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鸿影（微修）

浮若默默感叹，收徒真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收拾衣冠推门而出。清风朗月，星子稀疏。沿着游廊曲径走了一段，拐到一处翠竹掩映、碧渠绕阶的清幽院落。通过了第一日考核的参试者们就安置在这一片厢房之中。

        此刻，院落内灯火通明，东厢中的一间嘈杂不休，朱漆的门半敞着。方才向浮若通报的弟子引着她走去。

        浮若站在房门外，冷淡道：“何事吵闹？”她声量不高，却足够厢房内每一个人听清。

        众人顺着这道清冷如霜的声音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娉婷而立。所谓清波芙蕖、灼灼桃李，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相貌。是真正冰作肌肤玉作骨，堪让天边皎月失色。

        她慢慢走进来，白日里隔着重重台阶遥遥一望，远不及此刻的视觉冲击。众人有片刻的失神。

        而浮若在人群之中，第一眼便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青衫身影。

        苏让言身姿颀长，穿着雪缎青衫，以玉冠束发，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肤若象牙玉色，俊秀雪白，五官亦过分漂亮。唯侧脸被照明的灵华珠勾勒出眉峰鼻梁的轮廓，倒是英挺朗逸。

        最让浮若看着顺眼的是，他头顶没有那个两寸宽半尺长的积分框。在屋内一片绿意莹莹中，显得多么清雅脱俗，赏心悦目。

        她曾怀疑苏让言是穿书者之一，如今看来，大约是她的误解。

        只见他慢条斯理，淡声施礼道：“弟子见过浮若元君。”

        一旁的修士们这才反应过来，随之纷纷顶着头上绿幽幽的方框向她见礼。

        浮若一句“各归各屋”，把看热闹围过来的人赶回了各自的厢房，只留下了宿在房中的四人，是苏让言和另外三名修士。

        另三人正是方才的斗殴者，此刻俱鼻青脸肿，满身狼狈。一个还面色惨白地捂着胳膊，像是伤筋动骨了。

        浮若唤人为他们处理了伤口，在屋里随意拣了张椅子坐下，预备大致问问事情经过。

        一名轮廓刚毅、高大壮硕的修士，将将止住鼻血，眼圈还带着乌青，指着一旁另外两名修士，主动道：“弟子骄阳，与他二人因床铺分配之事起了争执，言辞激烈就打了起来，一时没有控制住分寸。”

        真实起因当然不是什么床铺分配，而是那三人互相试探发现彼此都是穿书者，为了争夺接近任务对象的机会而来，才会起了争执，愈打愈激烈。但是这话不能说。

        浮若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也不戳穿骄阳，分别问了涉事者几句，确定了是这三人斗殴，苏让言不曾牵涉其中。于是依规处理，斗殴者各罚四百灵石，若有再犯，取消资格。

        她简单交代了几句，起身便要走，临出门时又悠悠顿住了脚步，回头朝苏让言看去。灵华珠的光晕染着他的眉眼，少了几分疏冷，温润隽秀，好似画中人。

        她目光停留一瞬，很快收回，继续往外走去。

        回到归离殿，浮若从参选者的卷宗中调出苏让言的档案。上载他乃武陵苏家的次子，年纪轻轻已结了丹。苏家是颇有名望的修真世家，何不将这芝兰玉树由自家栽培？

        再看他在求师缘由一栏所写。原来早年他父亲曾沐念空道君的恩德，感怀于心，至今在家中供奉念空道君的画像。他受父亲影响，虔诚希望能拜在念空道君一脉下。念空已然羽化登仙，嫡传弟子唯有浮若。

        浮若本不介意收一个穿书者为徒，毕竟身边已然围满了穿书者。他们的目标是阻她入魔，说到底与她是一致的。她不想被所谓“穿书一零一”操纵，但若利用得当，或可让其成为她的襄助。

        然而这一刻，她突然隐隐希冀，三日后从鸿影图卷中最先走出的是苏让言。

        穿书者毕竟各怀私心，难以预料，前世她便是死在穿书者剑下。且为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苏让言因父亲熏陶而敬仰念空道君，若由她教之，不失为一种传承。

        不过规则已定，公允为先，她只静待三日后图卷试炼的结果。无论是谁，她都安然接受。

        转眼到了弟子遴选的第四日。

        未报名加试者，结果已尘埃落定。大部分落选，十余人被收为外门弟子，唯有少数几人成为内门弟子。

        而报名了加试的三百多人，经过前三日的筛选，只剩下二十八人。今日决出一名魁首，落榜者亦可成为内门或外门弟子。

        二十八名应试者在主殿前的台阶下列队而待。主殿高居二十七级台阶之上，巍峨壮美，五脊六兽，檐牙高啄，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出斑斓光晕。

        镶嵌九九鎏金浮沤钉的大门缓缓打开，浮若从殿中走出，款款步下台阶。雪色裙摆拂过华石铺砌的层层阶梯，纤尘不染。浑身气度凛然清冽，如神女临凡。

        伯峻真君、仲禹真君二位长老一左一右跟随于她斜后方，俱着靛色袍服，端的是道骨仙风。二人气度打扮给人老成持重之感，但其实相貌还十分年轻，只如凡人二十七八年岁，温雅端方，俊朗不俗。

        伯峻手中捧着一幅黄底的卷轴，待北年宣读完规则，他便将卷轴缓缓展开，露出壮阔雄美的写意山水图的一端，正是鸿影图卷。

        他高高一扬，这卷轴便悬浮于半空，剩余部分尽数展开，纵高两尺，横有三丈。旋即不断变大，直到足以将整座主殿覆盖。日月敛色，风烟四起。

        北年在凭空大作的狂风中喊道：“请参试者入卷，开始计时。”二十八名修士向着半空中巨大的卷轴御风而起，依次纵身没入其中。

        待二十八人俱入了卷，浮若信手捻了个诀，霎时狂风止歇，天色晴明，卷轴恢复成两尺宽、三丈长，舒展着飘飘悠悠落下，正好铺在事先备下的桌案上。

        接下来半日，卷轴外的人要做的只有等待。浮若不紧不慢在宝座上坐下，纤手慢条斯理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伯峻、仲禹、北年、南月四人也各自落座。

        而在卷轴里的人便没这么轻松。他们要面对最向往、最恐惧、最眷恋或最悲痛的场景。二十八人中，有二十一人是穿书而来，借着书中人的身体和技能通过了前三日的考核，然而鸿影图卷能够剥去他们的角色外壳，直面心底。

        “慧茗道人”置身于一辆疾驰于山路间的旅游大巴上。山势险峻陡峭，这段山路崎岖盘旋，然而巴士司机仗着经验老道，将车速提得飞快。车里的人都顺着惯性被甩得前俯后仰，左摇右晃，坐在后座的他直欲呕吐。

        刹那间，他看到一块巨大的山石迎着巴士的前窗飞来。准确说，是这辆巴士正迎面朝这块山石撞去。

        他听着一车惊慌失措的呼喊，猛地记起，这正是导致现实中的自己死亡的那场事故。

        他是死后才被系统卷入这场“穿书一零一”大赛，系统告诉他，只要他赢得比赛，就能实现一个愿望。他想以慧茗道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长久地活下去。

        此刻，他正在重历自己的死亡。若是图卷中的人意志不坚，相信自己死去，便彻底无法堪破幻境，只能等外力召出。

        “骄阳”走在老旧居民楼狭长的楼道里。墙壁贴着破旧海报和过期告示，水泥地上哒哒的步伐回声荡荡。黄昏时分，隔音效果糟糕的楼道里，充斥着各家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夹杂着一两声孩童的啼哭。

        他熟稔地走到四楼，用钥匙打开402室漆皮剥落、锈迹斑驳的门。

        “阳阳回来了。”母亲穿着碎花围裙，一手还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来，见到他就笑得牙不见眼，“今天妈妈给你做了排骨。”

        厨房里溢出熟悉的菜肉香味和有些呛人的油烟气息。采光不佳的室内没有开灯，母亲背对着厨房的窗户，面容隐在晦暗里，身后那束光影间还有细微烟尘漂浮。然而她望过来的殷殷目光温暖明亮。

        他走到母亲身边，一言不发紧紧抱住她，蓦地红了眼眶。

        他的母亲，于三年前患癌症离世。他自愿随系统来到这个世界，只为换一线让母亲重生的机会。

        ……

        一个时辰过去，鸿影图卷毫无动静。莫说穿书者□□凡胎，即便是真正的修士，甚至修为高深的仙君，也难以堪破此间幻境。便是当年念苍道君入此卷，也用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然而仙门中，曾有人走出鸿影图卷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正是浮若。

        伯峻看了眼桌案上长长的鸿影图卷，又看向身侧的浮若。她身姿娉婷坐在那里，侧影轮廓清美如冷月琼花。伯峻问道：“斗胆请教，当年宫主入此卷，看到了什么？如何能在一盏茶内破境而出？”

        浮若面容澹静，情绪平淡：“什么也没有，直接走出来了。”

        周围的人俱是一怔。这是真正的心无挂碍，无欲无求，无惧无畏，是最好的修道者。可惜，日后将走上歧途，酿成大祸。伯峻凝睇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与沉思。

        这时，鸿影图卷突然震颤起来。须臾，众人见它升到了空中，骤然变大，再次遮蔽了日光，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画面中央化出了一个漩涡状的洞。

        一道身影从画卷中缓缓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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