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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节往事不堪回首


睡梦中的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刺进来,睁开眼,发现她的床边有个黑影,她吓得叫起来,她被吓得不清,惊叫起来“谁?”。

        刚睁开的眼睛看到的是从外头泄进来的路灯的光晕,光晕跟梦里的一样,或者说在这一刻梦里跟现实有个短暂的相接。而吓人的那个黑影只是衣挂。

        花儿的惊叫惊醒了隔壁的小琳子,她闯进了书房,点亮屋里的灯,同时赶走了梦境。花儿回到现实中来了,她看见小琳子站在书房门口,松了口气,转了转头,扫视一下周围,对于屋里突然清晰起来的一切,感觉它们是突然间冒出来的,很是奇怪。

        虽然梦走了,但是她还感觉到恐惧,她坐了起来,然后走到小客厅泡了杯热茶,喝了,仍然有点害怕,还有心疼,还有不甘心。总之,感觉很多,很复杂。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最爱,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是她更爱自己,她是个自私的人,不是一个能为他人着想的人。

        看看时钟,已经是凌晨4点35分多,新的一天开始了。她叫小琳子给自己煮杯泡沫红茶,煮一个蛋。她心情紧张时总想吃东西。

        书房的窗帘拉着,外面的晨曦没照进来,屋子还是有种朦胧的暗淡。拿起书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一个微弱的火苗,雕像在火光中摇摆起来,像要活过来一般。小琳子出现在门口挡住了一部分光线,她手上的劲不自觉地松了,打火机的火苗不见了。

        书桌上有一个黄龙玉摆件。那块石头是一根弯弯的番薯藤和藤上爬着的一只尺蠖,尺蠖呈2型。小琳子走进来,把一杯泡沫红茶和一个馒头放在书桌上,说:“煮好了,趁热吃吧。”

        看见花儿不动,小琳子轻声问:“您为什么老看这些石头,难道还没看够吗?我都跟它们很熟了。”

        “你知道这个雕件叫什么名字吗?”

        “低头思故乡呀,很怪的名字。”小琳子笑了起来。

        花儿突然冒出一句:“你说‘低头思故乡’是思故乡的开始还是思故乡的结束?”

        “什么跟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李白的静夜思的最后一句,你听不明白?”

        “哦,这诗我知道,可是这诗有这么多意思吗?没思考过,不过人总是要积极向上的,我觉得还是开始比较好,毕竟每个人都需要希望。您说呢?”

        “那他到底是想回去的思故乡,还是不想回去的,纯粹是想想而已的思故乡?”花儿听小琳子那么说,她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这......你是让尺蠖思故乡吗?”小琳子迷惑地问,她不知道如何说,停了好一会儿,花儿也不说话,两人就像石雕似的,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现在她说的这些话,是蛋蛋当时对她说的话,她当时也蒙,不过看小琳子这个样子,比当时的她还蒙,因为花儿了解蛋蛋,知道蛋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个故乡充满悲伤,也许他更愿意把香林村这个他乡当成故乡,他是想故乡,可是他想回去吗?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他是通缉犯,还回得去吗?

        花儿依稀又听到蛋蛋说的那些话:

        “以前总感觉到故乡不是什么好地方,现在想回去却回不去,忽然,故乡好像也不是特别讨厌了,至少那里还有阿姆的影子和熟悉的痕迹,香林村是个很好的地方,可是没有阿姆的印记,也就少了些亲亲的味道。更关键的是我在迷失自己,现在我抓不住事物的主要矛盾,我的根无处安扎。”蛋蛋说。

        前面的话,花儿还能听懂点,后边的,花儿就乱了,不知道蛋蛋指的是什么?这个半文盲竟然有这么深的思想,这是她第一次发现的。她总认为他没文化,看来谁没文化,那倒难说。现在她能理解后半句了。他的第一故乡是他的阿姆陈柿子,阿姆死了,陈明碍于招娣的关系,要他与不要他也是两可的,暧昧的,大真订婚,他不是小舅子,反而是跟陈明家没什么关系的小流氓去当小舅子,他的第一故乡名存实亡;第二故乡是她花儿,可是她的态度也暧昧,再加上他通缉犯的身份,让他的这个故乡也是飘忽不定的;他还有第三个故乡,那是他的石雕,可是石雕什么地方都可以搞,哪里都是故乡,哪里也都不是故乡。香林村和胜男那儿,算不上,那只是驿站和旅店,这就是他的迷失。

        花儿现在的情况跟蛋蛋当时的情况类似,她现在也想要个故乡,或者家,可是她的故乡在哪儿呢?肯定不是香林村,也肯定不在艺校,花莲市的这个老庄是暧昧的。富贵街的601还有点念想,可是陈明死了,招娣这个养母是乔布斯的帮凶,一想到她是个帮凶,她就不能很好地跟她说说话,也呆不久,她的根一样无处安扎,她也是孤独的孤儿。

        小琳子仔细看看这个雕件,似乎是她第一次看见它。这是圆雕和透空雕的组合。一条番薯藤,四片正在翻卷的黄色番薯叶,前后各有一片,中间两片叠在一起,一条瘦长的尺蠖呈2字型,在藤尾处,头稍稍低下,微微向后,嘴微张着,褐色的倒8字型上唇,厚厚的,特别醒目,小眼睛是2个空洞,显得特迷茫。叶子已发黄,它的身体也是发黄的,它快饿死了吗?可看起来,饿死的事是小事,关键是它不知要死在哪个地方,是往前的地方,还是往后的地方?

        “哦!何处是故乡?往那个方向走,我有些懂了。”小琳子说。她发出一声叹息,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替尺蠖那什么样的主意。不过,她的疑问还多着呢。这个石雕是蛋蛋雕刻的吗?如果说这些精美的玉雕摆件都是一个男人送的,估计是市长跟那个男人有私情,怪不得奥郎格市长无情。反过来,让市长这样的有钱有势的美女念念不忘的男人一定不止“疯子”(小琳子认为蛋蛋是疯子。一个平民闹出那么多事,不是疯子才奇怪。)这么简单,她开始勾勒“疯子”原先的形象:狂野,冲动,不知道害怕,不守规矩,不守传统。张飞的样子!可是这个疯子要是帅,还有钱,还有艺术才能?诗仙李白的样子嘛!这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嘛,怎么能统一呢?不,也许能统一,只要给个通缉犯的标签,只要没钱没地位,那就能统一了。

        花儿还记得,这个雕件刚摆上去,还没贴价格标签,就有一个外国人想要这东西。他是台大的外教,在台湾小有名气,叫维克多潘。本来摆上去就有点犹犹豫豫,见维克多潘盯上,她就更犹豫了,马上变卦说这个不卖,是当陈列品的。维克多潘说他出8000,她摇摇头;潘维廉加价到了1万5,她还是摇摇头。这时招娣看不过去,说话了,她说2万成交。她瞪大眼睛看着招娣,大声说:“妈妈,您别乱说,这事不是您管的。”尽管她是特首的女儿,可是她也是她的养母呀!她怎能那样对她说话。招娣生气了,对着这个女儿凶巴巴叫起来:“你想干什么,这么好的生意不做,你想干什么,你藏起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大真......像你这样,这也不让卖,那也不让卖,那还要不要做生意,干脆你全收起来好了。”

        卖东西还要经过审查?招娣很是不解,什么跟什么嘛!蛋蛋喜欢雕大件的,能买得起的主可没几个,会不会做生意呀?真是的,招娣对花儿也很有意见,总觉得她管得太宽了。

        “瞎指挥!”招娣总这样抱怨这个养女。

        接下来,她回想起蛋蛋跟她讲过了一个事,他先给她看了一条短信:“一朵花,可惜开在有暴风雨的夜晚,花残了,还想结个果,错!错!错!我爱的人,你的到来,让我不能不做梦,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是风筝,我在这头,线在你那头。现在我只希望能偷偷地看着你,可是这也难,难!难!!我爱的人,我是多么想把你变成我的爱人!我的!!”然后他说赵莉莉找过他,请他跟她一起走,这是她发给他的短信。此外她还给他展望他们美好的将来:在她的老家开个小超市,她看着店,他带孩子,教他吹笛、画画,有空的时候到店里帮帮忙。

        当时的花儿知道蛋蛋的意思,甚至还鼓励蛋蛋跟着赵莉莉一块去得了。想想那话多伤人心呀!他当时的肚子里肯定烂得像团臭狗屎。嗨,伤他伤得最厉害的不是乔布斯,不是招娣,而是她,她才是他的梦中的那个瘦巴巴的恶魔。

        她的眼光掠过一个黄龙玉雕,那是一个像公章的人形摆件,“公章”的把手是一张脸,脸上只有两个眼洞,深深的眼洞。看着它们,人的灵魂似乎会被吸进去。她基本没敢看它,好多次想把它送人,没舍得。这是他送给她的公章,也是嘲笑她的。她接受了,现在还舍不得丢掉,但她也没敢在公章上刻下她的名字。

        “可惜你碰上的不只是一个像我一样的恶魔,而是像我一样的一群恶魔,你可真是背呀!蛋蛋,蛋蛋……”她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这个笑声把小琳子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天已经大亮,说不定会把邻居家的女人给吓着的。

        这个市长常常时不时要喊叫一声,小琳子已经有些适应。

        又是一个早晨5点,小琳子起床做早饭的时候发现市长又在书房里看一个囚禁在玻璃箱里的玉雕。她摇了摇头,市长怎么老睡不着呢?

        这个玉雕摆件,她见过——一个女孩拧着腰,在背后别着手,侧着头,翘着屁股,翘着左小腿,看着斜向上方的虚空,嘴微微咧着,眼睛眯眯的,偷笑的样子。她在乐什么呢?挺直的鼻子像座小山,鼻尖被打磨得很光滑,发着黄晕的光,好像鼻尖对面的太阳正在升起。

        看见小琳子站在门口,花儿招手让她进来。

        小琳子轻声问:“您早就起床了吗?为什么老看这些石头,您难道还没看够吗?我都跟它们很熟了。”

        “你知道这个雕件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这个女人笑得很神秘,好像她有什么得意的事。”

        “她肯定有得意的事,你看她的鼻子都在发光,因为她得到她想要的爱情,可这爱情本不是她的,她就是个贼,偷来的,所以她偷偷的乐。”

        “我不是很明白。”小琳子糊涂。

        “你看不明白?”

        “哦,我没想过,这个石雕还有这么多的意思。”

        “她的鼻子为什么会发光呢?为什么不是眼睛呢?”花儿听小琳子那么说,她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这......也许她的鼻子比较漂亮吧?像小山似的。”小琳子不知道,胡乱猜。

        “她的鼻子就像个小山?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他们家就在小山上。”

        停了好一会儿,花儿也不说话,小琳子也不好说什么。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两人都像石雕。

        办公桌上打开一本紫色的旧笔记本里头有几行字,看起来像市长的笔迹,可是看内容不像是她写的:

        “我有个情人,她是幻化的水,我想靠近她,那里一片冰冷。我还有个情人,我热情的火焰太高,把她烧成了沙砾,我想把她们聚拢在一起,可惜沙粒和沙粒都不想粘在一起。满腔的热情呀,就像太阳,无处释放,对着虚空发发火吧,有什么用呢?爱人是沙子,我是人,人的岁数太短,沙子的岁数太长。

        “我交代你的事,你问过了吗?”花儿问。

        “什么事?”小琳子有点蒙,她忘了。

        “就是那件玉雕沾黏的事,雕件上的那条丝带不是摔断了吗?”

        “对不起,我给忘了。”小琳子小声说。事情老做不好,会被辞掉的,她可不想丢掉这个聚宝盆。她讨好地问道:“您能不能给我说说这个玉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真是笨死了。”

        花儿没有回答,只是一阵沉默,她知道小琳子对她的过去很好奇,某些秘密是属于她的,不能跟别人分享。

        不知道有多少次“你又不想嫁给他。”在她耳边回响,但是她一直见不得蛋蛋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一见到,她就是嫉妒恨。谈判,她跟田螺姑娘谈判,只要离开蛋蛋,离开台湾,她愿意给钱,从一万加到5万。田螺姑娘根本不理她,还说蛋蛋跟田螺姑娘会过着幸福的生活。然后她急不可耐的跑去找她的情郎,一刻都不想浪费在她身上。

        凭什么她把他抢走?她有什么?什么都不是,没房,没好工作,没文凭,没本地户口,她就是真正的三无产品,她凭什么把人从她手中抢走?他可是她养的!贼,贼,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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