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琐事
简单的话语，冷漠的命令。
“唔——啊——！”
一阵惨叫后，帮闲压着牙颤巍巍地用双膝爬行到张宇初身侧，恭敬地将匕首奉过头顶，畏惧地等待张宇初的决断。
张宇初懒得看帮闲的状态，随手抽回匕首，朝豆芽和他母亲走去。
“兄弟。”
张宇初和豆芽也好些天没见面了，豆芽欢喜，憨声叫人：
“宇哥！”
二人相视之间，都带着笑意。
“婶子，你没事吧？”
豆芽母亲也慈爱地笑笑：
“没事，小郎君怎么来了？”
张宇初放松下来，精神有点萎靡，他压制着哈欠，认真解释道：
“也没什么，就是看来看看豆芽和婶子您。顺便拿些东西给豆芽。”
豆芽的母亲点点头，目光落在张宇初后边，视乎在警惕帮闲，随着帮闲踉踉跄跄离去，她才热情道：
“小郎君太客气了，往日里照顾豆芽，我这做长辈的都无以报答，这会来便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快屋里坐吧？”
张宇初颔首，随主人入了棚子。豆芽家贫，父亲酗酒早早离世，而他也受了酒精的影响，自出生到现在，智力都比常人低一些。
“小郎君先坐，和豆芽说说话。”
棚子不大，里面一如既往收拾的很干净，眼看豆芽母亲要倒腾些热水点心给他，张宇初坐在板凳上，直抒来意：
“婶子别忙，我待会就得走，你和豆芽且听我说罢！”
豆芽想来唯张宇初马首是瞻，一边发呆一边专注地看着他，豆芽母亲也意识到张宇初估计有事要交代，停止忙碌。
张宇初眯眼咧嘴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
“是这样的，我就要死了，我家单传，我死了，血食便没了。我本来留了封信，等我死后，把钱货散给原来的弟兄们，顾良那小子就会照做，里面也有豆芽的一份。”
说着，张宇初取出身上最后一块银锭和一张房契：
“我已经到府衙备案了，木已成舟，婶子还请收下吧。”
豆芽母亲吓了一跳，她刚想拒绝，张宇初便又开口：
“婶子别急着拒绝，当然，我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让豆芽给我和我爷爷逢年过节，烧点纸钱，婶子意下如何？”
“小郎君胡说什么，你是豆芽大哥，他给你供奉牌位都是应该的，哪里要拿这些东西来做条件？你莫说了，婶子看你身体好着呢，肯定能长命千岁！东西快收起来，不然婶子可不兴你再来做客了！”
张宇初苦笑地摇头道：
“婶子，我没必要骗你，你且收下吧，这两天避避风头，到时候宅子是卖是住你们自己决定，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张宇初说罢，站起身，最后无比严肃地对豆芽问道：
“豆芽，你听不听大哥的话？”
豆芽重重点头：“听！”
“那你收下这两样东西，跟你母亲好好生活，知道了吗！”
“知道了！”
张宇初和把银锭和房契放在了豆芽手中，不给豆芽母亲究礼的机会，快步离去。
走下高坡后，他回头望去，豆芽母亲拉着豆芽站在上边远远看着自己，他心里微暖，赶着去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地方——王家府苑。
毕竟打狗还看主人，张宇初可以确定，赖二就是王家新推出来的看食之犬。
既然他利索地将人弄死了，想来也免不了去一趟王家给个交代。
赖三的血溅了不少在他身上，玄色的衣裳耐脏，看起来只是颜色比较深。但见到他的人，全都躲闪着目光，悄悄退让。
没有人打扰他。
他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看到他行踪的人数不胜数，但差人，打手，混混，无一出现！
看来王家，也在等他给一个交代，在得到这个交代之前，没有人敢做多余的事。
张宇初忍不住嗤笑一声，信步往前。但他走着走着，精力快速卸去，眼皮也越来越沉。
他的五脏腑内传来轻微的抽痛，这时他才想起来，忙碌了大半天，他还滴水未沾。
就在下一个路口，他准备转角时，忽然一个健步走来的身影与他相撞在一起！
来人身体强健，张宇初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铁板上一样，虚弱感冲上头，有些晕！
不同于张宇初倒退几步，稳稳站住身形，打量了张宇初片刻，主动开口道：
“无量天尊。”
一句法号声若洪钟，让张宇初心神清明不少！
张宇初挑眉望向那人，道袍白须，面目温和，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眸深邃无比，原来是个老道士！
老道士卖相不错，要是忽略掉他手上的书写着测字神算的幡子，看着倒也颇具仙风道骨。张宇初微微拱手道：
“小子无状，撞了道长，恕罪！”
老道士抚须微笑：“些许小事，无妨。”
张宇初再次拱手，准备离开。
然而老道士下一句话，却让他停步不前：
“小友你印堂发黑，头顶和两肩的火气居然跟风中残烛，晦暗不明，近日似有血光之灾，不如卜上一卦？”
张宇初歪头看着老道士，他现在这副尊荣，是个人都看得出命不久矣，这个老道士要么是看到他今日散财杀人的举动，要么是看他身穿绮丽衣裳，像是个大头，特意过来捞一笔！
殊不知他前段时日已经见过不少江湖“高人”，说一千道一万，真能解决他的问题的一个没有！
眼前这个老道士卖相也算上等，张宇初本想直接呵斥他，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轻笑一声：
“不用劳烦道长了，我的命，我自己知道。”
说罢便要走。
“是么，只怕小友身边的人也无法置身事外，如此小友也不在意吗？”
张宇初赫然回头，微微眯起眸子，冷声道：
“什么意思？”
老道士神情平淡，老神在在地捋须一笑：
“天机难测，非卜卦难窥一二，小友可有兴趣了？”
“愿闻其详！”
老道士点点头，偏过身，让出了背后铺在地上的简易卦步：“请！”
涉及到身边的人，张宇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跟着老道士一起隔着卦布相对而坐。
兀一坐下，张宇初便往怀里摸了摸，先是摸到一物，动作稍顿，想了想，还是取出。
原来是一本没有封面的旧书。
他低头从书页之中取出几片金叶子，轻轻放在卦布上：
“有劳道长解惑！”
老道士目光明亮，没有收下金叶子，而是对那本旧书有些兴趣：
“小友手上的应该是本经书吧？可否借老道一观？”
张宇初略微警惕地再次打量老道士一番，迟疑道：
“抱歉，恕难从命”
老道士也不以为意，取出纸笔说道：
“小友将名字与生辰写上吧。”
张宇初照做。
老道士默默看着张宇初的笔画，目光越发深沉，待他写完，手中的掐算，也随之停下。
“.......小友，你若不信老道，且离开就是，何必故意写错？”
张宇初皱眉道：
“我并没有错写，道长何出此言？”
“是吗，容我再卜算一二。”
老道士低垂着目光，仿佛入定一样，口中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同时手上掐算不停。
约百息的时间过后，老道长抬目，目光之中竟增了几分沧桑与劳累，他沉声解释道：
“你二十岁前有一劫数，你现在阴气环绕、运势不兴，印堂发黑，精虚神乱。加之你命格一片晦暗，在极暗之中又有一红，像是九死之下，藏有一活。而那活路应在何处，老道却是只能隐约看出在北面！”
张宇初细细听着老道士的讲解，脸色始终未变，似乎对于自己的生死根本不在意。等老道士说罢，他才平静地追问道：
“多谢道长，还请再告知一下，我身边之人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又该如何避免？”
老道士摇头叹道：
“哎，此事本不难，但你起运已被蒙蔽，机缘之线更是杂乱无章，老道却看不清了！”
“有因就有果。沾染他人因果，便会受他人因果所影响。后果也许是清风拂面，不值一提。也有可能是卷进旋涡再以脱身。小友你这份因果已成，只能避免与身边的人多接触，以减少他们被牵扯的程度！”
“......”
张宇初沉默片刻，突然起身，朝老道士行了一礼：
“多谢道长解惑，就此别过！”
他转身便走，对于卦布上的金叶子没有半点留恋。
老道士点点头，抚须不言，一双眸子跟随着张宇初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张宇初走出一段距离，本想继续往城北前往王家，然而计较着老道士的话语，他忽然改了行程。
“王家......算了，今日还是不去了。等今晚过后，那些事自然便也解开了，何必多此一举！”
即使关系再差，毕竟也是近二十年的交情，更何况两家还有婚约！
时间渐渐来到午后，乌云尚未散去，厚重的云朵完全遮蔽了阳光，张宇初的眼里闪过一丝渴望，于是高高抬起手抓向虚无的天空，似乎想抓住些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不如早还家.......”
张宇初最终选择了回家，他还记得跟老爷子的约定，顺路去了一趟福寿记精心挑选了不少供奉品。有些是给老爷子的，而有些则是他自己心仪的。
这花了他不少时间。
张宇初
一个人影站在他家的门口，静静地候着他。
他抬眼看去，正是早些时候见过的老道士！
他身后更是奇怪，居然带着一条狗，一只鸡和两只鹅：
“小友总算回来了，让我好等！”
张宇初打了个激灵，清醒一些，他仔细打量着那人，疑惑道：
“道长等我？”
那道人微微点头道：“贫道久候小友不归，便自行添置了几只禽兽，还请小友善待它们。”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张宇初稍微减了点睡意，他挑眉道：
“为什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眼见你活不成了，便打算救你一命！”
张宇初疑心更重，抽出匕首，冷漠道：
“当真？老道长，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只是你要骗我，可打错了主意！”
道人摇摇头，两条白色长眉跟着一起晃动：
“错啦，老道士什么都不要，仅是结个善缘！”
“善缘？”
道人点点头，笑容可掬：
“莫问，好好照顾它们。若是你能度过今夜之劫，可去闲云观寻我师兄，到时候便会知晓，老道走也!”
那道人果真说走就走，大步大步离开，张宇初追了几步，却根本追不上。
只好对着几只禽兽干皱眉。
怀远县不算大城，离了城北的繁华之后，各处所见就变得老旧萧瑟。
张宇初家本就独门一户，周围的住户天黑就闭门，只要他不再次将焦木点着，没人关心他做些什么。
给黑狗喂了几块骨头后栓在大门口，又把鸡、鹅的脚都系上红绳绑在窗边和床底下。。
夜色黯淡，只有些许灯火点缀着黑暗。
戊时过半。
张宇初的精力快要消耗殆尽，他半睁半闭地瞅了眼四周：公鸡单脚站立，垂着头打盹，白鹅则是蹲在地上，没有动静。
他便倚靠在废墟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完全沉睡之前，他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鸡鸣狗吠，但困意袭来，他根本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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