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跑路
临近傍晚,天色阴沉。
天空还在飘着小雨,雨丝轻易地划过屋檐落在张宇初身上。看着如同黑幕的天空,乔装打扮过的张宇初耐心地躲在阴影处,一动不动。
按照张宇初打听到的消息,这个时辰应该有车经过,入夜前抵达闲云观不远处的一处山镇。
久等不来,张宇初看了看天色,雨已停歇。
又看了看远处车马可能来的地方,心渐渐沉下去。他闭起眼思索了一会,终于咬咬牙,走出驿站,这样的天气独身一人上路极不讨好,但他不想坐以待毙。
于是不算平整的驿道上,多了一个狼狈赶路的人。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小雨停了,却比下雨时更加冷上几分!
在张宇初感觉浑身都快要僵硬的时候,远处终于闪烁起微弱的火光。
那光芒真的很暗,应该是在灯笼外面蒙了一层防水的皮。但在暗沉的天地间又显得格外明显。
牛车来了!
两辆牛车摇摇晃晃地穿越暮色,出现在张宇初面前。
张宇初打起精神,挥舞起双手,让车夫看到他。
“吁——!”
车夫一拉缰绳,老牛配合地停下步子。
张宇初靠近了些,站在侧面就着车夫的灯笼打量起牛车。
前面车夫是个中年汉子,面庞消瘦,表情木讷。后面的是个女人,只是后车没有打灯笼,看不清相貌,年纪跟前车车夫相差不大,应该是一对夫妻。
车夫看了眼张宇初,露出古怪的神情,然后回头越过车上的人与女人对视一眼,那女人也紧紧盯着张宇初,似乎在犹豫,最后还是对着丈夫点点头表示同意。
“去哪里?”
发问的是女人。
女人身暗色的衣服,腰上别了个布挎,表情平淡。
“去闲云观!”
“闲云观!”
女车夫还没回话,后车一个汉子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问:“车把式,不走那道行不行?某可加钱一半!”
那人五大三粗,深色粗麻衣裤,袖口和裤脚都卷起,袒露出一个油光发亮的大肚子。他神情凝重,一句说完又觉得不够分量:
“一倍,加一倍车钱!”
“......”
两辆车上的人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则静静地观察情况,不过没人出声。
女车夫迟疑片刻,缓缓摇头:“既然有人要去道观,那便只能走那条了。”
那汉子还不放弃:
“某五更天要宰牛,行个方便罢!”
女车夫则看了眼张宇初,又游移向前方,最后还是漠然拒绝:
“不坐你就下车,车钱便不要了。”
这话一出,那汉子顿时没了脾气,不坐这车那他的事情算是黄了。他吐了口痰,嘟囔两句又坐回去,看张宇初的目光不太和善。
这前后僵持了盏茶功夫,有人劝道:“咳,莫要吵了,出车吧。我等都赶时间,只要能到走哪都行。”
有这句台阶下,大家也就都默认了这一结果。
张宇初松了口气。
好歹能搭上车,便问道:
“敢问,我这趟要多少钱?”
“到地方再给吧。”
车夫的态度倒是不咸不淡,似乎不愿多说话。
“好!”
张宇初从善如流,往后面走,因为刚才的插曲只好目光谨慎地寻找位置。
车夫后面最稳当的位置坐的是一个穿着深色兜衣,刘海遮颊的男人,他侧着脸往里打瞌睡,看不清什么样貌,只是身形隐隐有些熟悉,似乎在那里见过。
张宇初暗暗留心。
另一边坐着一个秃顶的中年商人,正眯着眼睛借着昏暗的灯笼光,抱着几卷薄账研究着。
张宇初看向后侧,坐着一对年纪过了壮年,刚入老年的夫妻,看样子是乡下人,头顶都带着斗笠。看张宇初走到边上,坐外边的老婆子警惕地拢了拢袋子。
张宇初不以为意,看着厚厚的车板中间堆着行李,众人围着行李坐在边缘,剩余的空间不多,便走到后面那辆旁边。
先前跟女车夫争执的屠夫就坐在一侧,他身高体壮,面露怒容,没人敢跟他抢位置。张宇初自然不敢触他眉头,便往侧后方走。
后侧也只有一人。
年龄不过三旬,看穿着是个市井闲汉,正用手指快速夹换着五枚骰子。注意到张宇初的视线,咧嘴一笑,半眯起眼睛问道:
“老弟有事么?”
张宇初觉他目光不带善意,语气中带上几分市井人惯有的恭维:
“没呢,哥哥手技不俗,一时看入迷了!”
“还挺会说话,上道!要不要跟哥哥一块去耍耍啊?”
“嗯......”张宇初沉吟片刻,目光注意到他露在短裳外的刺青。普通的闲汉一般是不纹的,一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纹之不孝。二是没有下定决心干黑行或者落草,纹了反倒容易招惹官差。
那人也不在意,衣服一撂,大刺刺地把背对向张宇初:“想看就说,哥哥纹着就是给人看的。”
张宇初看了一眼,原来是一条下山猛虎:“大哥你这猛虎纹的真是霸气,跟你气势正好配对!”
“嗤,这下山虎可不是谁都背得动的,”闲汉笑了笑,眼珠一转,手中做了个摇骰子的动作,说道:
“承你口彩,今晚哥哥运气必定通吃,大杀四方!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啊?”
穷山恶水出刁民,世道渐坏,即便官府明令禁止,但张宇初知道还是有很多隐蔽的赌场开在乡下山里。
一般都是山匪头子或是江湖巨盗所开设,没点门面还真不敢去,就普通少年郞人去了估计被吃得渣都不剩。
这会张宇初决计不去但也不想与对方交恶,便浅笑道:
“多谢大哥,只是小弟固然是想去,奈何俗事缠身,一时得不了脱,还是改日再追随大哥!”
闲汉倒也不在意,他看张宇初一幅落魄样,估计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便豪爽一笑,继续把玩手中骰子。
闲汉占的位置也挺多,好在张宇初一人一包袱,在车板的边角找了个挨屁股的地方就坐安稳了。
看众人坐稳,车夫重新扬鞭,两头老牛缓缓提速,不一会便走出挺远。张宇初心中计较,这速度比走路要快上不少。只是车板有些年头了,木轮咿呀滚动间,不断颤动,坐在上面并不舒服。
张宇初花了些时间也就适应了颠簸感。山野景色不断倒退,他的视线看不太远。便打量起了两辆牛车上的人。
众人都做着自己的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气氛很是沉闷。
看着看着,张宇初发现他们没有一个是有共同点的,并且每人的目的地都不相同。这些人能凑到一车来,还真是巧合。
直到夕阳偶然从阴云里偷偷钻出来,宣泄下一缕暗红色的光,照在了山道上。
一时间,众人身上都披上了霞光。
张宇初沐浴在霞光之中,觉得身体的潮湿感略微消退一些,他舒展了身体,仰面闭眼贪婪地享受着阳光。
“啧,忒的刺眼!”
“这鬼天气!”
“停,停,我要下车!”
张宇初正感惬意,旁边却传来几声叫唤。
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屠夫和闲汉一个扭着身躯想要多开阳光,另一个双手遮顶,也试图隔绝阳光。
这是为何?
张宇初心中纳闷,目光再顺势往前,前一辆车上,那对老年夫妇都带起了斗笠。谢顶的中年商人则拉扯着车夫的衣角,强烈要求下车。
唯独穿兜衣的男子无动于衷,仍然悠闲地打着瞌睡。
同乘的人反应各异,男女车夫却一致地保持沉默,不回话,也不停车,只是一个劲地赶路。
张宇初一心想着赶路,当然是不赞同停车的。其他人的吵闹让他不悦,但他明智地什么些都没说,便默默地收回视线。
忽然。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揉揉眼睛,仔细又看了一遍。
牛车的影子。
人的影子。
......没有影子!
“嗯?”
张宇初下意识惊呼一声。
这声音有些突兀,众人视线纷纷聚集到他身上,尤其是屠夫,看他的眼神满是不善。
张宇初很快压下惊讶,借口道:
“抱歉诸位,我倒是把东西落下了,勿要见怪!”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众人也没多看他,屠夫倒是不大不小声地鄙夷了一句,也回转身子。
眼见其他人不在关注自己,张宇初收了表情。他还想再数数影子,可阳光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夕阳前后出现不过几息时间,便再次被阴云所遮蔽。
“是我看错了吧?”
张宇初越想越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哪有人会怕阳光呢......”
“单以为只有梦里才会见邪物。看来并不是这样。”
张宇初想到了下车,但看路面泥泞难行,光靠双脚走估计够呛。
“只能继续虚与委蛇,或许能安然无恙!”
张宇初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一边防备着众人,一边默默去分析有几个是人,哪几个不是!
过了一段路,到达分叉路口。
一边是山道的延续,另一边是没入幽暗的羊肠小道。张宇初张望几眼,那条小路的深处依稀能看到些许灯火,看来是个村子。
牛车停了,两个车夫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招呼,似乎在等乘客自己下去。
车上老年夫妻提前做好准备,这会两人默不作声地提起几袋东西蹒跚地爬下车,下了车板也不打折子,摸着黑走入那条小道。
张宇初内心有些不安,因为他看到那两夫妻下车时被灯笼所照,地上映出了两道细长的影子。两个活人下车后,车上剩下的活人也就更少。
牛车没有多停留。
从岔路口往右走之后,路更加难走,泥泞之中有不少水洼和凸起的石头,牛车走在上面颠簸不断。
“这路也太抖了,车把式能不能稳点,膈得老子生疼。”
“.......”
埋怨的是屠夫,他嗓门大,声音传向远处。
张宇初用余光偷偷看他,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而他的目光始终望着一个方向。
张宇初将目光追随过去,原来车外不远已经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座偌大的义庄。
单看庄园外表,肃穆森然。而且随着牛车继续往前走,绕开前方简陋的建筑物后,大片大片坟便碑显露出来,从离山道几米一直梯形往上满山遍野排得满满的。
如果山上是全黑的,兴许会好一些,看不见心不烦,但坟碑群里散落着绿色的火团,将新旧不一的墓碑映得十分阴森。
也许是疏于管理,许多出年代久远的坟头已经破败不堪,显露出里面的物件。
“晦气!”
屠夫啐了一口,带着几分焦虑地催车夫:“快些过了这片地!”
“哎,可别。这颠得已经够厉害了,再加速不得掉下去?不就是个义庄嘛,死人有啥好怕的。”
出声的是闲汉,他先前一直在闭目养神,手里的骰子转动不停,许是被屠夫给恼烦了,睁一眼闭一眼地打断屠夫。
屠夫脸色一下闷下去,手向后腰摸去,可却什么也没摸到。他一脸纳罕地多摸几下,向下看去,果然没有惯用的刀,他呆了呆神,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会没带刀。
“哈哈,怎么,还想动刀子啊?”
闲汉怪笑地看着屠夫,脸露狰狞。
屠夫闷哼一声,不去理会闲汉,他虽然忘了带刀,但体格粗大,一对一搏斗未必怕闲汉,只是他已经不年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闲汉看屠夫安静下来,也耸耸肩没逼人太急。
众人相安无事,一时无话。木轮倾轧石子,车板发出吱吱轻响,在安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牛车沿着山道慢慢往前,逐渐走到义庄范围的一半位置。忽然前车有人大声喊话:
“我去行个方便。”
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张宇初一路来并没有听到过。抬眼一看,是一直没有动静的兜衣男子。
张宇初心中微动,猜想这男子莫不是要在这里下车?
不等他细想,兜衣男子居然自顾自地跳下牛车,平稳站好后,快步朝义庄方向走去,脚下影子不断变形拉长。
兜衣男子的前方有几颗小树,树枝交错之间还算隐蔽,料想他要去那里方便。
有人下了车,车夫不得不停车等待。男车夫依旧木讷不言,女子却额纹皱起,目光紧紧落在兜衣男子身上。
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兜衣男子穿过小树丛后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他继续靠近义庄的边缘,在第一座矮坟边上才停下从衣裤中掏出东西施展起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人偶,模样似婴孩,但表情诡异,绝不是婴儿该会有的神情。兜衣男子注视着人偶,呼地朝人偶的脸上吹了一口气。气息入鼻后,人偶无声一笑,头缓缓转动了下,接着是四肢也活动起来。
兜衣男子手掌一摊,人偶便灵动地自行跳下,在坟头旁边飞快地打起洞来。
“沙沙沙、沙沙沙......”
不过几息时间,人偶便打穿了土壤钻进去不见了。不一会便听见地底下传来的声音。
“咚咚、咚咚”
兜衣男子看时间差不多了,手指一勾,微微一笑,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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