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冬日篇·12
徐友杏回到家，刚推开门就抓到儿子偷吃肘子。肘子是婆婆买的熟食，但晚饭还没做，装肘子的一次性饭盒几乎缺了三分之一，而儿子油乎乎的小手捏着肉喂进嘴里后，擦也不擦。
“穆梓越！”
徐友杏看得血压飙升，轻斥一声，见儿子却爱答不理地坐到电视机前，熟练地拿起遥控器，调到他最爱看的频道。
放下通勤包，徐友杏无奈地走到电视机前，想试图再一次教育儿子，却听儿子不高兴地说：“你挡着我了！”
徐友杏苦口婆心地说：“饭都没有做好，你不能先上手吃，那样别人怎么吃？一会爸爸回来了怎么办。你寒假作业今天有没有写……”
穆梓越嫌她啰嗦，索性冲着厨房的方向大喊一声：“奶奶！妈妈欺负我！”
穆家老太太举着锅铲，从厨房出来，率先瞪了徐友杏一眼，便立刻跑过去哄孙子，“乖孙孙，妈妈坏，欺负我们越越。”
徐友杏：……
她忍住性子，“妈，你不能这么惯越越，老师反映班里同学都不喜欢他，越越这个性格得改一改了。”
穆家老太太瞟她一眼，阴阳怪气，“我们越越好着呢，你做人家妈妈的，不跟儿子一条心，反而帮别人说话。你是谁的妈？”
穆梓越拉着奶奶的袖子，撒娇道：“奶奶奶奶，我想看炫卡机器人！”
穆家老太太面色宛如春风化雪，眉开眼笑地哄道：“好好好。”
旋即，她横眉冷对徐友杏，“没听见吗，快让开！你吃那么多是为了挡电视的？”
徐友杏彻底无语，她凝重看一眼穆家祖孙两，转身像卧室走去。
穆家老太太见孙子又高兴起来，撇撇嘴，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徐友杏耳朵里，“现在的媳妇都跟金子做的一样，得供起来，还不如上一个呢，要不是看在某些人会下蛋……唉，世道哟，婆婆做饭，媳妇享福。”
徐友杏快步回到卧室，憋着气坐下，给丈夫穆宏德发消息，问他到哪儿了。
那边穆宏德心里正烦闷得很。
前一段时间他在周颐那吃了闭门羹，实在恼火。他倒是没想到周颐母女两居然离开他还能把日子过起来。周颐辛辛苦苦开的那个小破豆腐店当然不算什么，但是穆周居然一个女孩子能学得那么好，居然有人赞助她到海市去读书，这让穆宏德感觉自己的老脸被啪啪一顿打，很没面子。
只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升学在即，他本想刷脸进重点初中青树一中，没想到路行不通，一中招生办老师的意思是，出择校费倒是能进，但穆梓越差得太多，完全没戏。
青树县只有三所初中，只有县一中比较好，高中升学率几乎百分之百，大部分学生都能进七中。剩下一所比一所差，职工小区对口的那所虽然不是最差劲的一所，但每年能考进七中的屈指可数，六成人上不了高中。穆梓越进去，很有可能考不上高中。
穆宏德无法忍受儿子上不了高中，和他同单位的同事家孩子很少考不上大学的，如果他儿子连高中都上不成，他可混不下去，要被人笑话的——他那单位的氛围，向来如此。
周颐那头无门，他也不打算再试。今天下班后他去摆放退休的老领导，结果好说歹说一通说，老领导却说：“正规途径，哪怕是不好界定的途径都不行，我家女婿帮不上这个忙。你们家越越才10岁，本来就早上一年学，真的不如留一级，再好好学学。到时候就算差个十分八分，也能择校或者插班。”
穆宏德从老领导家出来，恰好看到徐友杏的消息，打过去：“我今天去老厂长家里……别提了，烦着呢。马上回来了。”
徐友杏听得上火，忍不住抱怨：“早两年让你换房子，把越越的户口换到一中学区里，你不肯，现在要换也不行，得等满三年。”
穆宏德被抱怨，吹鼻子瞪眼，怒气一泻千里，口不择言，“还不是你这个做妈的没好好教育，都是一样的种，怎么我前面那个女儿自己都能考上七中，还免费读书，怎么你儿子就不行？讨债的啊，让老子爹给他奔波。”
“你！”徐友杏前被婆婆讽刺不如上一任，现在又被丈夫指责没有好好教育儿子，气得眼泪直流，“你让我怎么教育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把越越宠成那样，我也要上班，我有什么办法？”
“行了！你烦不烦啊！我妈怎么了，我妈给你收拾家买菜做饭，你还要怎么样？徐友杏，你差不多得了！”穆宏德吼道。
徐友杏闻言，两眼泪流不止，嘴上却再也不敢说话。
——那年她弟弟结婚，家里凑不够彩礼，恰巧穆宏德和前妻离婚，她姑姑就介绍两人认识。那会觉得穆宏德国企小主任，三十来岁一表人才，家里条件又好，实属良配。后来徐友杏没多久生下儿子，日子更是不错，婆婆虽然糟糕，但比她妈也没差到哪去。
现在受了气，徐友杏也不敢怎么样，毕竟老人言“婚姻不易”。
等穆宏德到家，徐友杏已经看不出哭过德痕迹，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吃饭。穆宏德眉眼间戾气深重，连穆梓越也收敛不少，乖巧地扒着碗吃饭。
穆梓越十岁，学习学得极差，经常欺负同学导致人缘极差。但有一点他是绝对不会犯错的，那就是必须在父亲面前乖巧听话。
至于妈妈嘛，按照奶奶的话来说：“你妈妈是外人，咱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你是咱们穆家未来的顶梁柱，男人才是最重要的。”穆梓越听多了，深以为然，而且他发现奶奶总能治得了妈妈。
在孩子趋利避害的世界里，穆梓越的生存法则就是哄好奶奶，听爸爸的话。
穆宏德心情不好，丝毫不管自己如何丧偶式育儿，看见儿子就想到自己受的气，不由发作：“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穆梓越瞪着眼睛，扁嘴向奶奶求助。
穆家老太太心疼道：“关越越什么事，我们越越已经很努力了，还不是你媳妇学历太低，教不好孩子。我早说女人出去工作干什么，在家带孩子才是本分，你媳妇非要出去上那个破班。”
徐友芳见锅甩自己身上，有口难言。这几年国企效益越来越差，她不上班，穆宏德的绩效变少，家里经济就得紧张。但这话断然不能说的，不然穆宏德准生气。
“妈……你今天买菜，是不是张婶又惹到你了。”
穆宏德对自个老妈提这个也无语，赞许地看了眼徐友杏。
“说到这个！气死我了。”穆老太太一下子被调转注意力，“钱永红你们记得吧，开理发店那个，在周颐那个死女人豆腐店旁边的。”
“记得，怎么了？”
“买菜时她婆婆跟我说，穆周那个死孩子和七中校长关系可好了，校长开着小汽车去接她。听说她海市的同学来了，校长是去接那几个同学的。鬼信啊，周颐鬼心眼子多着呢，没准就是娘俩搭上有钱人了，没准就是那个校长。”
“？？”徐友杏一口饭差点噎住，“妈你话可不能乱说。”
穆宏德则戾气更重，“好啊，真好。我们去找她去。”
徐友杏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却不想婆婆居然很赞成。
-
两个小时前。
青树县下辖的城头村里，一行人从一户老式土房的院子出来。
“这就是程小梅家全部情况了，她妈妈已经一年半没有回过城头村，她爸爸倒是前两个月回来过，不过手指头断了一截。老木工大多都有手指残疾，为了生计没办法。这个孩子目前在我们‘白蘑菇’里还没有人助养，但读书很争气，村小里年年第一。”
边说话边叹气的女士叫柳鑫，大约二十八九岁，穆周等人都称呼她为柳鑫姐姐。
柳鑫姐姐是当地公益组织的志愿者，她是负责附近几个村里困难家庭及待助学儿童走访工作的，对村子里具体情况十分了解。
听到柳鑫这样说，一行人不由也为屋里的小女孩难过起来。
“哥哥，里面那个老奶奶的眼睛好像得病了。”洛伦树跟着团队一起走访，大为震撼，他们今天一共拜访了四户人家，有条件好一点的。这四家里程小梅家是最惨的，没有盖砖瓦房，还是土泥混合的房子，根本没有装修可言。进去就三间房，一间是灶火厨房，两间光秃秃的，地上堆满了杂物和老奶奶编织的竹篮子。
最好的家电是冰箱和大肚皮电视。
不说三个富家子弟，即便是穆周和柏屿铭都没经受过这种贫苦。
大家的心情都很低落。
柏屿铭低声说：“那个是白内障吧。”
柳鑫点头，“是白内障，这家其实也算是大病致贫，家里奶奶得了肺癌，治过病，但没治好。这几年政府扶贫，条件已经好多了，听说早些年更差。但要立起来，还是要自己努力才行。”
穆周：“柳鑫姐姐见识过不少这样的事，真的不容易。”
柳鑫深以为然，叹口气：“是啊，太多无奈了。”
洛伦树不再说话，他的世界观在短短时间内几乎被颠覆，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小心看了哥哥一眼，发觉洛伦嘉唇角绷紧，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柳鑫见少男少女们面色沉重，翻了翻手机的信息，说：“今天的走访就到这里吧，咱们一起去村口，司机师傅已经等在那里了。”
洛伦嘉：“柳鑫姐，我听说你们‘白蘑菇’可以助养、助学儿童对吗？程小梅还没有人助养，请问我们可以吗？”
柳鑫一愣，蓦地想起组织里联络她的同事有说这几位小同学里有人出身蛮好的，她不清楚内情，听到后也就一笑而过。
“对是对，但是你们都还是高中生吧，未成年自己是不行的，要么得请家长帮你们助养才行。”柳鑫笑着说。
“我已经成年了，我应该具备资格了吧。”洛伦嘉说。
穆周跟着说：“我还有几天就满18岁了，我也可以。”她的生日在2月7号。
夏晨和柏屿铭纷纷表示也可以。夏晨说：“我虽然还没到生日，但我愿意出钱。”
就是小孩子的洛伦树也踮起脚，“我可以捐款，我有压岁钱。”
他一出声，大家都笑了起来，看得洛伦树撅起嘴，躲到洛伦嘉身后。
柳鑫再三确认，几乎要热泪盈眶，“那确实可以，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我这边还有好多孩子没有人助养，明天我还能带你们走访隔壁村。”
“具体是怎么操作？”洛伦嘉问。
柳鑫详细解释：“学龄前儿童可以助养，学期儿童可以助学，我们主要是做未成年孩子的。小学阶段每个孩子每月400到500元就可以让她们吃好，也可以负担学费和书本费了。初中孩子一个月600或700元，高中需要1000元。小梅小学三年级，每个月400就足够了。”
“那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多。”夏晨若有所思。
“但这笔钱足够负担他们的学费、书本费和吃饭的钱。我们是不允许助养人的具体信息，诸如地址、姓名、电话等被儿童家庭知道的，这里主要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牵扯，但是孩子每个月会给助养人写一封信，由我们转寄。我们也会定期给助养人反馈照片和孩子的成绩，并且保证钱不会被别的亲属使用。”
“这样很好。”柏屿铭道。
柳鑫叹气，“但是很多人并不相信我们，公益事业有太多蛀虫和污点，信任的取得是需要时间的。你们愿意的话，我真的很高兴。”
洛伦嘉说：“那小梅由我来助养吧。”
穆周：“也不能全部让你负担。不如我们四个，唔，还有小树，我们建立一个助学的项目，由洛伦嘉管理资金，共同助养吧。”
“可以。”
“我没意见。”
“好！”
洛伦嘉点头，对柳鑫说：“柳鑫姐，这样可以吗？我们回去路上聊一下该做的事情。”
“没问题的。再次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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