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五节审问

他发现监狱生活相当难过。他那间牢房又湿又暗，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空气中有一种发霉的气味。食物还可以，就是量不够。他被单独关着，尽管狱卒对他的监视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严格，但他还是没能查明逮捕他的原因。没办法，只能慢慢等着事态的进一步变化。

        有一天，一名小虫子狱卒打开了牢门，把他带出牢房，并且向他喊道：“请往这边走！”。路上他提了两三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却是：“不许说话！”。蛋蛋只得听天由命，跟着那位狱卒穿过迷宫一样的地下“墓穴”，廊道、楼梯都多少带着一点霉味。然后他们走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有三个身着小虫子坐在一张铺着绿呢的长桌子旁，桌上杂乱地堆着文书。他们正在懒洋洋地闲聊。

        当他走进来时，他们摆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他们之中年长的那位用手一指对面的一把椅子，然后就开始了预审。他大概有五十来岁了，有头发，头发有些已经灰白，不再是光头样子，但仍然能看出他们都是原先的小虫子。

        蛋蛋想过会受到威胁、侮辱和谩骂，并且准备带着尊严和耐心来应答。但是他们对他很客气，这使他感到失望，对他提出了通常的那些问题，诸如他的姓名、年龄、国籍，对此他都作了回答。他的回答也都按照顺序被记录下来。他开始觉得乏味，有些不耐烦。

        “哼你们想问什么，干脆点，是不是我和花儿的事？”蛋蛋问，“是奥郎格委托你们来整我的吗？”

        那位队长摇了摇头，有可能蛋蛋真不知道这事。想想也是，这样的事如果说给别人听都觉得这是在说一个笑话。

        队长小虫子问道：“好吧，陈先生，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爷爷的事。你最后见到你的爷爷是什么时候？”

        “我爷爷？老鬼头吗？大概是在婚宴那晚吧。”头脑中的那个萤火虫精灵闪光了，而且越来越亮。看来这个精灵之前不提醒他是有原因的，他自愿被绑架，连同自己在内。

        “你对你爷爷了解吗？”

        “应该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你爷爷是干什么的吗？”

        “他是林场退休人员，本来是护林员，还是曾经的战俘。”

        “就这些吗？”

        “就这些。”

        “不对，就我们查了那个叫安杰尔的菲律宾雇佣兵，那人已经死了，你爷爷冒用了他的名字。”

        “你在胡说什么呢？谁会冒用一个战俘的名字呢？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对呀，所以我们也想不明白？但是无事不起早呀！这里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原因。你应该知道的。”

        “你说的很奇怪，我对此表示怀疑，”蛋蛋摇摇头，说，“我不相信你说的，更不可能有什么原因。可能有些人的名字是重复的或者什么。单凭一个姓名说明不了什么的。”

        “是呀，你说得对，我们为此查了两年，又用一年去认证，并且派人到菲律宾去查找，结果是你爷爷跟这个战俘根本不沾边。他确实是故意冒名顶替。所以，这里问题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你要那么说我就不知道了。我爷爷已经死了，要不然你可以去问问他。”

        “你不觉得他有很多老古董挺奇怪的吗？”

        “他是古家具爱好者，有什么可奇怪的。”

        “一个菲律宾的海盗，对东洲国的古董家具非常有研究，这不是很奇怪的吗？”

        “这个也许有原因，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我的脑袋受了点伤，现在忘了很多事，就是刚才说的这些，也是醒来后，我的亲人们告诉我的。”蛋蛋解释说。

        审问官继续说：老鬼头对古家具的研究要是一般般也就算了，不，他简直是专家级别的，这样的能耐不应该只是一个收破烂的，就他的眼光和鉴别能力，只要他愿意，随便混混都能混个专家，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你想想，不仅仅是古家具。你们曾经到过敦煌，你送给花儿的那个耳坠、一个韦陀佛像都是老鬼头帮你淘来的，都是真品呃。你爷爷几乎没有买过赝品，那眼睛真是火眼金睛呀。

        蛋蛋摇摇头，嘴巴强硬地说：“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他活了那么大岁数，懂一行也是有可能的。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这个队长很有耐心，也故作礼貌，提的不是他的问题，都是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跟老鬼头有关，基本上跟他无关。蛋蛋小心地搪塞这种危险的把戏，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担心和烦恼。门外时不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安静中这种脚步声非常刺耳。

        队长漫不经心地递给他一本《绣像红楼梦》，说：“你看，这本书你该认识吧。一个收破烂的孤寡老头，他连这种古董都有，一整套耶，品相完好，其他的东西还很多，一个收破烂的，一个战俘，他哪来的这么多钱。你自己藏石，你知道那有多么费钱，这个成本有多大！”

        蛋蛋根本没听到队长在说什么，他一直盯着书面看，似乎不懂《绣像红楼梦》那几个字似的。因为这本书，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了东西在动，是头脑中那个萤火虫的亮光，那个住在里头的精灵，那个旧蛋蛋。

        “你们的这本书是怎么来的？”蛋蛋猛地站起来，他的面相跟“紧那罗王”似的。他大声吼，“说，这书哪来的？你们杀了小春”

        他开始动手了，虽然戴着手镣脚镣，他还是给队长一个铁头功。三个小虫子赶紧扑上，他们有电棍，他被电得屎尿都失禁了。蛋蛋疯狂了，这时候审问进行不下去了，必须及时制止。

        他被关进了惩戒室，这里阴暗、潮湿、肮脏。这一切没有使蛋蛋变得理智起来，相反他彻底怒起来。根本无视污秽的墙上爬满了毒虫、地上堆积着垃圾、污物、令人作呕的臭味。

        “杀人犯，你们是一群土匪，强盗，混蛋，一群刽子手”这本书激发了头脑中的那个萤火虫的光点，现在这个光点变成了太阳，非常强势地占据了现在的这个身体，也就是过去的那个蛋蛋醒过来了，他完全想起的香林村血案的那个红色的影子，那就是小春！一团红色，一个不甘心的眼神，一滴临死前的眼泪。他没想到是小虫子袭击了他们家，为什么呢？

        刑讯室，队长说这书把蛋蛋的一些记忆给打开了，他的声音里含着一种淡淡的嘲弄口吻。其他两人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光亮。其中一个建议说：“坤子，蛋蛋是头头的儿子，能不能稍作惩戒”

        “住嘴！”队长大声吼道，一下子站了起来。“西斯上尉，”他面对身旁的一个人继续说道，“我要教训他，关他几天。那样他才会变得理智起来。记住这事事关我们的利益，而且是非凡的，现在看来，头头没有骗我们。为了这个，谁都顾不上了。”

        剩下的那个小虫子也赞同，他说：“很明显，这是伪造的！我能从蛋蛋的脸上看得出来，我本来想头头在引我们上钩。故意伪造了这个东西，后来想想，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没必要撒这种一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荒谬的谎，这样的说法任何人都很难认同，但也恰恰是这一点，说明他当我们是自己人，不然谁肯暴露这样的秘密呢？还有，谁会信呢？我半信半疑还是因为他足够聪明，而不是疯子。坤子说得对，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为了这个，我们连老子都可以不认，所以，我们来一点点暴力也是可以的，只要不伤他性命就成。头头怕我们不信，特意给了我们这个权力，我们有必要好好使用一下。没事的。当然也要把握分寸，毕竟蛋蛋是头头在这个世界上的独苗。我们都理解这个”

        “好了，别说了，我同意。不过，你们是知道的，蛋蛋有幽闭恐惧症，后果你们自己看着办。”西斯上尉知道他们的意思了。

        骂累了。蛋蛋伸出双手，小心谨慎地向前走了三步。他的手摸到滑溜溜的墙壁，一阵恶心使他浑身颤抖起来。他在漆黑之中找到一个不那么脏的地方，然后坐了下来。

        就在黑暗和沉默之中，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天。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空虚，完全没有了外界的印象。他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昏暗而安静的囚室是个让人着急的地方，但也容易让入睡。不知过了多久，铁门打开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无奈地慢慢睁开眼睛，戴着一种被人打搅了美梦的厌恶感看着进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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