但也很冷了。同样是下雪的日子,只不过那雪就一直没有停过,一点儿不留情面地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

        呼延万川就带着晏生离,他们两个人,偏生都是胆大的人,直接去了手里还握着兵权的徐圳的宅子,在推杯换盏之间释了他的兵权。

        往后,他就肉眼可见地颓了。从前是各个手握重权的老臣的座上宾,是大将军们眼前的红人,后来除了必要的上朝和觐见,时常待在家里不出门。据说,是当了书虫,天天埋头看书。

        登基大典之前,呼延万川确实见过一些不安分的人。那些有胆又不安分的人,早在之前就被迫消失了,留下来的都是不安分但又没那个胆子的。

        只是没有去见徐圳,那个时候太忙了,且这人又没了兵权,对于他们、对于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就是废人一个,于是就把他放在了一边。

        没想到,这家伙又不安分了。

        听皇兄的口气,像是有了小动作,但动作还不至于让人起了杀心。皇兄的意思,是不需要在这个时候见血,是需要提点一下他。

        在呼延万川看来,徐圳的确是个有军事头脑的人。天才算不上,人才算是一个,毕竟也是武状元。

        只是他也愚钝,书读的不多,人倒是冲动。自以为了不得,便人人都不放在眼里了。这种人,得道了便将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失道了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细小的刺痛本可以忍受,但最终还是得□□。

        他们的不请自来,就是要给徐圳一个下马威。

        毕竟是武状元,住的宅子在长安城里虽称不上奢靡,但也是极尽的奢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呼延万川就看到了门头。明明是武状元,门头却一点也不大气,反而有一种暴发户一般的小气。

        他们加快了行进的速度。飞雁和飞鸿在路上跑起来,长长的又柔顺的马尾巴在空中甩来甩去,是那么的飒爽。

        到了他的大宅院前,也没有人来请他们。也是,毕竟从前住的可是皇帝亲赐的府邸,现在住的只是一个算得上敞亮的大宅子。据说,释兵权之后,他们也遣散了不少下人。

        下了马,呼延万川上前亲自叩门。算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福亲王亲自拜访亲自叩门。即便如此,也是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

        “谁啊?”不是徐圳的声音。是老管家的声音,呼延万川认出来了。

        一时间竟有些唏嘘,曾经风光无限的武状元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这哪像是武状元的府邸,倒像是衰落的大家族的宅子,连极速衰落的样子都肉眼可见。

        让堂堂福亲王亲自报上名来的,下场可都不太好,李汜还算是幸运的,不幸运的——那可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晏生离走了上来,报上了他自己的名字,“福亲王府,晏生离。”熟练得很。

        他喜欢这么说。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像是在告诉外人,他和福亲王府的特殊关系。这是他偷偷摸摸的快乐。

        老管家听清了来人,也就懂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开门的动作有些慌张,他穿得又破旧又厚实,年老到连动作都被衣服所拖累。呼延万川认得他,也知道他的过去。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武状元的父亲,从黑发跟到了白发苍苍,而武状元也不是什么草根平民家庭出身。

        见到了福亲王,便利落跪了下来。也算是跟着一起走过南闯过北掌过一个大家,规矩自然懂。

        “草民拜见福亲王。”说罢,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地上冷冰冰的,磕头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福亲王高高在上地站着,少有地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是冷血的表情。他只有在做这些皇帝吩咐给他的事情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见什么人,有什么态度,做什么样的事情。父皇和母后的教导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起来吧。”呼延万川连声音都是这么冷,像是一阵极寒的风,吹到了老管家的身上,让他忍不住发抖。

        “谢福亲王。”老管家的声音都因为这极寒而颤抖。起身的时候像是有一阵风吹在他摇摇欲坠的身上。

        其实没有风,而他的身体也没有那么摇摇欲坠。都是害怕这种情愫在作祟。

        而这也是呼延万川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为什么别人会这么怕他。说来也好笑,即便知道自己在外头的名声是怎么样,但自己如此了解自己,还是无法想象为什么会被害怕成这样。

        是,他的确杀过人,但又不是杀人不眨眼,也不是见人就杀。

        带着这无解的疑问,老管家带着他们进了大宅子。从先帝御赐的府邸,到了如今的大宅门里,他无法想象徐圳的心理变化。

        从前那府邸里的陈设是一点也不比亲王府差,都是徐圳当上武状元之后,各路大臣送给他的礼。现在的大宅子,即便可以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是有身份的,但也想象不到他的主人会是曾经的红人武状元。

        老管家领着他们,一条路直直走到了底。路过各个院落的时候,呼延万川并没有看到从前那些贵重的盆景植物,也没有看到那座假山——是李濂送的。

        冬日,所有的植物都枯萎了,死得彻底,看来是季节好的时候也没有认真打理过。

        呼延万川的唏嘘更甚。从前他得意的时候,可是天天进宫,也是天天都有好东西送到府里。

        一直走到了尽头,再拐一个弯,里面有一个小的院子,还有一间房。

        就是徐圳现在住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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