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临终遗言

枯树上，我爷爷的脸比上一次我们见到的时候，更加的痛苦。

        那两行血泪，就从他的眼角流出来，流到了脸上，滴落到了地上。我站在旁边，浑身发抖。而我的父母，则又开始轻声抽泣。

        枯树里，是我爷爷的魂。他在哭，他的尸体被吊在门前的老梨树下好几天，他的棺材最终被埋在我家的堂屋里。

        生前，他没离开过家门，死后，他一样没离开家门。

        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也湿了。说真的，我比我父母更难受。我爷爷死在我面前，他因为我而整日躲在屋里，这一辈子，我爷爷一共就跟我说过两句话，一句是我五岁那年，差点掐死我时说的，还有句就是他死前说的那句“原来你早已经发现了”。

        在那棵老树下面站了很久，我和我父母开始缓缓的离开了村子。

        一路上碰着不少人，一些认识，一些不认识。没人跟我们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着。

        偶尔，也听到有人阴阳怪气的说：“这一家人终于要走了。”

        我醒过神来时，我们已经离开村子很远了，到了一处荒坡上。而这时，我父母突然停下。父亲低头对我说：“小森，你爱不爱你爷爷？”

        我说爱。我父亲又说：“那你爱不爱我们？”

        我说爱。我父亲抓紧了我的手：“爱的话，就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清楚的记得，那时我七岁，当天的天色异常的阴沉，我们站在高坡上，四处的山一片暗黄。

        “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是我母亲说的，让我很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在我身边？”

        母亲摇头，面色痛苦，却不说话。父亲低头看我，艰难的说：“我们要送你去一个熟人那，他会好好照顾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去熟人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好好照顾我？”

        又是为什么，这几天来，无数个为什么盘旋在我心头。而这一刻，“为什么”再次冒了出来。

        “我们要去兑现一个承诺。”这句话，是我的父亲给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说完这句话以后，我父亲取出来一根麻绳。我记得很清楚，这根麻绳是当天晚上用来吊我爷爷用的。而现在，我父亲用这根麻绳来绑我。

        我初开始有些惊讶，很久以后才回过神来，我父亲掏出麻绳不是干别的，而是要将我绑起来。当我明白一切的时候，我的手脚都已经被绑住，紧紧的绑在一棵树上。

        而我的父母就站在我面前，面色痛苦，脸色发紫。他们看了我一眼，最终泣不成声。

        我的母亲对我说：“小森，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们走了。”

        他们没开玩笑，他们真的走了。在将我绑在树上以后，他们真的走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想跟上去，身体却被绑住，动弹不得。

        我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父母听到以后身体顿了顿，又走了。渐渐的，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在荒山之中。

        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我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因为大哭，已经彻底的模糊。

        这一刻，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在我的面前，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抽着旱烟，口水啪嗒啪嗒的响。

        “不哭了啊，哭累了没有？要不你继续？我再坐会。”这是这个中年大叔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认识他，看到他坐在我身前，从小很少接近生人的我心里头充满了防备。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中年大叔抽了一口烟，吐了一口浓痰：“怎么？你怕我？怕我好啊，往后好管教。”

        说话间，中年大叔从地上站起，帮我解下了身上的绳子。而就在他将我彻底解开的时候，我撒腿就往外跑。

        但是还没跑出三步，我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手被人给抓住了。中年大叔冲我嘿嘿笑了一声：“这兔崽子，我看你往哪里跑。”

        中年大叔的力气很大，至少在我当时觉得，他的力气大的像头牛。我被他拉着，动弹不得。

        我被他带走了，强行带走的。他将我夹在腋下，不论我哭喊大叫，强行的带着我往前走。

        而在路上，我的屁股挨了他几巴掌。打小起，我的父母很疼我，从来舍不得打。但是这天，我的屁股被这个中年大叔给打成了猴子屁股，红彤彤的。

        他是谁，我并不清楚。一路上，我哭的嗓子都哑了，他却丝毫不理。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到了另一个小山村。

        而这里，成为了我之后十几年生活的地方。

        这个村，名字叫做老山村。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村子后头有一座山，非常矮小。但是这座山上四处是前人留下的痕迹，最老的痕迹，据说是秦朝时陈胜吴广起义时路过的农民留下的。

        到了村里，中年大叔将我放下，迎面打开了一扇屋子的门。我站在门口发愣，想转身逃跑，却被他一手给抓了进去。

        “你不想进来，我还懒得收你，要不是因为你爷爷”

        “我爷爷？”他的话没说完，被我打断。

        他也不恼怒，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对啊，就是你爷爷。你爷爷死了，对吧？”

        我朝他扑了过去：“我爷爷没死。”

        没想到，还没扑到他面前，他一耳光就扇了过来，直接把我打的昏天暗地。我得承认，这个人下手真的有点狠。

        “死了就是死了，什么没死？我看你这样，心头窝了一肚子的火，真替你爷爷感到不值。”

        我站在一旁，哑口无言。中年大叔从身上掏出烟杆来点上，啪嗒啪嗒从抽了起来。

        “你的爷爷跟我有些交情，看到他的孙子这样一个孬种样，我真是心疼我那死去的老友啊。”

        我回过神来，握紧了拳头：“我不是孬种，你告诉我，我爷爷怎么死的？”

        让我没有想到，这个对我蛮横无理的中年大叔，在听到我的话之后，表情也变得有些痛苦。他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孬种，就证明给我看，你爷爷是怎么死的，你是他孙子，你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搞清楚？”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的屋门大开着，他离开之后，也没再回来管我。事实上，我随时可以走。但是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我没有走。

        那晚上我在他家灶房度过，架着两张椅子躺下，我没有吃饭，半夜被饿醒了好几次。但是我紧握拳头，撑了下来。

        次日，我被他叫醒，迎面丢给我一个冷冰冰的烤红薯，接着又离开了。晚上，他从外面回来，给我带来一床被子和一个凉透了的包子，又离开了。

        后面的日子几乎也是如此，他除了第一天跟我说了许多话之后，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而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大门开着，我随时可以走。而在他这，我勉强吃的饱，还有个住处。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周。这一周以来，我又瘦了一圈。而这天早上，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他再次跟我说话了。

        天刚亮，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我主动起床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脸慌张，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汗水。

        “吴仙医在不在？”中年妇人开口就说。

        我当时很疑惑，后来才反应过来，吴仙医说的是那个中年大叔。我说在，随后转身进屋，想去叫他。

        没想到中年大叔却已经出现在我身后，正叼着烟斗，披着衣服。

        “又出事了啊？”中年大叔问。

        妇人点头：“是啊，老是折腾，我都快受不了了。”

        “走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推开我，从屋里走了出来。我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那是一个非常高大的背影。

        “你也来。”他忽然转头说。

        我木讷的跟了上去，却没有想到，我跟上去以后，亲眼见识到了让我毛骨悚然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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