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兄妹叙旧
凤久澜和弦月刚离开,方才那群跪在地上的灰衣人起身,向着原来的方向有序的离开,顷刻间消失不见。
没有向周惠王请安,看都没看宁云烟一眼,他们的动作机械却又迅速,从身边经过,像是黑夜的乌云弥漫,无声无息,若是在夜里,根本就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再或不在,好像根本就没什么差别。
“各位公子可不要辜负了父皇的一番美意。”
因为弦月等人的离开,整个贵宾席空了许多,宁云烟站在周惠王的身边,浅笑依旧,端庄雍容,堪比盛开的牡丹,大度的让人诧异心折。
她笑,眼睛几不可见的眯起,华美的宫装,置身于人群正中,任由众人审视着,不卑不亢。
隔着重重的人群,她看着正对边站成一排的君品玉,轩辕昊还有兰裔轩,君品玉与轩辕昊两人挨的很近,这两个人,都是周朝的人中龙凤,她喜欢君品玉的温和俊逸,她想要的太多太多,可为了那些她不能舍弃的,她注定要放弃心中所爱。
饶是心底的压抑憎恨翻江倒海,逆流成河,尽管掌心在不经意间已经被自己划开一道道的伤痕,生生的痛,但她依旧得笑着,身为周朝的公主,她维系着的是整个周王朝的颜面,她有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容许任何人侵犯,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能有丝毫的失态。
“三皇兄。”
宁云烟蹲在地上,拍了拍周三皇子的肩膀,轻轻的叫了声,对一旁的太监道:“找最好御医为他诊治,一定要将皇兄的手医治好。”
这些,原该是身为人父和人君的周惠王说的,可他没说,宁云烟替她说了。
“兰公子。”
白战枫走到兰裔轩的跟前,他神采飞扬,眉宇间晕染着轻松释怀:“走吧。”
他看着被几个太监搬上担架抬出去的周三皇子,视线直直的落在兰裔轩身上。
虽说是楚国第一大家族的嫡子长孙,可这样的宫宴会,他并无好感。
那三皇子受了伤,却逼得凤久澜宣布弦月的身上,解开了他心里的结,他心情大快才愿意给这个面子,再者,念小鱼的事情,今日终于解决,心里的大石放下,他着实想好好庆祝一番的。
不过呢,他有些不放心兰裔轩。在他看来,兰裔轩就是他的情敌,他追求弦月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上次在燕京,他将自己骗回别院,自己去找弦月,这次,他绝对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白兄不送送念姑娘吗?”
兰裔轩手指着念小鱼消失的方向,垂眸,叹了口气:“你这般冷漠,想必会让弦月心寒的。”
面对兰裔轩的好心提醒,白战枫只是冷哼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一副好人姿态,善意的建议,可到头来,吃亏懊恼的总是自己。
“她是我的女人,我当然会好好待她了,像你这样的人,弦月那么聪明,一定不会选择你的。”
这种人,明道明抢,单打独斗还好,可若是斗智,谁也不是对手,再有,弦月贵为一国公主,定然不可能嫁给一个江湖出身的人,在这一点上,兰裔轩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
兰裔轩挑眉,比女子还要浓密乌黑的睫毛有暗芒闪过,微抿着的嘴角向上扬起,看向拧着眉头的轩辕昊,对着君品玉微微一笑:“世子,请。”
**
弦月与凤久澜二人离开秋阳山庄之后,直接回到了凤久澜的住处,天府的海棠苑。
时值傍晚,金色的太阳被艳红的晚霞包围,像是爆炸的火球,光芒潋滟。
海棠苑内,来往无一人,十分的安静,光秃秃的枝头,地上满是枯黄的落叶,踩在上边,发出吱吱的声响,整个海棠苑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非但没有破败萧条之感,反有种冬日里难见的温馨。
弦月走在前边,直接推开凤久澜的房门,松开凤久澜的手,冲到桌旁,倒了两杯茶,笑着递给凤久澜,坐在凤久澜的旁边,端起另外一杯茶,一口气喝了金光,连续倒了好几次,这才满足的舔了舔嘴角。
她放下茶杯,凑近凤久澜,长长的睫毛颤动,清亮的眼眸,星星点点,如水花般,接受皆是笑意。
“哥哥,你要吃什么?”
她从座上起身,蹲在凤久澜跟前,笑着问道。
凤久澜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头,牵起她放在膝上的手:“肚子饿了吧。”
弦月老实的点了点头,这几日,天天与柳心悠那个女人磨蹭,好不容易说服她让自己来参加武林大会,哪想到她还是不改变态本质,设下不输梨花阵的千门阵,她困在里边足足有一天的时间,破了阵法,快马加鞭,换了身衣裳,直接就去了秋阳山庄,这样算下来的话,她差不多两天没吃饭了,肚子怎么可能不饿。
“轻痕。”
凤久澜转过身,轻叫了一声:“月儿饿了。”
云轻痕躬身,退了下去,很快,婢女们手上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上边还冒着蒸腾的白气,隐约可以闻到沁人的香气,让人不由的食指大动。
弦月看着摆在桌上的盘子,看着凤久澜,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
凤久澜看着她一副小馋猫的模样,又是好笑,心里却觉得酸酸的,十分心疼,对一旁放下菜盘的婢女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下去吧。”
他对着弦月笑了笑,将盖在攀上的盖子拿开。
蜜汁鸡腿,淡菜虾子汤,蘑菇煨鸡,花菇鸭掌,绣球乾贝,枣泥糕…。
弦月诚实的吞了吞口水,凤久澜转头看他,没有因为她这和身份完全不符的动作而又任何的责备:“快吃吧。”
边说边给弦月递上了筷子,弦月看着凤久澜,傻笑:“哥哥什么时候准备的?”
凤久澜坐回原来的位置:“轻痕先回来,让厨房准备的。”
啊,果真是凤国最地道的花菇鸭掌,她好久没吃了,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还有蜜汁鸡腿,她的最爱,这蘑菇煨出来的鸡真是太香了。
弦月一开始是用筷子的,可那鸭掌太滑了,吃起来十分不方便,她看着凤久澜,一双眼睛满足的眯起,放下银筷,直接用手。
凤久澜也不动筷,只是看着弦月吃,言行举止,明明是粗鲁至极的,可凤久澜却觉得满足,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是他的月儿,如此的真实,他不停的眨着眼睛,然后瞪大,见弦月还坐在对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以前在凤国的皇宫,他的膳桌上,永远都摆着两副碗筷,他吃一口,总是会习惯性的看着旁边的位置,有些时候,会看到那张甜甜的笑脸,可一眨眼,就不见了。
“哥哥,你怎么不吃?”
弦月嘴巴塞的满满的,手上拿着蜜汁鸡腿,满嘴的油,看着凤久澜,许是经常含着东西说话,早就习惯,吐字十分清楚。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凤久澜唯恐弦月噎着,给她倒了杯水,递到她的手边。
弦月接过,放在桌上,她已经习惯大口吃肉了,根本就不会噎着,她更希望,哥哥能将茶水换成美酒,她一定会一饮而尽的。
她虽然会烧饭做菜,可梨花山除了跑的飞快动物,什么都没有,刚上山那会,她什么都不懂,几次险些饿死,她的速度,就是在与野兔还有其他动物的较量中提上来的。
后来,她下水能捉鱼,在林子里,野鸡什么的手到擒来,可每次刚烤好,柳心悠那个女人就来和她抢,她的功夫好,她自然抢不过,她每次只能多准备点,在她还没吃完手上的之前,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
“轻痕。”
弦月对着门口的方向叫了声:“让厨房准备些开胃的小菜。”
她吃的这些,太过油腻了。
云轻痕领命,很快就有人送了几碟小菜还有惹腾腾的白米粥,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殿下。”
云轻痕亲自将东西送到凤久澜的跟前,看着他苍白的脸因为开心兴奋多了几抹血色,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他是怎么过的,他最清楚。
公主刚离开的那会,他因为自责,将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月的时间,谁都不见,等他出来的时候,他以为殿下想通了,哪想到他却还是在折磨自己。
以前的殿下虽然严肃,可在公主跟前,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可自从公主离开了之后,他就再没见殿下笑过了。
明明去雪桑殿只会触景生情,徒增伤悲,可殿下总喜欢一个人呆在那个地方。
他的身子原就不好,应该好好休息,可他知道,从公主离开,殿下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天下来,常常是只喝小半碗白米粥,若非公主,或许殿下坚持不到现在。
弦月风卷风餐,吃饱喝足,习惯性的倒在椅子的背后上,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满足的叹气。
凤久澜见到弦月,心情好,将云轻痕送来的小米粥全部喝完了,云轻痕看着那空空的碗,脸上那欣喜的笑容却让弦月的背一震。
“你看看你,吃的满嘴的油。”
凤久澜起身,取出手绢,蹲下身子,温柔的抹去弦月嘴角的油。
弦月闭上眼睛,精致的小脸上,长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她的嘴角上扬,夕阳的余晖透过敞开的门窗洒在身上,暖暖的,时光逆转,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以前,在凤国皇宫的时候,每次用完膳,一旁的宫女就会上前伺候,可她就是不让她们碰,那个时候,哥哥会很小心的给她抹去嘴角的油还有脸上的米粒,她有些时候调皮,就会将脸上的油擦到哥哥身上。
凤久澜低着脑袋,脸上带着笑容,专注而又小心,弦月的昂着下巴,锁骨处,那一道艳红的口子,虽不是很深,可衬着那雪白的肌肤,却十分的明显,凤久澜的眸光不由阴沉了几分,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
弦月对这种变化向来敏锐,蓦然想到什么,很快睁开眼睛,凤久澜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柔和宠溺,她笑了两声,环住凤久澜的腰,像以前那般,在他的怀中蹭了蹭,这才坐直身子,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放在鼻尖,嗅了嗅:“哥哥,是不是很臭?”
她站了起来,凑近凤久澜:“刚刚出了一身的汗,一定臭死了。”
上次在阵内,困了一天,她急的一身的汗,白日里与白战枫的一番争斗,也出了不少的汗,现在身上好像是有点黏黏的,不舒服。
“找几个人,伺候月儿沐浴更衣。”
“哥哥,你的衣服也被我弄脏了。”
弦月手指着凤久澜胸前的一大片油渍,笑的十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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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以后,弦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
乌发披肩,发梢上还有残留的水珠,落在光滑的地板砖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么多年在山上养成的习惯,她的头发一直是自然风干的,而之前,每次洗完澡,她总会跑去找哥哥,让他替自己把头发擦干。
她贪恋那个人的温暖,一直希望在他的保护下,任性的活着,极尽的挑剔,如果不是四岁时发生的那件事,或许她真的会由着自己一辈子在他的羽翼下生活着。
回到房间,凤久澜已经穿戴好等她了,看到披头散发的弦月,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弦月笑着,抽出搭在肩上的毛巾,跑到凤久澜跟前坐下,将手上的毛巾递给他,同一时间,凤久澜默契的接过。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凤久澜无奈的叹了口气,微蹲着身子,替她擦拭发烧的水渍。
“反正哥哥会照顾好我的。”
弦月转过身,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她的脸上,是笃定,是坚信,是必然。
屋内,昏黄的灯光,映衬着那张苍白的脸,弦月没有看到,那温柔的眸光闪烁,是诉不清的担忧。
凤久澜没有说话,十年分别,一定会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他没有。
他的月儿那般聪慧,怎么会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他知道她不想听,而他现在也不想说,不想打破这样的静谧温馨。
“月儿不喜欢云烟公主吗?”
凤久澜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
弦月闭着眼睛,舒服的险些要昏睡过去,轻轻的摇了摇头,头靠在手臂上,说话有些模糊不清的。
“不是不喜欢。”
弦月顿了顿,睁开眼睛,取过凤久澜拿在手上的毛巾,放在椅子上,搬过另外一条凳子,与凤久澜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哥哥,她是难有的聪慧精明的女子,端庄大方,雍容高贵,有一国之母的风范,但是哥哥——”
她的身后,还有周朝,周朝一统天下五百年之久,在天下人看来,她便是正统,若是将来起事,她的身份,便是最好的号召,比起周朝这样的一个空壳子,这力量,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她还很虚荣,为了能让自己继续虚荣下去,她一定会倾其所能辅佐她的丈夫,从这些来说,她真的无可挑剔。
“我要的不是凤国的王后,而是嫂子。”
弦月弯腰,握住凤久澜的手,微仰着头,清亮的眼眸,火光跳跃,直直的盯着凤久澜:“她不喜欢哥哥,哥哥你也不喜欢她。”
哥哥为了她,真的做了很多来,她不希望,他将来日日对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相敬如宾。
她不是傻子,如何能看不出来,宁云烟她嫉妒了,上次将她送回皇宫之后,她就知道,周朝的公主,以贵闻名天下的金枝玉叶,她觉得自己抢了她的风头。
君品玉,兰裔轩,白战枫,轩辕昊,若是寻常人还好,偏偏是周朝最为优秀的四大公子,还是在她想要选夫的敏感时期,她心里不痛快了,或许那个时候,她还能找到心里慰藉,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不过是江湖的草根,她还有沾沾自喜的资本,可现在,一切都成了笑话。
她有眼睛,看的出来,她最最在意的人是哥哥,为了争一口气,她或许会放弃之前的选择。
凤久澜手上喂喂用力,将弦月握着自己的手摊开,刚刚被水浸泡过的雪白掌心,那一道道伤痕,看在眼里,心都是痛的。
“月儿。”
凤久澜低低的唤了声,满是心疼。
“这些年你在外边受苦了。”
那眼底的愧疚,像是泛滥的洪水,将弦月淹没,她慌张的抽回手,一向灵活的脑袋却编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她笑了笑,在心底诅咒柳心悠变态:“只是一点小伤。”
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是哥哥对不起你。”
凤久澜的心里波涛翻滚,那名为愧疚的情绪不停的发酵,将弦月一并淹没。
弦月不知道凤久澜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但是那苍白而又铁青的脸,仿佛风一吹便倒的孱弱身体,从看到的第一眼就让她觉得心疼,心疼的想哭。
“哥哥。”
弦月低低的叫了声,轻柔的嗓,像是在撒娇一般:“我是你妹妹。”
她靠在凤久澜的怀中,记忆中熟悉的气息,温暖的让人想哭。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们两个,更加不需要说这些,追根究底,这件事情,不是哥哥的错。”
十年的时间,哥哥他变了,记忆中那个阳光的少年,那干净而又温和的眼眸,总被似有若无的忧伤萦绕着,他一直以为,那是思念留下的烙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愧疚。
“哥哥是因为我才落水的,如果哥哥没有落水,就不会被扶桑草绊住,也不会昏迷。”
身体更不会这么差。
凤久澜像往常一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月儿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明白,但总归,他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幸好,她现在一切都好。
“月儿,不许这么想。”
凤久澜的声音有些急促,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抢声而出。
他明白,背负着的愧疚,是最沉重的包袱,这些年,他被压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弦月吸了吸鼻子,笑了笑,点了点头,指着凤久澜:“那哥哥今后也不许再想这件事了。”
凤久澜握住她的手指,站了起来,扶着弦月让她在床边坐下,然后蹲下身子,弦月看着他从床底取出来的东西,扑哧笑出了声,眼底的泪花像是喷泉一般射了出来。
“惹祸精。”
凤久澜将箱子打开,雪白的纱布,剪子,一大排打一排的瓶瓶罐罐,上边的标签有些老旧了。
她就是个惹祸精,这还不是拜凤玄凌所赐。
后宫的那些女人,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干,学着李贵妃一起,见她不受宠,想着法的欺负她,不过她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常常会跑到他们的寝宫做些她自认为有趣,可那些妃嫔却大吃一惊的事情,而她,常常弄的一身的伤。
每晚睡觉前,凤久澜都会去雪桑殿检查一番,十次通常有九次是有伤口的,这些事情,又不能让别人知道,便在她的床底准备了医药箱,每晚为她上药。
“这些年在外边有人欺负你吗?”
凤久澜状似随意问道,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他的在意紧张。
弦月踢掉鞋子,双腿盘着,坐在床上,昂着下巴:“我是那种会让别人肆意欺辱的人吗?”
弦月豪爽的拍了拍胸口,惹的凤久澜轻笑出声,弦月也跟着笑出声,认真的看着凤久澜:“我不欺负别人就算了,别人那里敢招惹我,哥哥,你知道那个白战枫为什么对我死缠烂打吗?就是因为他每次和我斗嘴都输给我,还有那个周朝三皇子——”
弦月冷哼了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的。”
凤久澜听她提到被他折断手的三皇子,在他看来,他的月儿下手自然不算狠的,反而觉得那样做太过便宜他了,不过这样一想,也觉得弦月不是那种会让别人欺负的人。
这样的两兄妹,他们的底线都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这也是宁三皇子倒霉,若在平时,或是当时凤久澜不在,便是他骂破了喉咙,弦月也不会搭理他,她那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让凤久澜放心,另外一方面,也算是彻底绝了宁云烟的想法。
她和凤久澜之间,注定有一个人的幸福是要为凤国牺牲的,她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憧憬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不过她早就绝了自己的那些念想,老天对哥哥已经很不公平了,这些年来,他过的比自己辛苦,今后,有她在身边,她希望他每一天都能开开心心,而不是整日与自己的另一半,相敬如冰。
“那你的师傅呢?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隔开这么多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柔小心的动作,十分灵活,半点不会扯到她的伤口,一点也不会像其他男子那样,笨手笨脚的。
柳心悠,柳心悠,弦月直直的盯着凤久澜的头顶,闭上眼睛,汲取着那让自己温暖的熟悉气息,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心底滔天的憎恶,深吸几口气,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你说柳心悠啊。”
她笑着,口气悠闲。
凤久澜将她手上的伤口包扎好,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了。”
弦月憋了口气,娇俏的脸蛋飘出两片红云,低头害羞道:“哥哥,我都这么大了。”
只有她知道心里明白,她这样做,根本就不是因为害羞,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多,如果被哥哥看到,他一定会自责难过的吧。
凤久澜看着她,小女儿一般的娇羞,抚摸着她的脑袋,差点忘记,他的月儿,已经长大,可他的记忆却还停留在她四岁离开的那年,那个时候,她不及自己的腰高。
他还记得,那个晚上,她亲手为自己做了寿面,她踩在凳子上,整个人趴在桌上,才能将食盒打开,一晃眼,她已是亭亭玉立。
是呀,她长大了,他刚刚不是还想为招一个能代替他照顾她一辈子的驸马吗?
“柳心悠怎么了?”
柳心悠对她做的事情,完全就可以用四个字形容,罄竹难书,不过那些,她都不会说的。
“哥哥知道我吃东西为什么这么粗鲁吗?”
弦月选择了她最轻的一个罪行:“她这个人很懒很笨,自己不会烧饭,这些事情都让我做,每次我刚烧好饭,她都差不多把菜给吃光了,我只能吃白米饭。”
她几次三番,差点把她饿死。
她会在想那个男人发疯的时候,用鞭子狠狠的抽自己。
她会在自己偷偷看医书的医书,将他们扔进火里烧了。
她还用哥哥的安危,时时刻刻威胁着自己,直到现在,她还无法摆脱她的噩梦。
“月儿,不要瞒我。”
弦月抿着唇,使劲的摇了摇头,做发誓状:“我没有。”
她呵呵的笑着,环住凤久澜的手臂,靠在她的怀中:“后来我学聪明了,每次做菜都会放好多的盐,柳心悠她就没让自己做饭了,我可不管她是谁,她敢欺负我,我就敢欺师灭祖,哥哥上次不是看到了吗?我要是凶起来,也能把她压在地上毒打一顿的。”
不过,那真的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若非兰裔轩他们帮忙,她哪里能把她压在地上打,发泄这么多年来心里的怒火。
凤久澜没有再问,轻轻的拍着弦月的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他的指尖微凉,还带着浓浓的药味,凉凉的,一点也不难闻。
弦月靠在他的怀中,看着桌上摇曳的灯火,整个人觉得迷迷糊糊的,困意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三天三夜,她几乎没有闭眼,现在,靠在哥哥的怀中,她真的觉得好困。
“想睡就睡吧。”
模模糊糊的,她觉得那声音和那熟悉,就像腰间胎记一般,烙在了脑海,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她笑了笑,眼睛一点点慢慢的合了上去,在凤久澜的怀中蹭了蹭,嘴角上翘,熟悉的温度,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她居然躺在哥哥的怀中。
“哥哥。”
她轻轻的叫了声,在凤久澜的怀中,慢慢的睡了过去。
凤久澜低头,借着屋里的灯光,看着怀中的弦月,仿佛怀抱着整个世界,说不出的满足:“好好睡,哥哥守着你。”
凤久澜原想让弦月靠在他怀中的,担心弦月会着凉,刚好云轻痕端着药进来,放在桌上,走到他跟前:“殿下。”
“把枕头放下。”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云轻痕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为白娉婷感到惋惜,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这些年一直等着殿下,可是——
他看着凤久澜怀中的弦月,殿下他所有的温暖都已经给了公主了。
云轻痕依言将枕头放下,凤久澜小心的将弦月从自己的怀中移到睡枕上,将她的腿扶直,这才给她盖上了被子。
“殿下,该用药了。”
云轻痕的声音很轻,他自己只感觉得到自己的唇在动,指着放在外间的玉碗。
“要不要端进来?”
凤久澜摇了摇头,小心的迈着步子,走了出去,端起放在桌上的碗,一口气喝完:“出去吧。”
云轻痕端着药碗:“公主无恙,太子可以放心了,殿下的身子不好,早点休息。”
云轻痕出去,又小心的将门关上,整个房间,只剩下弦月和凤久澜二人。
海棠苑本就安静,各国的公子使臣都去了庆宁殿,整个天府十分的安静。
凤久澜搬了条凳子,坐在床边,他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样,细细的看着弦月,低下头,温柔的替她整理着额前的发丝,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
她的月儿,长大了,他可以为她找能够照顾她一生的人了,她聪慧,好强,身手又好,尤其是不肯吃亏,她不是养在皇宫的富贵花,经不起半点的风风雨雨,这些都让凤久澜觉得放心,却又忍不住的心酸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下一次病发,他咬牙无法坚持,就不能再继续守着她,错过了的十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弥补?
他握住弦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穿的不多,手却很暖和,他的脸冰冰凉凉,也有了点点的暖意,却见弦月的眉头皱起,他伸手,轻轻抚平。
“月儿。”
他看着睡梦中的弦月,轻叹了口气,有太多的无奈,也有太多的希冀:“我只愿你是最平凡的人,过最简单的生活,是哥哥的拖累了你。”
他不止一次的想,若现在是太平盛世那该有多好,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没想过要称霸天下,只求凤国的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的侵扰,如果是太平盛世的话,他的月儿,可以找一个喜欢的人嫁了,纵使平平淡淡,却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那个男子,和他一样,一辈子都会把她当成掌心的至宝,细心呵疼,为她挡去一切的风风雨雨。
她要的是嫂子,而不是一国之母,他们两个必然是要政治联姻的,不是他,那就是她,真真是他的傻月儿啊。
夜里的风有些大,吹的桌上的红烛摇曳,左右晃动,凤久澜坐在桌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可他的心却觉得暖暖的。弦月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胸口,十分的不舒服,她皱着眉头,不是自然醒,大脑迷迷糊糊的,脑袋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很。
眯着眼睛,刚想要将压在胸口那讨厌的东西推开,蓦然想到什么,眼睛陡然睁开,看着靠在她身上的凤久澜,皱成一团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了,疏朗开阔,带着点点的笑意,闭上眼睛,重新躺会床上,忽又睁开了眼睛,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摸了摸凤久澜的手,不出意外,冷冰冰的。
她的身子一点点,小心的向床的内侧移动,凤久澜躺在床上,她抽出身子,从床上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猫手猫脚的下了地,在房间找了圈,也没看到毯子之类可以盖的东西,便将方才自己盖过的那床被子披在凤久澜的肩上,坐在床榻旁,看着那深陷进去的乌青眼眸,苍白的脸,打消了将他送回床上的想法。
这些年,哥哥他和自己一样,没睡过几个好觉吧。
方才一番动作,弦月的困意消失,整个人清醒了不少,看着敞开的窗户,月光皎皎,一地的银华,今晚的月色很好。
她提这鞋,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转身看了凤久澜一眼,小心的开了门,将鞋放在地上,刚穿好,便瞧见朝着这边走来的云轻痕。
“公主。”
弦月指着屋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点,哥哥在睡觉。”
云轻痕一喜,点了点头。
“云统领,哥哥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弦月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云轻痕看着弦月的侧脸,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越发的柔和,神圣不可亵渎,他紧抿着唇,低头,不语。
怎么可能过的好?这样的话,叫他如何说?
“我知道,他过的不好。”
弦月的声音,悠悠的,随风飘进云轻痕的耳畔,抬头,弦月的脸上已经是一贯的笑容,动了动手脚:“我出去走走。”
云轻痕追了上去,叫了声:“公主。”
弦月转过身,云轻痕动了动唇,张口语言,到最后,只说了句:“公主不要走得太远了。”
殿下醒来找不到,又该着急了,只是后边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公主那般聪慧,殿下他应该不希望公主知道这些吧。
和其他的楼院不同,海棠苑并不是很大,凤国的开国国主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十分喜欢海棠花,海棠苑也因此得名,她不喜欢热闹,所以这海棠苑才会建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十一月了,海棠花早就谢了,树上也是光秃秃的,破败的一片,没有巡逻的羽林军,只有隐在暗处的影卫,整个海棠苑空落落的,安静的吓人。
磐城的天本就冷,尤其是夜里,那风吹在脸上,生生的刮人,若非有深厚的内力,弦月怕早就冷的瑟瑟发抖。
弦月穿过海棠阁,周围全是越过墙头的枝干,她无聊的拨开头顶的的树枝,看着靠在拱形小门上的紫色身影,蓦然瞪大了眼睛,眨了眨眼睛,那紫色的身影还在,不是幻觉。
因为是背对着自己,弦月不敢肯定,不过那种感觉,绝对错不了。
“兰公子,难道这海棠别院的月亮比兰宣院的圆?”
弦月走到兰裔轩身边,顺着他的视线,越过高高的围墙,看着悬挂在夜空的明月。
------题外话------
PS:好吧,不能忽视了兰裔轩,必须给他表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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